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榮林

(江蘇省農業(yè)科學院休閑農業(yè)研究所，南京 210014)

“凡物皆有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修麗者也?！盵1]林園之景，不盡是名花奇蕊，蓋天下之樂無窮, 而以適意為悅。瓦盆木榻, 貧家風味，卻是水竹山云。江山明麗，草木清嘉，自有名仕稱揚，風月本無常主，閑著便是主人[2]。茶園，既是貧家之風，亦稱靈卉嘉木，可游，可賞。

1 茶園的自然美育功能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3]，“林泉之志，煙霞之侶，夢寐在焉?！盵4]求知與審美是人類追求自我實現(xiàn)的兩件要事。求知即求真, 茶有真性。程用賓《茶錄》[5]言：“茶有真乎？曰有為香、為色、為味，是本來之真也?！庇檶こＶ溃柚杏忻?。朱權《茶譜》[5]記飲茶之美：“飲畢，童子接甌而退。話久情長，禮陳再三，遂出琴棋，陳筆硯?；蚋瑁蚬那?，或弈棋，寄形物外，與世相忘。斯則知茶之為物，可謂神矣。”茶之為神，則是茶園立地深山，得天地之氣。宋子安《東溪試茶錄》[5]：“山川至靈之卉, 天地始和之氣, 盡此茶矣”。

茶山有靈，是故當我們佇立于茶園，總會感受到一種攝人心魄之美。起伏變幻的茶山，回環(huán)萬象的茶行，碧綠的茶樹，含露擷英的嫩梢，無不表現(xiàn)著自然的韻律、和諧，茶園系統(tǒng)不僅承載著物質生產的功能，承載著自然調節(jié)的巨大潛能，也同時具有滿足人類精神追求的基本內涵。茶園具有林地的特征，茶樹是耐蔭植物，因此以果茶、林茶復合為基本特征以致擴展到與特定養(yǎng)殖事項結合的生態(tài)茶園系統(tǒng)成為我國茶葉發(fā)展的重要模式。茶樹種植密度較高，又是常綠植物，很適合作為建設生態(tài)觀光農業(yè)的基本素材，茶園生態(tài)系統(tǒng)具有美化環(huán)境，調節(jié)氣候，文化傳播等價值，因此也具備較高的休閑美學價值[6-7]。

茶文化是中國古代文化對于自然精神的探求相對較為深入的一面，若論茶事休閑，茶園審美，先人們早已前行。早在魏晉時期，杜牧《荈賦》[8]就已描繪了茶園生境之美：“厥生舛草，彌谷被崗。承豐壤之滋潤，受甘霖之霄降。月惟初秋，農功少休，結偶同旅，是采是求?！碧祈f應物《喜園中茶生》[9]云:“潔性不可污, 為飲滌塵煩; 此物性靈味, 本自出山原?！痹娭蟹Q茶雖然生于世俗山野中, 卻仍能保持其純潔不污的秉性, 人與茶相伴也自然會帶有超塵脫俗的靈氣。茶的超然清幽恰是文人清雅氣質的反襯。

皇甫曾的《送陸鴻漸山人采茶》[9]:“千峰待逋客, 香茗復叢生。采摘知深處, 煙霞羨獨行。幽期山寺遠, 野飲石泉清。寂寂燃燈夜, 相思一磐聲?！边@首詩既寫了千峰出茶的宏闊場景，同時也以清幽的詞語寫出茶園山深路遠卻是煙霞獨照的場景。茶園與山寺相映，與石泉相隨，自然美境又似人造園林。茶園展現(xiàn)出一種超凡脫俗的境界, 借茶寓人，表現(xiàn)出茶人淳然淡泊、寧靜幽遠的品性。

尋著先人足跡，我們以現(xiàn)代的眼光探討茶園的美學特征寓意更深，我們設想的茶園之美，依據(jù)的應該是中國文化的傳統(tǒng)，而不是西方美學的傳統(tǒng)。中華民族以其勤勞智慧創(chuàng)造了古老的農耕文明，這種文明具有對社會道德、社會核心價值觀以及民族精神的教育、養(yǎng)成作用[9-10]。茶事屬于農耕文明的范疇，植茶、采茶、做茶離不開對土地的關懷，對自然的敬畏。茶樹扎根于深山，具有堅定、固守、勇于承受清寂的高貴品性，茶葉在山間生長充滿綠意，充滿生命的美感，而飲茶、茶藝也包含了對人性的思考，對人性中高潔閑逸之氣的贊美，對山川靜謐之美的欣賞[6,11-12]。

