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向洋,王 磊
(四川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5)
斯圖亞特王朝早期正處于英國社會轉型時期,國家政治、社會經濟、文化道德等各個方面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發(fā)生于這一時期的清教道德改革運動,將清教運動從上層社會引向大眾領域,以傳教布道的方式,致力于純凈社會風化,禁止任何形式的墮落,嚴肅社會娛樂活動,以期將人們引入神圣的宗教生活。這場運動因其發(fā)生的特殊時機和特殊方式,使其成為溝通英國中古封建時期和近代資本主義精神文明的橋梁。因此,研究這一時期長老會的道德改革運動可以一窺英國民族國家、社會階級、經濟文化甚至民族性格的形成過程。
關于此研究,國外學界大多是將其置于清教運動的大背景之下提及,并從政治、文化、經濟等角度對其進行了詳細分析,但缺乏專門的文章對其中的道德改革運動進行詳細論述[1]。近年來,國內學界開始將目光投向這一領域,從體育、文化等方面重新解讀道德改革運動對大眾生活的影響。[2]縱觀國內外的清教運動研究,其成果不可謂不豐碩。但是就斯圖亞特王朝早期清教長老派的道德改革運動這一點來說,仍然略顯不足。特別是在英國民族國家以及英帝國的形成逐漸成為英國史研究熱點之后,把這一運動置于新的視野下進行詳細研究顯得尤為重要。
道德改革運動作為英國清教運動的一部分,與英國宗教改革運動密不可分。在愛德華六世統(tǒng)治時期,清教思想就已初露端倪。接著,瑪麗一世繼位,為了復辟天主教,開始驅逐、迫害新教徒,這一事件促進了清教思想的產生。到了伊麗莎白一世時期,女王推行的“中間道路”統(tǒng)治政策,給清教運動的發(fā)展壯大提供了機會。但是為了國家政治的穩(wěn)定,直到斯圖亞特王朝早期,英國政府一直在限制清教徒的發(fā)展。
自清教運動興起以來,英國政府的首要目標都是保證國內穩(wěn)定,維護王權統(tǒng)治,因此對清教長老派始終采取打壓的態(tài)度。在都鐸王朝后期,女王伊麗莎白繼承了亨利八世的宗教政策。她堅持以政治為中心,靈活多變地運用現(xiàn)實主義的政治手腕,使宗教改革為政治服務,對于企圖改革國教會和主教制的清教長老派,態(tài)度嚴厲。此時的英國,不僅有“來自法國和蘇格蘭聯(lián)盟等北方陸上的威脅,以及來自羅馬教廷與充當反宗教改革先鋒的西班牙等來自海上威脅”[3]87,而且剛剛經歷了瑪麗時期天主教復辟所引起的政治危機也還未平復。所以她明白,“一個分裂的英格蘭教會,就意味著一個分裂的英格蘭,而一個分裂的英格蘭就是一個軟弱和易受攻擊的英格蘭?!盵4]22
由此,伊麗莎白在宗教改革的道路上走出了一條“中間道路”,在偏向新教改革促進社會進步的方向上既不激進,在保留天主教成分以維護國家穩(wěn)定的同時也不過于保守。正如柴惠庭所說,“‘中間道路’是伊麗莎白政治功利主義在宗教上的完整體現(xiàn),安利甘宗的傳統(tǒng)性、包容性和折中性的特點則是‘中間道路’的必然產物”[5]72。清教長老派受宗教熱情的驅使,相繼進行圣禮法衣改革,主教制改革和圣經研討運動,試圖以長老制取代主教制。但女王“首先是一位愛國者,其次才是一位新教基督徒”[6]121,忽視女王的政治想法的結果就是被迫退出上層政治舞臺。可見,在以“中間道路”為指導方針的40多年統(tǒng)治中,伊麗莎白的宗教政策無疑是成功的。她使英國成功地避免了一場內戰(zhàn),為英國消除了敵對國家的威脅,為擴展海外殖民地和市場爭取了時間。都鐸王朝在伊麗莎白女王的手中達到輝煌的頂峰,而清教長老派則成為這一輝煌的犧牲品。
