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之珉

1939年是太行山抗日戰(zhàn)爭最為艱苦的年月。日寇一面調(diào)動王牌軍進(jìn)山掃蕩，尋找八路軍主力決戰(zhàn);一面與當(dāng)?shù)氐膫诬姳０矆F(tuán)相互勾結(jié)，采取了“分隔蠶食”戰(zhàn)術(shù)，在太行山人口聚集的村鎮(zhèn)重兵把守，嚴(yán)禁百姓進(jìn)山，以便切斷八路軍的給養(yǎng)。這樣一來，便使太行山革命斗爭形勢險惡起來。

不久，隸屬八路軍129師的太行大隊殺出敵人的重重包圍圈，來到河南輝縣北部山區(qū)一個叫青石寨的地方。大隊長張毅山將部隊駐扎在寨后一座小山嶺上休整訓(xùn)練。他一面派人下山購糧，一面再三告誡戰(zhàn)士，這里交通閉塞，群眾對八路軍還缺乏了解，部隊要執(zhí)行革命紀(jì)律，沒有命令，一律不許下山。

幾天過去了，由于這一帶百姓日子很苦，糧食籌措起來十分困難，因此部隊不能得到很好的補(bǔ)充。一天上午，張隊長正和從山上采藥回來的衛(wèi)生員小黃商議事情時，忽聽嶺下傳來一陣喧嚷聲，抬頭望去，只見一群人不顧哨兵的阻攔，正朝自己走來。為首的是位老漢。他一見張毅山，就大聲哭喊道：“長官，您可要為小民做主呀！”

張隊長急忙將老者攙住，和顏悅色地說：“大爺，我叫張毅山，您有什么冤屈盡管跟我說。”

老漢姓劉，就住在青石寨。昨天深夜，家中突然闖進(jìn)幾個持槍大漢，將劉老漢一家關(guān)進(jìn)柴房，不僅拿走一袋口糧，還把他家僅有的一只羊架火吃掉了。

說到這里，劉老漢哆哆嗦嗦地懇求道：“那只羊長官吃就吃了，把那袋糧食還給我吧，那可是我們一家老小過冬的活命糧呀！”

張隊長十分奇怪：“大爺，您怎么知道這是我們八路軍干的？”

“他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八路軍，這還能有假？”

小黃一旁忍不住了，插話說：“大爺，他們說自己是八路軍就是八路軍了？能說出搶你家糧食人的模樣名字嗎？”

小黃一句話把劉老漢戧住了，囁囁嚅嚅地說：“當(dāng)，當(dāng)時天黑，我，我害怕沒敢看，不過……”老漢說到這里，只聽后面有人尖聲尖氣地喊道：“是一個叫王鐵柱的班長領(lǐng)人干的！”

“?。俊睆堦犻L和小黃聞聽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因為王鐵柱不僅真是自己大隊的一個班長，而且還是小黃的未婚夫。小伙子自參加革命以來，作戰(zhàn)勇敢，對黨忠誠，是一棵難得的好苗子，他怎么會做出違反軍紀(jì)的事情呢？小黃更是不相信，脫口叫了起來：“不可能！誰看見的？”

“是鄙人親眼所見。”答話的是個瘦子。他一步三晃地走到張隊長面前，拱了拱手，尖聲尖氣地說：“鄙人賈貴，乃是劉老漢對門街坊。昨夜鄙人內(nèi)急出門排泄，聽得對門動靜甚大，湊門縫看見貴軍王長官正帶人出來，還丟下羊骨一根，長官請看?！闭f著便把一根羊骨頭遞了上來。

張隊長打量賈貴一眼，接過羊骨問：“你怎么斷定他就是王鐵柱？”

“是鄙人親耳聽到貴軍弟兄這么叫他的?！辟Z貴晃了晃小腦袋瓜，又補(bǔ)充道，“鄙人敢以身家性命擔(dān)保。”

“那好?！睆堦犻L朝小黃使個眼神，命令道，“讓王鐵柱帶全班跑步過來！”說罷，又安慰劉老漢說：“大爺，您放心，我們八路軍有鐵的紀(jì)律，一定會給您老人家一個說法的?！?/p>

不大會兒，果見一隊八路軍戰(zhàn)士從山嶺營地跑了過來，張隊長讓他們一一站好，然后指著為首的一個大個問賈貴：“是他嗎？”

賈貴瞇著老鼠眼瞅了一陣，搖搖頭說：“個頭倒是挺像，只是長相嘛……”他突然一指隊伍里的另一個高個子戰(zhàn)士，大聲喊道：“長官，是他！”

“??！”張隊長這下徹底相信了賈貴的話，不禁臉色一沉，指著王鐵柱大聲喝道，“給我綁了！”

