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昕芃
“一輪”是一套風景明信片,海藍色背景中,一只白鹿凝望著一輪皎月,如夢似幻的水波好像要從卡片里溢出來。
“一輪”實在是精致,我邂逅它時,恰巧讀到聶紺弩的詩:“望美人兮長頸鹿,思君子也細腰蜂。”明月也好,美人也罷,無非是一種理想,絕妙的比喻帶給人一種特別的美感,那只鹿顯得格外深情,分外令人憐愛。也許是心向往之,看到“一輪”的第一眼,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近它、觀賞它??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為數(shù)不多的“一輪”早已告罄了。
錯過與求之不得常常令人難以釋懷,這鹿與月讓我想起李白。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水底月是夢里月,杯中酒是心尖血。李白詩曰“且放白鹿青崖間”“樹深時見鹿”,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只鹿呢?夢里身化白蹄鹿,竟夕癡望長安月。他刳肝以為紙,瀝血以書辭,字字珠璣,篇篇飄逸。奈何生雖逢時,凌云之志難及,何其悲哉!
時隔四月,“一輪”成了一條裙子,同樣的白鹿望月,卻與明信片有著迥然不同的質(zhì)感,叫人意醉情迷。再一問價格,居高不下,囊中羞澀的我只得悻悻而歸。再次錯過,我卻不像上次那般難以釋懷。
《淮南子》中言“月中有物者,山河影也”。古代讀書人共同欣賞、渴求的那一輪明月,或許就是張載所說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忙碌一生,有的人得到了自己的月亮,有的人竭盡全力卻終無所獲,而有的人自己沒有碰到月亮,卻成為別人的月亮。
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只鹿,心里有一片廣闊的天空。夜幕上綴著或明或暗的微小星子,懸著一輪圓滿的月。有些鹿為了月亮,努力伸長自己的脖頸,它們因為長長的脖頸而超過尋常的鹿,卻仍然有可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輪月亮。太多的鹿窮其一生,也只能沐浴在月輝之中。甚至有一小群鹿見明月不可得,便轉(zhuǎn)而去求星星,輕易地得償所愿后,它們安于享樂,矯健的身體也漸漸退化了。
對于那些長頸鹿來說,明月,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可是,對于觀瞻著它們優(yōu)美脖頸的我們來說,卻是失之我幸,得之我命。譬如李白、杜甫、韓愈、柳宗元、李煜、蘇軾……
得月抑或不得月,不是我們自身所能決定的,而我們能選擇的,不過是對月亮的態(tài)度。假如讓觀鹿者來抉擇,恐怕會把那月亮愈懸愈高,促使那鹿把脖子伸得更長。但如果讓鹿來做決定,是要那月亮,還是要那長頸,結(jié)果恐怕只有鹿自己知道了。
不同的命運造就了不同的人,細枝末節(jié)的改變可能導致人生的天翻地覆,這不是我們能夠妄加揣測的。做好自己這只鹿,也就夠了。
江蘇省阜寧縣第一高級中學邱冬梅老師點評:
本文的亮色在于虛實結(jié)合。風景明信片和裙子上白鹿望月的圖案是實寫,作者由此而及詩文中鹿、月的意象,進而以鹿、月隱喻人對目標的追求。實寫繪其“形”,故而文章飄逸著一種畫面感;虛寫傳其“神”,故而文章又包孕著一種意蘊美。虛與實的巧妙結(jié)合,使得“失之我幸,得之我命”的意旨擺脫了乏味的說教,而帶上了美感和理趣,讓人在美的涵泳中吮吸著理的況味?!安凰剂浚噪y忘”是說理散文的一種境界,此文得之。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