1603年,蘇格蘭詹姆士六世繼任英格蘭國王,稱詹姆士一世。由于蘇格蘭實際上由長老會把持政治,所以在伊麗莎白時期受到打擊的清教徒一時聞風而動,希望這位受教于長老派的國王能幫助他們完成凈化國教會之大任?!霸谟⒏裉m,改革主要是政治性和實用性的”[4]245,詹姆士繼承了伊麗莎白政治功利色彩,一切以政治尤其是王權的至尊性為第一要務,并逐漸意識到主教是王權統(tǒng)治的根基。堅信“沒有主教,就沒有國王”[7]271的詹姆士一世,并沒有支持長老會的改革觀點。他認為“其血統(tǒng)部分源自上帝”[8]13,“除了上帝之外,國王不對任何人負責,”[9]308并宣稱“宗教改革是件壞事,因為他宣揚平等,而平等是秩序和秩序奠基者完成統(tǒng)一的大敵”。除此之外,也是由于蘇格蘭長老會的干預,詹姆士一世統(tǒng)治蘇格蘭期間在政治上難以施展抱負,不想在英格蘭也受清教長老派控制。由此導致英格蘭清教長老派在斯圖亞特王朝早期的復興也遭遇挫折,清教長老派的主要活動進一步向社會大眾階層延伸。
在清教運動中,清教長老派自身力量的衰減也是長老派進行道德改革運動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伊麗莎白統(tǒng)治后期,清教長老派主要活動人員去世,支持或同情長老派運動的政治上層人物也相繼離去,“使長老派失去了政治后盾,無法有效地抵抗受到王權支持的安利甘宗主教們的打擊”[5]96-97。失去領頭人的長老派雖然后繼有人,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長老會運動的發(fā)展,尤其是在長老會教義和組織形成的關鍵時期,重要人物的損失對處于發(fā)展初期的長老會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同時,長老會的內部分歧也分裂了長老會的力量。都鐸王朝時期的圣禮法衣改革、主教制度改革等活動始終都是在國教會內部進行的,但“由于國教保守派和伊麗莎白女王維護信仰統(tǒng)一的態(tài)度,促使清教徒內部發(fā)生了分歧”[10]502。清教中的一部分人對這種收效甚微的改革方式十分不滿,主張徹底脫離國教,從外部以更激進的手段凈化安利甘宗。1567年理查德?菲茨(Richard Fitz)建立以第一個完全獨立于國教會的獨立會堂,這一事件被視為“分離運動的起源”[11]116。其思想仍然是長老制思想,但拋棄了從國教內部入手建立長老制的想法,轉而“呼吁徹底清除天主教殘余”[12]97,一批清教徒受其影響而加入,他們“在長老會衰落之后扛起了清教運動的大旗”[3]102。這些分離派分子被女王稱作“放蕩邪惡之徒,試圖褻瀆教會與王國的和平,打破人們平靜的生活”[13]501-502。因此,女王授權議會頒布了《臣民效忠法》(An Act to Retain the Queen’s Subjects in Obedience),對于缺席國教禮拜,否認國王以及教會權利的人予以打擊[14]458-560,致使部分分離派清教徒或被監(jiān)禁或被迫逃往國外,長老派力量也因此一蹶不振。“早期斯圖亞特王朝的清教運動繼承了伊麗莎白統(tǒng)治后期的分裂傳統(tǒng)”[3]104,長老會內部進一步分化為溫和派和激進派。溫和派長老會成員在宗教上主張由教會成員自己選擇長老管理教會[10]27,政治上側重于君主制,激進派則強調教會的獨立性,在政治上更傾向于民主共和制。詹姆士一世認為,與溫和派長老會相比,“那些否定君權神授的清教徒更加危險”[15]111。由于激進派清教徒的思想與英國王權不相容,所以更容易遭致政府的迫害,他們“有的人被帶走投進監(jiān)牢,有的人受到騷擾且被日夜盯梢”[16]13,還有一部分清教徒乘坐“五月花號”逃亡海外。都鐸后期和斯圖亞特早期發(fā)生于長老會內部的兩次分裂活動,使本就不強的長老會力量進一步下降,導致長老會無力從政治上層進行改革。
