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雅億
你和我都是童年遭遇傷害的人。傷害,可以讓人早熟,也可以讓人強大。真正強大的人,是懂得體恤別人,珍惜親情,也放過自己。我就是這樣跟我后媽相處的,相信你也可以做到。
親情不堪一擊
中考結束后的那年暑假,我第一次去北京。
父母離婚后,我父親在北京成立了新家庭,他多次邀請我去小住一陣。所以,我以為自己到北京后會像自己在姥姥、姥爺家一樣受到寵愛、任意妄為。
剛開始,后媽還笑臉相迎。后來,她不斷提起我中考的糟糕成績與未來的發(fā)展瓶頸,還時常把她生的兒子和我相比,不斷激怒著我。我也毫不客氣,時常在生活中做些觸怒她的事。關系終究還是發(fā)展到了那一步,我跟后媽狠吵了一架,我砸了洗手間里她所有的瓶瓶罐罐。
后媽對我下了最后通牒,不管我在父親面前怎樣懇求,他還是絕情地把我送到火車站,塞給我返程的硬座車票后轉身而去。
夜幕中,我流干了淚,收回了所有的希望,準備打道回府。在列車員的催促之下,我登上列車。車廂里人很少,也很冷。由于走得匆忙,我竟忘記帶外套,只穿了件薄薄的長袖衫。一會兒的工夫,我凍得不行。
要向別人借衣服嗎?多沒有面子??!我想請列車員把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高一點,但被拒絕了。
我發(fā)現(xiàn)對面坐著的男孩,抱著一個塑料袋,我辨別出袋子里裝的是衣服。是衣服又怎么樣呢,難道我要厚著臉皮去借嗎?那個男孩看起來讀高中的樣子,穿著校服褲子、一雙磨損得很厲害的球鞋。
夜深了,我覺得越來越冷,心里的兩個念頭在不停地打架,越來越激烈。后來,我假裝去廁所,似乎不經(jīng)意地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你袋子里的衣服,可以借我穿一下嗎?下車之前我就還你。”
他猛然抬頭,有些驚訝又有些為難地看著我。然后,他拿出袋子里的毛衣,紅著臉說:“不好意思啊,毛衣上有個洞,你不介意的話就穿上吧!”
我道了聲“謝謝”,立刻將毛衣套在了身上。
有了一件厚毛衣,身子頓時暖和了起來。雞皮疙瘩像敗軍一樣急急撤退了,我整個人都緩了過來。這時候,我才來得及去想在北京經(jīng)歷的一系列不愉快,仿佛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何謂薄涼、何謂背叛、何謂拋棄。
去體諒這個世界
想到兒時我與父親的親密無間,對比他將我丟上火車的絕情,我禁不住哭了起來,卻又因為難為情而假裝打哈欠,嘴上說著:“怎么這么困?。俊?/p>
我竭力掩飾著自己的樣子,一定笨拙極了。男孩說:“剛才看到你瑟瑟發(fā)抖,我還以為你發(fā)燒了呢?!?/p>
他一定早就覺察了我的處境,想借給我衣服,卻又礙于舊衣服的不完美,不好意思將衣服遞上。我在這時才注意到毛衣的袖口處的確有個小洞,洞雖然不大,但在整片彩色中還是顯得很扎眼,像個自卑的小孩子一聲不響地躲在角落里。
男孩解釋說:“這是我媽媽的毛衣,她生前最喜歡的。”
我看著那個手指般粗細的洞,猛然醒悟到他為什么一直把毛衣抱在懷里。原來他失去了最愛的親人。這件衣服,可能是媽媽的遺物。我囁嚅著:“對不起!”看著我為難的樣子,他反過來安慰我:“沒關系,我們都會走出來的。我媽媽現(xiàn)在在天堂看著我,我會好好活給她看的?!?/p>
男孩對我笑了笑,瞬間,一股暖流在我心間流過。這時候,爸爸的電話打過來了,他在電話那端問我冷不冷,還自責說沒有給我?guī)蛞路?。爸爸說:“我真是氣昏頭了,對不起,實在抱歉,但是你不該說你阿姨那種話,你阿姨現(xiàn)在還在哭呢……”