2 茶園生態(tài)美學

生態(tài)(Eco-)一詞源于古希臘字，意思是指家(house)或者我們的環(huán)境[12]。簡單地說，生態(tài)就是指一切生物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它們之間和它與環(huán)境之間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關系，可見生態(tài)一詞本身并無褒貶之義[13]。由于在不同背景下人們對“生態(tài)”的定義會有所不同，因此對于什么是生態(tài)茶園存在種種解釋?，F(xiàn)代所謂生態(tài)農業(yè), 就是指以生態(tài)學理論為依據(jù), 在某一定的區(qū)域內, 因地制宜地規(guī)劃、組織和進行農業(yè)生產[12，13]。顯然我們現(xiàn)在談到生態(tài)農業(yè)、生態(tài)茶園時是從美好的角度來說的，觀光茶園是展現(xiàn)茶園之美的理想形式。在此我們對生態(tài)觀光茶園做一個特定的解釋：生態(tài)觀光茶園是指以茶樹為主要植物群落，具有一定的景觀美感度，能夠產生一定的生態(tài)效益、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種植園[6-7，11]。

當我們說“生態(tài)茶園具有一定的景觀美感度”時，真正的含義實際是從視覺美感的層面來說的，良好設計的生態(tài)茶園是生態(tài)化和景觀美度的統(tǒng)一。我們在此試圖探討茶園生態(tài)系統(tǒng)具有什么樣的審美文化功能，以期能夠極致地發(fā)揮這一功能。

在茶藝日漸普及茶文化思想探究日益深刻的今天，我們評述茶葉科學技術的發(fā)展歷史或是展望茶學的未來時無可避免地要考慮到茶文化的問題[9-10]，一個較為合適的能夠很好地結合著茶的科學技術與文化的方式就是生態(tài)觀光茶園的構建。茶藝的豐富形式和內涵及其人文教化功能不可忽略，但茶藝偏向于以一種藝術化的形式展示茶葉的色味香形，茶藝的核心是通過飲茶的程序化修煉人心，展現(xiàn)茶所包含的精神內涵[13]。觀光茶園的構建則以實體的茶園為基礎，這樣的茶園它除了在審美功能上強于一般茶園，在生態(tài)價值上也要高于普通茶園，而且它仍然承載著茶葉生產的一般職能，營建、使用和管理這樣的茶園所依據(jù)的主要是科學技術領域的知識。但是觀光茶園所呈現(xiàn)的審美功能卻是文化研究的對象，茶園景觀設計的理念具有強烈的文化背景，一個規(guī)劃良好足以展現(xiàn)茶園之美的景觀茶園究竟應該符合什么樣的標準這還是一個有待探究的問題[14-15]，但這不妨礙我們討論一下茶園之美，討論景觀茶園為什么具有承載和傳播茶文化的功能。

3 自然與人文和合的茶園之美

一切美的起源和藝術的起源都離不開人類社會的實踐活動。自然美的根源在于人類實踐，自然美的產生及自然美領域的逐漸擴大是和人類社會實踐的發(fā)展進程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的[16]。 社會實踐把自然和人聯(lián)系在一起，使自然美得以產生。隨著社會實踐和社會生活的發(fā)展，人類與自然的聯(lián)系越來越擴大，一方面自然作為人的物質生活對象，范圍在不斷擴大，另一方面，自然作為精神生活的對象也在不斷擴展。自然美的范圍也隨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而不斷擴大，自然美的自然對象包括人類未經直接改造的自然(如星空、大海、山川)，以及經過人們直接改造加工、利用的對象(如土地、園林) 。日月山川，風雨雷電，林地草原，是人類社會獲得生機的源流，包含原始的自然之美。經過人類耕作和經營的土地，按照人類的意志創(chuàng)生了很多的景物，這種景物凝聚著人的勞動，因此常常喚起人們的審美愉悅，這實際上已經包含著人文之美[16-17]。

茶園之美，茶園的觀光價值來源于我們對茶園自然形態(tài)的直接感受，這包括茶園總體面貌，園相、茶樹品種、歷史文化背景、勞動體驗、人造景觀，物種多樣性、美化度、協(xié)調性、通達性。然而茶園之美又不是一種簡單的自然展現(xiàn)，在茶園系統(tǒng)外在的美觀、美化的基礎上我們從觀光之中能夠由茶園、茶樹、景觀小品中獲得感悟，這是人文之美[6-7]。

茶行的流線之勢，體現(xiàn)生命的暢達快意，體現(xiàn)出流動之氣。茶園自然排列的茶行，回轉曲繞，如流線一樣在山間展布，如同譜寫于大地的五線譜，時時可聞輕音跳動。