道德改革運動的發(fā)生也得益于清教徒自身宗教使命的驅使。16世紀末至17世紀初,英國社會風化問題日益突出。其一,在黑死病肆虐之后的英國迎來了人口的大幅度增長和經濟的發(fā)展。而且,在黑死病之后,“瘟疫仍時有發(fā)生,人們對死亡的恐懼助長了迷信和宗教情緒”[17]384,劫后余生的人們選擇用享受來釋放精神上的壓力。其二,中等階層的崛起,尤其是鄉(xiāng)紳階層的快速發(fā)展。在16-17世紀,“鄉(xiāng)紳在英格蘭興起了搭建鄉(xiāng)村豪宅的熱潮”[18]193,他們擁有巨大財富,并常用于生活,如款待賓客等。其三,普通民眾節(jié)日眾多,在這些節(jié)日里,“上帝見到所有這些節(jié)日都是在酩酊大醉、裝模作樣、爭斗、擲骰子、懶散和暴食中可恥地度過的?!盵19]118而清教徒始終以榮耀上帝為宗旨,他們認為“世界雖然墮落,卻不是邪惡的”,是可以被“救贖”的。他們緊隨加爾文的指示,認為“每個人的生活方式是由上帝分派給他的位置”[4]257,基督徒是被選召來指導人們凈化這個世界的上帝使徒。正因為如此,這一時期的長老會教士本著傳播上帝福音的宗旨,開始在社會大眾中間進行社會道德改革運動。
漢普頓宮宗教會議使長老會的主教制改革理想瀕于破產,其中的溫和派清教徒選擇繼續(xù)留在國教會,并利用教士的布道權深入社會大眾,致力于改造人的靈魂,引導大眾過上神圣的生活??梢哉f,溫和派長老會的道德改革運動繼承了伊麗莎白時期圣經研討會的某些特點,他們通過道德改革運動“逐步把聽者的思想引導到實踐推導的途徑上,使他們從心里認清上帝的話語,并使上帝的話語發(fā)揮審判、破碎、醫(yī)治、安慰和引導的作用?!盵20]295這些清教徒要求嚴守宗教戒律,反對賭博、欣賞戲劇、踢球等形式的社會娛樂活動,強調用社會布道的方式引導大眾生活向宗教禁欲方向發(fā)展,堅決摒棄任何形式的墮落。總之,這一時期的清教徒要求凈化不良的社會風氣,并對有違宗教思想的社會娛樂活動進行改造。
其實,自清教運動產生以來,原有的屬于社會大眾的文化習俗就開始受到清教徒的干涉,而這種干涉在斯圖亞特早期達到第一個高峰。1608年,有市民向市政議會請愿,要求“對邪惡、謾罵和違背安息日等行為進行糾正,并在城市的各個地方宣揚上帝福音?!盵21]101在社會生活方面,他們認為酗酒會帶來麻煩,造成社會混亂,會誘導人做出瀆神的行為,甚至將為祝福朋友身體健康而干杯視為一種墮落,他們時常提醒人們“小心酗酒這種活動,因為它會導致各種各樣的犯罪活動”[22]420。他們反對逗熊、斗雞、斗牛等娛樂活動,并不是因為他們關愛這些可憐的動物,也不是因為擔心人們受傷,而是害怕他們揮霍時間減少勞動,不能榮耀上帝,害怕這些游戲帶來的歡樂使他們墮落[23]110。自伊麗莎白時期就開始興盛的戲劇表演也遭到批評,他們大肆攻擊劇院,宣稱“戲劇是魔鬼發(fā)明的,出演的劇本是不潔的,會褻瀆神明,全部都充滿了淫穢色彩;所有的舞蹈都是在一步一步的邁向地獄;多數(shù)的演員都是在欺騙上帝,上帝的道場是教會不是劇場,《圣經》、布道書和宗教書籍才是正確的訓誡?!盵24]262不僅如此,他們還完全支持猶太人法典和摩西戒律中關于禁止在安息日圍繞五月花柱跳舞以及進行其他娛樂活動的規(guī)定,要求人們嚴守安息日禁律,停止任何娛樂活動。除了安息日,他們把改革范圍還延伸至五朔節(jié)和圣誕節(jié)等大部分節(jié)慶日,因為在這些節(jié)日中,人們的娛樂活動經常引發(fā)騷亂。據統(tǒng)計,“1606—1641 年,倫敦有 24 次騷亂發(fā)生在懺悔節(jié)前后,8 次出現(xiàn)在五朔節(jié),還有幾次發(fā)生在仲夏夜、圣彼得節(jié)、圣巴托羅繆節(jié)及圣誕節(jié)”[25]109-126。他們以上帝的真正代理人自居,以嚴格的宗教生活拒絕一切歡愉,他們厭惡游手好閑的青年,尤其是對那些不參加禮拜、在安息日跳舞的人感到氣憤,認為他們的道德和行為舉止是在傳播邪惡,完全有違上帝的恩典。
