文/王吳軍
我的老家西場村的南面有一條河,但是我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有去過那里了。前幾天,回老家和家里人閑聊的時候,我忽然問起了這條河,家里人說,這條河已經(jīng)沒有一點水,只剩下干涸的河床了。我聽了不禁一愣。那曾經(jīng)是一條源遠流長的河,小時候,一到夏天,那里就成了我和小伙伴們最喜歡去的地方。清澈流淌的河水,淺的地方只能沒過腳脖子,深的地方能達沒過膝蓋,在這條河的一些拐彎的地方,河水可能會更深,曾經(jīng)聽村里的大人們說那里淹死過人。因此,我們這些小孩子常常站在河沿上看著,不敢下去。
這樣淙淙流淌、河水豐沛的一條河,如今竟然沒有了水,只剩下干涸的河床了,這真的讓我不敢相信。
家里人告訴我,大約是在五六年前,這條河里的水就越來越少了。當人們要過河的時候,只要在河水里放上幾塊磚頭,踩著就能過去了,再也不用非常費力地高挽褲腳小心翼翼地蹚著水過河。過河雖然變得簡單了,但是村里放?;蚍叛虻娜讼虢o自己家的牛或羊痛痛快快地洗澡,已成了過去時。
這讓我想起自己小的時候,炎熱的夏天里,到這條河里給?;蜓蛳丛?,只需要一個人把牛或羊趕到這條河里,如果是一大群羊,就把羊聚攏在一起,羊雖然是一大群,很多,但都非常聽話,一只只羊洗著澡,既不亂跑,也不亂動,靜靜地享受著清清河水的沐浴。聽家里人說,這條河剛剛斷流的時候,人們指望著能下一場大雨。結(jié)果,下了大雨,這條河聚攏起來的水卻是渾濁的,給?;蜓蛳丛?,不僅不能把它們身上污濁的塵土洗掉,反倒把它們的皮毛越洗越臟了。
我決定去看看那條只剩下干枯河床的河。
的確,河床里,這邊一個深而不規(guī)則的土坑,那邊一個深而不規(guī)則的土坑,河床依然蜿蜒向前,彎彎曲曲,一直向東延展到看不見的地方。聽說,近幾年來,鄉(xiāng)村搞建筑或修路的時候,需要用大量的沙土,這條河河床里的沙土就派上了用場。于是,村里就有人開始把這里的沙土挖出來,然后運出去賣掉。
我靜靜地站著,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然后,我又看著這條河的河灘,這河灘里的土地曾經(jīng)是非常肥沃的。小時候,村里幾乎每一戶人家都在這里種瓜,夏天的時候,瓜成熟了,這里更是一派熱鬧景象,大家笑逐顏開地把成熟的瓜摘下來,裝上車,運到城里去賣。如今,沒有人在這里種瓜了,河灘上雜草瘋長,曾經(jīng)土地肥沃的河灘現(xiàn)在竟然變成了一片荒蕪之地。我慢慢往前走著,忽然,驚起了草叢里的一只鳥,這只鳥展開雙翅“撲棱棱”飛了起來。我被嚇了一跳,趕緊停下了腳步。
一陣風(fēng)輕輕吹過來,我望著那只漸漸飛遠的鳥,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但是,我知道,這條河流已經(jīng)離我越來越遠了,曾經(jīng)非常熟悉、朝夕相伴的這條河沒有了,已經(jīng)消失了。就像我非常熟悉的一個人悄然離去,一切都成了昔日的記憶。
這條河的消失,并沒有給村里人帶來多少不安和思念,人們只是在偶爾閑談的時候,才會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起來。其實,仔細想一想,不論什么,很多時候消失總是無法阻擋的。事物的發(fā)展變化,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該離去的總是要離去。
這時,一位老人走了過來,他是村里的一位牧羊人,我小時候曾經(jīng)跟他一起放過羊。如今的他,剛60多歲的年紀,臉龐上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皺紋,脊背也有些彎,顯得比實際年齡要老一些。我和他打過一聲招呼后,他便慢慢離去了。我看著他那蒼老的背影,心里想,終究有一天,他也會和這條曾經(jīng)流水淙淙的河一樣,在世上消失了,沒有了?這是事物發(fā)展的必然,人不就是在不斷告別和不斷面對許多離去中生活的嗎?
我這樣往下想著,心中突然涌起一種說不清楚的不安和困惑,甚至有些憂傷。
我決定不讓自己去想這些了,緩緩地往回走。
其實,我們每一天的生活,與自己曾經(jīng)相伴的一條河、一座房子、一棵樹、一朵花、一些人都是息息相關(guān)的。這些事物曾經(jīng)給我們帶來許多溫馨,帶來許多歡樂,也帶來許多幸福。比如,我們一直吸收著一些東西給我們的必不可少的營養(yǎng),它們是與河流有關(guān)的東西,如蔬菜、糧食、水果,它們是我以及所有人都無法離開的東西,它們身上彌漫出的那種蓬勃而鮮美里蘊含著流淌河流的氣息……
我知道,一條河可能會消失。但是,一條河帶來的許多東西,滋養(yǎng)了我們的身體,浸潤了我們的心靈,凝結(jié)成我們的思想……這些永遠不會消失,所以河也從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