茶樹葉片的波形，起伏有致，鋸齒整齊排列又有深淺寬窄的變化，葉脈如同江河奔騰，生命之信息流淌其中。獨立的葉片總有一種挺直向上之勢，生命不懼任何風霜雨露，即使遭受蟲嚙病噬,依然向上。

設計茶園引入園林化因素，建造小品、雕塑、水景擴展了茶園空間的層次性，豐富性，多變性，展現(xiàn)了體驗與需求，回歸與放逐，古老與現(xiàn)代的神合。茶園與山林相接，構成層次的變化，物相的變化，四季的色彩變化[18]。

彩葉茶樹的出現(xiàn)，增加了茶園美景度的多樣性空間。

自然返白的白化茶是一種珍貴遺傳資源，總體上有光敏型和溫敏型兩大類。光敏型白化茶以黃金芽、黃金甲為代表具有四季葉色呈現(xiàn)黃白色的特征，茶樹的觀賞價值極高。春秋之際葉色金黃，晴空下金光閃閃，美妙無言。制成的茶葉微黃隱綠，色澤溫潤，有金枝玉葉驀然生艷的美感，天然有一種高貴之氣[19]，這種茶品不僅具有直接飲用價值，還具有一定的藝術欣賞和收藏價值。

溫敏型白茶在早春發(fā)生返白現(xiàn)象，返白期間葉片總體泛白，葉脈微綠，葉片表面有光澤，微披絨毛，在光照下閃亮如玉。制作的茶葉成品形似蝶蘭，號為美玉，香氣幽雅，泡飲中葉色大體呈現(xiàn)白色，又隱隱顯現(xiàn)綠意，正如玉蝶在水中浮動，春景無限，良有典雅意境。白茶制作精良，工藝優(yōu)美，炒制過程蘭香四溢，聲色俱備，極富詩意，尤適于觀光體驗[20]。

紫葉系列，以“紫娟”為引，葉色紫紅閃亮，自有一種高貴之相，制紅茶茶湯色澤淡紫，味深厚重實，與百年珍藏之葡萄酒可一決高下[21]。

奇曲品種已培育多年，樹型奇特，有梅花之韻，有天然盆景之奇，有很高的觀賞價值[22]。

除了典型的具有觀賞價值的茶樹，茶的葉形變化豐富，橢圓、圓形、柳葉形極盡變化，葉片大小從幾厘米長，到十幾厘米以致幾十厘米都有，樹形有喬木、灌木、半喬木之分，野生大茶樹樹高從幾米直到幾十米之巨，樹姿有直立、披張、傘形等區(qū)別[23,24]，可以說茶樹本身稍加點綴已成園林。

4 茶園的民族美學價值

中國古老而悠久的農耕文明是我們的衣食之本，同時也是中華民族文化創(chuàng)造的不竭源泉。今天在中國的現(xiàn)代化進程和文明復興中，物質生產已經獲得極大發(fā)展，古老的農耕文明已經獲得現(xiàn)代技術的支撐，勞動效率已經得到極大的提高，豐衣足食已不足慮，由此以基本的物質生產和休閑觀光相結合的全新生產方式已成為推動農業(yè)和整個社會進步的中堅力量。

茶葉為人類開發(fā)利用的歷史悠遠漫長，極富文化內涵，茶飲活動體現(xiàn)出一種文化品位，休閑、品茗、賞景結合體現(xiàn)一種較高的精神境界，這是開發(fā)茶園觀光旅游的基礎。我國主要產茶區(qū)都已提出建設觀光休閑茶園的目標，但基本上是以大的旅游環(huán)境作為背景，以獨立的茶園生態(tài)系統(tǒng)為基礎的景觀體系是很缺乏的，不能充分體現(xiàn)茶園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技術水平和生態(tài)價值。要讓茶園成為獨立的景觀，需要了解茶園的自然之美和諧之美出于何方，如何表現(xiàn)，也需要借鑒世界其它著名茶葉產區(qū)的豐厚文化。

日本岡山后樂園是日本三大名園之一，以起居室“延養(yǎng)亭”為中心分布有能樂舞臺、池塘、山、梅林、茶園等功能區(qū)。茶園區(qū)域茶行修剪成波浪狀，與瀨戶內海的水面似斷似連，美不勝收，觀之令人心隨綠浪波瀾起伏，從江戶時代起藩主(日本封建領主)們就經常來這里品飲茶葉。靜岡茶園修理得極為整齊，平整如毯的茶冠，熠熠生機的葉片，茶行空白處的纖毫畢現(xiàn)，再恰當不過地說明，耕作土地的確是可以像精修花園一樣處處追尋完美的茶園之美[25]。