長老會清教徒企圖在社會生活和意識形態(tài)上以清教倫理控制下層民眾的道德改革運動,但在某些方面顯得過于嚴苛,超出了必要的范圍。他們推倒五月花柱和一些著名的十字架標志,破壞帶有污跡的玻璃窗,引發(fā)了傳統(tǒng)文化與宗教倫理之間的沖突,甚至導致局部騷亂[26]145。面對愈演愈烈的道德改革運動,詹姆士一世為了維護鄉(xiāng)村社會穩(wěn)定,平息社會動亂,恢復正常的統(tǒng)治秩序,開始干涉長老派的道德改革運動。
詹姆士一世認為“懶惰是所有罪惡的根源,而參加娛樂活動可以有效地防止懶惰的出現(xiàn)”[27]80。所以在體育娛樂等方面經常鼓勵人們參加田徑、賽馬、摔跤等正常的體育娛樂。因為它們可以強身健體,必要時成為一種有效的國防力量,而不是將時間浪費在一些靡費性的娛樂活動上。1618年詹姆士經過蘭開夏郡時見到那里的人民受長老會清教徒強迫,要求他們在安息日嚴守宗教規(guī)范,禁止任何娛樂,尤其是跳舞、玩紙牌、逗熊等墮落性活動。而蘭開夏郡地處英格蘭邊境,宗教和政府的影響力都比較弱。一方面,斗牛、斗雞等娛樂活動普遍存在,如果能全部列出來,其中肯定能包括演員、民歌、逗熊、占卜等各個方面[28]。另一方面,長老會清教徒的“民間凈化”運動在此展開的比較順利。為了糾正大眾的娛樂活動,為蘭開夏郡“指出正確的方向”,引導大眾進行正常的體育活動[29]252。同時,也為了打擊清教徒活動,防止道德改革運動影響大眾宗教信仰,動搖統(tǒng)治秩序[30]54。為此,詹姆士一世特意頒布《娛樂聲明》(Declaration of Sports),首先譴責清教徒對娛樂活動的禁止,其次肯定合法的娛樂活動,他認為一定程度的娛樂活動可以使身體更適于戰(zhàn)爭。最后,強調此項布道活動應屬于政府和國教會[29]54-56。在《娛樂聲明》中不僅記錄了一些可以在安息日進行的娛樂活動。而且,詹姆士一世利用這次公告成功的將大眾的娛樂活動納入法律規(guī)范的范圍,以后國王可以以更有效的方式干涉臣民日常生活。更重要的是,《娛樂聲明》中明確規(guī)定,讓地方政府、國教會和執(zhí)法官員管理地方娛樂活動等事宜,禁止清教徒隨意干涉,違反的人將會被驅逐出教區(qū)。除此之外,聲明還指出清教徒在星期日禁止群眾進行娛樂活動會導致人們體力下降。并借由此事打擊清教徒勢力,防止清教徒與民眾的聯(lián)系日益加深,從社會下層動搖國王統(tǒng)治。著名體育史學家哈賽姆就認為《娛樂聲明》是詹姆士一世為收攏人心,維護統(tǒng)治而頒布的[35]54-56。
斯圖亞特王朝早期,由于民眾的生活交織著政治和宗教,所以體育、娛樂等社會活動也被賦予了較為強烈的宗教和政治色彩,并成為王權和清教沖突的焦點區(qū)域。1633年,在主教勞德的建議下,查理一世再次頒布《娛樂聲明》,在詹姆士一世《娛樂聲明》的基礎上進一步區(qū)分了合法的和非法的娛樂活動。要求民眾必須遵守王國法律和教會規(guī)章,同時強調傳統(tǒng)的重要性,將以前混亂的、零散的娛樂活動變得有組織性。并且要求教師在所有教區(qū)宣讀,禁止清教徒聚會,對不遵守聲明內容的清教徒予以剝奪圣職、減少薪俸等懲罰[31]99,以此將大批清教徒清除出安利甘宗,顯示出他反對清教徒的堅定立場。
