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我在機場候機,見一乘客把手機充電器插進墻上的電源,另一端插在一只綠里透黃的庫爾勒香梨上,然后開始看雜志。
這個人裝束整潔,雖有白發(fā)但穿西褲,我的意思是他并不像精神病患者。過了一會兒,他把充電器插口從梨上拔出來,插在一顆草莓上,接著看報。
見此,我并沒驚訝、大笑或雙腳跳起來,如這樣我倒像精神病。我覺得他的行為都可歸到無害社會的個人自由里面,不受歧視。我覺得他也許比那些裝腔作勢的人更有趣,寫一封表揚信,偷著塞進他的口袋里也未嘗不可。
他把插頭從草莓上拔出來,在黑帆布包里翻可以充電的東西。翻了半天,沒找到東西。他拿出一瓶藥,看了看,放回去,藥瓶上沒有充電器接口。接著,他翻出一盒奶,取出吸管喝下去,然后把充電器插頭插在空紙盒上。他一定要把機場的電弄出一些來。
曾有人對我說,如果總也不看電視,容易把電視機憋爆,說電視機里面的新聞和電視劇的信息量太大,你得讓電視機把信息釋放出來。眼前這個人可能怕機場的電太多了不安全,才把電輸入香梨、草莓和空紙盒里。
有人會覺得他怪,我不覺得怪,只不過與眾不同而已。如今人們做事過于功利,不做一點無用功。人像機器一樣,只做“有用”的事。
這樣做,除了謀生的需要,并沒有其他的美感。如果你覺得為香梨充電愚蠢,那就證明你理性且無趣。兒童們看了此景一定歡呼,這正是他們想看到的事情。兒童的可愛就在于他們創(chuàng)造了許多無功利的行為。
比如,孩子們拿奶瓶為布娃娃喂奶,把青草揪成碎末放進碗里當菜。孩子們心里明白青草不是菜,但寧愿相信它是剛炒的一盤味道絕美的佳肴,而且假裝吃,很快就吃完了。他們臉上的滿意比吃一盤真菜更真實,讓成人羨慕不已。成人,無論吃青草末或吃真菜都沒什么幸福感,功利心剝奪了成人虛擬幸福的能力。
我見過一人在飯桌上取出手機,打開后蓋,在裝電池的地方挑出一根牙簽剔牙,裝電池的地方整齊地排著許多截短的牙簽——手機對他來說不過是牙簽盒。
我在圖瓦國見到一人在燕子腳上綁一封信,后來燕子捎來了回信。圖瓦人找了很多人辨識這封信,才知道這是一封用孟加拉文寫的回信:“我們的蕎麥已經(jīng)熟了,你們的呢?”圖瓦人的去信寫的是:“我老婆已經(jīng)30 歲了,她長出了第一根白發(fā)。”
這些“怪事”讓我很開心。我知道我們都變成了無趣的機器,當有人不按既定的程序辦事,我看到后殊為欣喜,為他身上的活潑生機而高興。我很想和那個為庫爾勒香梨充電的人熱烈握手,表示祝賀,但沒敢實施。
(六月的雨摘自“六根”微信公眾號,蘿卜葉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