印度大吉嶺茶園遠映喜馬拉雅山脈，高山之巔的寒雪與印度洋暖濕氣流孕育的無邊綠色茶園輝映成趣，身著傳統(tǒng)民族服裝的茶工，配以閃耀著琥珀色光影的茶湯，以及轟轟烈烈的拍賣場，使這里成為世界上最浪漫的農業(yè)生產區(qū)域之一，極為和諧極為完整地將自然之美與人文之美，茶區(qū)的古老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文明，安靜與熱烈融為一體[26,27]。去大吉嶺可經喜馬拉雅窄軌鐵路前往，大吉嶺鐵路1999年列為世界遺產，但人們說大吉嶺如果沒有茶不過是掩映在喜馬拉雅云海霧珠中的一個普通山區(qū)，沒有芳香，沒有氣韻，而有了茶，大吉嶺一下子有了獨特的靈性[26-27]。

斯里蘭卡號稱印度洋明珠，海濱風光、古老小鎮(zhèn)都是潤澤茶莊園自然文化的資源。斯里蘭卡高地茶產于中部陡峻的高山區(qū), 漫山茶園云蒸霧繞，周邊小河流淌、瀑布飛流、植被豐茂，多彩的民族文化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游客。參觀茶園、茶廠、了解紅茶加工過程、品味世界知名的紅茶成為在中央高地旅游時必不可少的內容。19世紀修筑的鐵路線穿越在翠綠茶山中，成為茶園游覽的新奇體驗。斯里蘭卡紅茶濃郁美妙的香氣和順滑的滋味驚艷了世界，也是構成茶園之美的精髓[28-29]。

我國安溪、武夷山、婺源、祁門茶鄉(xiāng)以及云南民族地區(qū)的普洱茶園各具特色，或以丹霞山水伴巖茶之韻味吸引海內外游客；或以徽派山村的美景引來客人；或以古老茶事民族風情招徠游者。每到春季，茶鄉(xiāng)舉辦各類采茶節(jié)，觀賞茶園、領略茶藝，進行采茶、制茶表演，邀請旅客親自參與茶葉的采摘、制造，參與茶藝演繹，充分體驗農耕文化的本色[30-31]。

中國茶區(qū)分布極廣，以茶為生計之謀的民族眾多，由此造就了世界上最為豐饒的茶事文化。中國茶園外緣輕簡，隨意之間有曠達之美。而在內里，因為有風采灼灼的民族文化的滋養(yǎng)，有著世界上任何地方無可比擬的深刻的美。武夷山九曲回繞，大紅袍君臨天下，武夷巖茶顯曠世之韻，與理學家的茅屋精舍并行于丹山碧水之間，造就一個又一個茶王的故事[32]。婺源茶鄉(xiāng)也以山環(huán)水繞為美，早春之際青光閃耀的茶芽，連片金顏的油菜花海，徽派的青磚黑瓦，采茶女的藍花衣衫，足以構成世間最美而又最清淡的畫面[30]。云南，彩云之南，這里是茶的源頭，叢林里連片或孤立的古老茶樹，向世人展示這個古老的物種直至今天仍然佑護著這一方百姓，做他們的衣食之據(jù)，不經意之間還講述著茶馬古道上深深蹄印的故事[33]。

托物喻事是中國文化的一種情愫，歷代文人對梅蘭竹菊，蒼松勁柏賦予了無盡的情思，賦予它們崇高的人格，開掘出具有永恒價值的美學精神，梅蘭竹菊似乎也將靈魂附著于一個個高尚的君子，“自有淵明方有菊, 若無和靖即無梅”[34]，正好像“曾經滄海難為水”。

茶性清淡被譽為有“君子性”，茶樹立地山野，與世無求，四季皆綠，逢春而發(fā)，茶樹葉形、樹姿、葉色、樹勢變化萬端，其間必有美的因素可循。清晨之際，茶山煙氣氤氳，夕陽之下，葉片反射出點點金光，山陰背景之中，一片蔥綠茶行體現(xiàn)生命的力量、氣勢，生命的魅力、美感。

茶與松竹梅蘭德相輝映，茶樹不以樹姿之美、花色之美擷芳，茶之美源于它所蘊含的春的精氣，踏春、喊春、飲春，茶以鮮活的生命初展世人，經受撕裂卷曲烈火煎熬，終于在水中以生命的輪回奉獻一切，芳氣襲人，柔媚中深嵌著壯美[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