斯圖亞特王朝早期的道德改革運動是英國清教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以傳訓布道的方式在社會大眾中間宣揚上帝福音,要求嚴禁狂歡式的社會娛樂活動,并以身作則,不僅在下層人民中獲得了不少同情者和追隨者,而且擴張了自己的實力和影響力。這場發(fā)生在英國內戰(zhàn)之前的社會運動,對清教徒自身的發(fā)展、英國政治制度的轉型以及英國民族國家的形成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溫和派清教徒在漢普頓宮辯論后轉入道德改革運動階段,不論是被迫或者是主動,在客觀上都避免了像分離派清教徒那樣遭受統(tǒng)治者和國教會的雙重迫害。從而在相當程度上保存了長老會的力量,為長老會組織形態(tài),教義和教儀的完善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在社會道德改革運動中,有的清教徒深入社會底層傳教布道,有的進入大學學習神學理論或從事教育事業(yè),在“宗教改革家的倡導下,教育日益走向民眾。這樣,實際上,宗教改革為17世紀英格蘭教育的大發(fā)展奠定了基礎。”[32]167大學和各種學院的興起,向社會精英階層傳授清教思想,而“在這些學校里接受清教思想熏陶的又多是鄉(xiāng)紳的子弟,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成為堅定的清教徒,”[33]54“這些人又進而影響了各自家族成員的宗教立場”[5]114,壯大了清教的力量。他們通過改革社會風俗,與正在形成中的中產階級深入交流、融合,并進一步通過占領議會的方式,為重新進入政治領域完成凈化國教會開辟了道路。
此外,長老會要求把安息日重新奉為神圣,直接倡導反對令人墮落的消遣形式,如一些淫蕩的游戲、亂性的舞蹈、暴飲暴食、酗酒醉酒以及閱讀黃色小說等。他們還直言反對褻瀆神靈的言行,強調上帝對使徒的“呼召”,并盡職盡責的在生活上履行自己的職責[20]297。盡管他們企圖讓人們恢復到原始基督教式生活的方式顯得不盡如人意,但這種方式還是得到了部分安利甘宗教會人士和大多數(shù)社會底層群眾不同程度的響應和同情。同時,這種由下至上的改革方式,不僅比直接改革主教制度來的更為溫和,而且這種影響,在程度上更為深入,在時間上則更為持久。
在社會道德改革運動中,長老會清教徒與中等階級的聯(lián)合越發(fā)緊密。自亨利七世以來,都鐸王朝就一直奉行重商主義政策,扶持中產階級的發(fā)展,在亨利八世時期,更是將沒收的修道院土地大量轉賣給以中產階級為主的商人、士紳,以此謀得其對王權的支持。事實也確實如此,鄉(xiāng)紳階層在這個時期也獲得了很大發(fā)展。比如在鄉(xiāng)村,他們經常充任地方治安官,幫助“收集各種情報提交給相關委員會,調查偷盜、通奸、斗毆等不法行為。同時對教區(qū)管理人員的工作進行監(jiān)督,時常出席鄉(xiāng)村巡回法庭,并及時向治安法官報告關于道路維修、酒店管理、非國教者的活動以及流民乞丐等問題,有時甚至還負責征收國家稅款并上交給郡的管理人員”[34]10。他們認為“在司法方面,紳士出席巡回法庭是作為個人占統(tǒng)治地位的標志,這件事比出席倫敦議會更重要”[35]337。在政府遭遇財政危機時甚至紛紛解囊相助。這些為了名譽而參與政治的中等階層在王朝政府缺乏足夠的資金用以供養(yǎng)龐大的官員數(shù)量時,自愿成為王權的忠實支持者和封建王朝的支柱。
但是,“在1600年左右,在都鐸時代保持雙方平衡的條件消失了”[36]226。一方面,英國的絕對君主制發(fā)展到頂峰。詹姆士一世的到來加強了對安利甘宗的控制,使之進一步與王權相結合,成為封建王權維持統(tǒng)治的有力工具?!皣虝臋C構充分履行著維護王權的職能,教會法庭輔助世俗法庭,懲罰各種有悖中央政策的言行,地方教會成為中央政府管理、處置貧民和流浪者的主要部門?!盵5]115另一方面,國王對議會的干涉也越發(fā)頻繁。都鐸王朝以來的幾位君主都清楚的明白議會與王權的界限,并小心地維護著長久延續(xù)下來的習慣。但是斯圖亞特王朝初期,隨著大量中等階層進入議會下院,而詹姆士一世和查理一世則渴望獲得法國和西班牙式的王權,兩者關系開始變得緊張。詹姆士一世甚至認為“上帝創(chuàng)造了君主,所以君主只對上帝負責”,“國家所有機構都由他授予權利,因此就要求他們的絕對服從”。不僅如此,“君王高于法律”[37]47的認知也導致兩者的關系越來越緊張,中等階級的興起與封建王權的矛盾也進一步加深。