王鐵柱在路上聽了小黃介紹后，心里本來很坦蕩，甚至對張隊長用的移花接木調(diào)包計都不同意，如今竟被當(dāng)場指認(rèn)，不由得大聲辯解道：“隊長，昨夜我下山執(zhí)行任務(wù)不假，可沒騷擾老百姓呀！”

“你沒做混蛋事，人家怎么會指名道姓地專點(diǎn)你呀，你還嘴硬？”張隊長厲聲罵道，“好你個王鐵柱，立過幾次功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竟敢違反部隊紀(jì)律，我槍斃了你！”

一聲“槍斃”把劉老漢和前來看熱鬧的百姓都鎮(zhèn)住了，不由紛紛交頭接耳起來：“喲，吃只羊就犯死罪？這個部隊軍紀(jì)可真夠嚴(yán)明了?！薄笆茄?，以前那些扛搶的，哪個不是殺雞宰豬搶糧牽牛的，哪個長官給咱老百姓做過主……”

劉老漢連忙求情：“使不得，把糧食還給我就行了。”

“不，這是紀(jì)律，必須要執(zhí)行的?！睆堃闵綌[擺手，堅定地對劉老漢說，“大爺，我們八路軍是保家衛(wèi)國，抗日打鬼子的軍隊，是老百姓的隊伍，對禍害老百姓的敗類，決不輕饒！”

“我不是敗類！”王鐵柱咆哮起來，“張隊長，我王鐵柱要是吃了他家的羊，天打雷轟！”說著，猛然抽出一把刺刀，頂著自己的心口說：“我愿意當(dāng)眾剖腹，以驗真假！隊長，您下命令吧！”

身后有幾個戰(zhàn)士也紛紛出列：“報告大隊長，我們可以為王班長作證擔(dān)保！”

劉老漢急忙沖到王鐵柱跟前，劈手一把將刺刀奪了下來，又轉(zhuǎn)過身對張毅山懇求道：“張隊長，羊不要賠了，糧食我也不要了。我求求你，留孩子條性命，讓他多殺幾個鬼子吧。”說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此時就聽得賈貴陰陽怪氣地說：“是呀，羊和糧食吃就吃了吧，哪有當(dāng)兵不吃百姓的？咱們散了吧?！闭f著轉(zhuǎn)身就走。有幾個人見狀也要跟隨下山。

“慢著！”隨著一聲清脆的話音，小黃走到了王鐵柱的面前，她先用一種幽怨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未婚夫，然后從籃子里取出一枚野果，堅毅地說，“不要剖腹嚇著百姓。這是山里有名的‘一步倒劇毒果，你要沒做虧心事，敢把它當(dāng)眾吃下嗎？”

“當(dāng)然敢！”王鐵柱伸手抓過“一步倒”，對小黃說，“我死了，你一定要把我的肚子打開?！闭f罷，又仰頭悲憤地喊了聲：“蒼天可鑒！”接著將那“一步倒”一口吞下，隨后砰然倒地。

“鐵柱！”眾人呼喊著圍了上來，張毅山盯了一眼淚流滿面的小黃，默默地摘了軍帽。劉老漢踉踉蹌蹌?chuàng)涞酵蹊F山身上，一邊拍打著他的尸體，一邊大聲嚎哭起來：“好孩子，你不該，你不該這樣呀！大爺相信你，相信八路軍！你，你們就是我們窮人的軍隊呀……”

隨著劉老漢的哭喊和拍打聲，奇跡突然出現(xiàn)了，只見王鐵柱的身子蠕動幾下，臉朝外一側(cè)，“嘩嘩”地嘔吐起來。眾人放眼望去，??！哪里有什么羊肉糧食呀，全是清一色的野菜草根……原來，小黃給鐵柱吃的不是“一步倒”，而是專用來引發(fā)嘔吐的黑柿果。

在眾人的一片歡呼聲中，劉老漢猛然站起身，一把揪住正想逃跑的賈貴，怒吼道：“你為什么污蔑王班長，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在事實(shí)面前，賈貴只好將自己如何秉承日本人的旨意，先派人假扮八路軍搶糧，再親自栽贓于認(rèn)識的王鐵柱頭上，挑撥八路軍與當(dāng)?shù)匕傩盏年P(guān)系的罪惡行徑，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

揭穿敵人的陰謀之后，在青石寨人民群眾的大力支持下，太行大隊迅速發(fā)展成了太行縱隊，跟隨八路軍129師師長劉伯承奔赴新的戰(zhàn)場。八路軍戰(zhàn)士剖腹鑒忠的故事流傳下來，人們把王鐵柱嘔吐的那座山嶺稱作“鑒忠?guī)X”，至今還令后人瞻仰。

（插圖/葉旦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