我默默摁掉爸爸的電話,覺得他好虛偽。然后,我跟這個男孩聊起我是如何被掃地出門的經(jīng)歷。
令我訝異的是,他并沒有同情我,反而非常中肯地幫我分析了我的幾個問題。比如我一去北京就把爸爸的新家看作自己的家,好吃懶做,弄壞了后媽的珍珠項鏈;比如我在后媽責備我的時候,諷刺她是“小三上位”;再比如我在爸爸強烈要求我道歉的時候,堅持說自己沒錯,還逼著爸爸在我與后媽之間二選一……
男孩的話很犀利,照到了我的心靈深處。由于從小父母離異的傷害,我內(nèi)心是有所扭曲的。而我把所有的黑暗都展示在后媽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面前,并且咄咄逼人地要傷害她,所以我遭遇被逐出家門的結局似乎也不冤枉。
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有自責,也有委屈。男孩在一旁默默地把紙巾遞給我。
陌生人的善意
火車快到南京的時候,男孩要下車了,他將毛衣送給了我。我沒有拒絕,因為有毛衣相伴,我可以不再感覺到寒意。
他對我說:“你和我都是童年遭遇傷害的人。傷害,可以讓人早熟,也可以讓人強大。真正強大的人,是懂得體恤別人,珍惜親情,也放過自己。我就是這樣跟我后媽相處的,相信你也可以做到。”
交換微信號之后,他下車,揮手對我笑了笑。
我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心里一陣暖意。父母師長的話,都讓我覺得是大道理,聽不進去,他的話卻讓我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動,不斷在心里反復思考。當火車到站,我看到媽媽、后爸、姥姥、姥爺一大家子人的時候,我沒有訴苦,也沒有像從前那般任性。
“你爸對你好不好?你后媽待你刻薄嗎?”他們紛紛問我。
我笑了笑說:“還好,有點跟后媽的小矛盾都是我不懂事。”
后來,我爸爸給我打電話,表示很詫異,因為他原本以為我回家會訴一大通苦,說一大堆他們的壞話,然后我媽媽打電話去找他算賬。結果他等了很多天,什么事也沒有,他就知道我回家什么也沒有說。他很欣慰,覺得我長大了,懂事了。經(jīng)過這次事情以后,我和爸爸的電話聯(lián)系多起來,我試著去更多地理解他,并且維護他在家族中的形象。我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在微信中告訴了男孩。他鼓勵我,安慰我。我一直留著那件毛衣,雖然它舊了,還有一個小洞,但它讓我在心灰意冷時有了依靠,在任性妄為時會停下來想想自己做得對不對。
我一直悄悄關注著男孩的朋友圈動態(tài)。他跟后媽其樂融融地合影,他后來考上北京的名校、進入大學的社團、幫助有困難的同學……我都默默點贊,然后鞭策自己做得更好。
當時的我正在高三遨游題海。我跟后媽彼此道了歉,恢復了正常關系,我對我的后爸也有了感恩之心。好似所有的波瀾壯闊都會化作細波,所有的鑼鼓歡鳴都會歸于岑寂一般,童年的傷害與北京之行的尷尬漸漸淡出我的記憶,但我常常會想著火車上那次偶遇。
人生如此奇妙。一次與陌生人的偶遇,只占生命中短短的一寸光陰,幾可忽略,卻又顯得如此珍貴。他當時的一個小舉動,給一個失意的女孩帶來多么大的寬慰與溫暖。一番忠告,讓一個自私跋扈的女孩開始學習去體諒他人。
我們相距南北,只有一次偶遇,卻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吳向東摘自《風流一代·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