而此時的長老會因為在社會道德改革運動中激進的主張逐漸擴大了清教的社會影響力,不時的騷亂和請愿活動給社會穩(wěn)定與宗教信仰的純潔性造成沖擊,遭到王權和安利甘宗的打壓。主要的宗教活動在社會下層的普通大眾中進行,但是清教在經歷過伊麗莎白統(tǒng)治時期的發(fā)展,已經具備較完善的理論信條和組織形態(tài),他們堅定的反對安利甘宗的主教制度。且清教經過多年的活動,在社會大眾中間已經頗具影響力,這些有利因素為中等階級反抗王權提供了歷史機遇。恩格斯指出,“當時任何社會運動和政治運動都不得不采取神學的形式,對完全受宗教影響的群眾的感情來說,要掀起巨大風暴,就必須讓群眾的切身利益披上宗教的外衣出現(xiàn)?!盵38]251應當看到長老會和中等階級在政治上的耦合并不是完全被迫的,帶有一定的主動性成分。就長老會而言,它想要凈化安利甘宗,以長老制代替主教制,而主教制與王國政治相關聯(lián),是封建王權的支柱,想要達到凈化目的,就必須在政治上掌握主動。對于中等階級來說,他們雖然具有足夠的經濟實力,卻缺乏行之有效的理論建構,并且為了進一步發(fā)展經濟,也需要思想理論的支撐。值得注意的是,長老會的改革主張和激進的加爾文教義與中等階級的發(fā)展需要不謀而合,且為了反抗王權和安利甘宗,急需以宗教手段達到政治目的。隨著中等階級逐漸進入議會并成為議會主力,議會也成為清教徒進行改革的大本營。綜合來看,長老會與中等階級雖然出發(fā)點不同,但雙方達到目的后產生的影響卻異曲同工。于是,有人預言:“清教徒的目的絕不僅止于此,這場看似對社會道德進行凈化的運動,在必要時,他們都準備著顛覆社會等級制度和社會意識形態(tài)?!盵39]69議會——這個長老會“與中等階級在相互作用和彼此影響的基礎上達成結合”的平臺,成為導致英國內戰(zhàn)的重要原因。
道德改革運動還阻礙了大眾文化的正常發(fā)展。一方面,16世紀末17世紀初是英國經歷黑死病、英法百年戰(zhàn)爭、倫敦大瘟疫之后,農業(yè)革新、人口恢復、經濟發(fā)展的時期。由于農業(yè)人口的大爆發(fā),大眾文化也開始在下層民眾中間盛行。同時,這一時期也是英國民族國家形成時期,大眾文化的發(fā)展在無形中將不同的人凝聚在一起,為民族國家的發(fā)展提供了一種內聚力。而長老會的道德改革運動則致力于凈化社會娛樂活動,防止社會墮落,傳播上帝福音,踐行上帝恩典。雙方的沖突給這一時期大眾文化的正常發(fā)展帶來了一定的阻礙,使得民族國家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缺少了內因動力,在社會下層缺少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性。除此之外,在經歷宗教改革之后,安利甘宗因其教義的特殊性——既有天主教的保守性,又有加爾文教的革新性,給安利甘宗注入了比此時英國其他任何宗教都多的包容性,幾乎可以囊括處于社會變革時期所有英國人的宗教信仰上的需要,在宗教情感上給予人們一種思想歸屬感。而長老會的道德改革運動在下層社會中傳播清教思想,削弱中產階級和底層民眾對安利甘宗的認同,對安利甘宗在民族國家形成中的促進作用造成了一定沖擊。
另一方面,長老會的道德改革運動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凈化”了社會大眾的娛樂生活。菲利普?斯塔布斯,作為一位清教牧師,他認為上帝把星期天設為安息日,是為了將每個基督徒從艱苦勞作的生活中暫時解救出來,以此能獲得更好的休息,這樣就可以在下一周就有充沛精力進行勞動。而且上帝沒有將這份權利給予牛羊,他只賜予人類,目的是讓人類合理地調整作息時間的同時,勞逸結合,更好地履行上帝使命。他們通過實際行動和良好的自制能力從生活以及精神上感染了許多下層民眾。在布道中,他們積極宣傳上帝福音,呼吁嚴謹?shù)淖诮躺?,使越來越多的底層民眾加入到這場神圣運動中。這些人呼吁關閉經常聚會酗酒的啤酒館和其他酒店,消除年輕人犯罪的場所。在1616年,柴郡的民眾還聯(lián)名上書政府,要求政府禁止那些讓年輕人放棄工作、逃避勞動的娛樂活動,嚴懲組織逗熊賭博的人,全面凈化地方風俗,因為他們已經威脅到家庭的和諧和社會的穩(wěn)定。
雖然道德改革運動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但是必須注意到,長老會清教徒企圖從精神思想上改造大眾社會的行動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反感。他們對社會生活的嚴格要求以及自身嚴肅刻板的宗教形象,遭到了習慣自由和熱愛娛樂的部分群眾的消極抵抗[3]108。不僅是安利甘宗教士,甚至是那些貴族子弟以及一些紈绔之人都對此嗤之以鼻,他們認為,這些清教徒教義的最大特點就是喜歡用那些放蕩的抒情詩來借古諷今,議論現(xiàn)在普遍受到關注的現(xiàn)實問題[29]57。由于雙方在一些敏感問題上的針鋒相對,還不時引起地方爭端和騷亂,使這場社會道德改革運動逐漸引起政府的注意。詹姆士一世頒布《娛樂聲明》將民間的娛樂活動納入政府活動范圍,開始規(guī)范社會娛樂活動,并引導民間娛樂向合法化、組織化方向發(fā)展,希望正確的娛樂方式可以強身健體,成為戰(zhàn)爭最好的戰(zhàn)力儲備[35]55。
英國清教運動產生于都鐸王朝宗教改革的不徹底性,它萌芽于瑪麗統(tǒng)治時期,在伊麗莎白女王時期發(fā)展壯大。16世紀60—70年代,清教徒致力于圣禮和法袍等天主教表象方面的改革。在80年代,他們逐漸深入安利甘宗內部,將改革矛頭指向安利甘宗的主教制度。這些清教徒要求以長老制取代主教制度,全面凈化安利甘宗,徹底革除國教會中的天主教元素。所以他們被稱為長老會清教徒。但其反對主教制的做法引起統(tǒng)治者和國教會保守派的聯(lián)合抵制和迫害,長老會運動在16世紀末漸趨于沉寂。17世紀初,當來自長老制國度的詹姆士一世成為英國的統(tǒng)治者之后,長老會運動再次復興。他們欣然組織千人請愿活動,并且參加由國王組織的漢普頓宮宗教辯論。在改革主教制的要求再一次被拒絕后,他們轉而將目光投向社會下層,在大眾領域開始了一場凈化社會風氣的道德改革運動。這場圍繞社會大眾的日常生活而展開的改革運動,以訓誡布道為基本形式,主要關注普通民眾的娛樂生活,并致力于引導大眾自覺遠離賭博、酗酒、淫亂等娛樂形式。長老會清教徒以嚴肅的宗教衛(wèi)道士形象出現(xiàn),在改革社會大眾娛樂的同時,傳播清教思想,擴張長老會的影響力。因此,在英國社會轉型時期進行的長老會道德改革運動,在關鍵時刻保存了英國清教力量。但是對于英國大眾文化的發(fā)展來說,這場運動既是一場災難,又是一件幸事。它在打斷社會大眾文化發(fā)展的正常進程的同時,凈化了社會風氣,對于引導大眾文化向正確方向發(fā)展產生了良好的推動作用。此外,這場運動也引起了政府的注意,成為斯圖亞特王朝打壓清教徒的借口,并由此激化了雙方的矛盾,成為引發(fā)英國內戰(zhàn)的重要原因,對于英國社會的轉型和發(fā)展產生了深遠而持久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