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軻兒
吃,素來是件頗有趣味和情趣的事。猶對于市井百姓來講,閑來無事或一時興起邀上三五好友至酒檔餐食處小酌,點配些許當?shù)靥厣似泛筒偷觐^牌硬菜,于色香味美間推杯換盞吃吃喝喝推推搡搡順帶勾勾肩搭搭背,一來二去便鞏固了交情,吃友間亦由生面混成了熟面,熟面也漸混至把子鐵友。當然,酒肉朋友除外。
吃的趣味在于舌尖味蕾的諸層次感受及與何人吃,吃什么有關(guān)。前者重于生理感受,后者重于心理感受。近些年拉拉雜雜看了不少關(guān)于吃的文字和影像數(shù)據(jù)?;蛟从谝娚僮R窄故,最喜的吃喝文字,還是張愛玲的《談吃與畫餅充饑》。其不僅內(nèi)里有“貨”,特有的“張式”語言敘述也讓簡單的口腹之歡欲變得從容且有妙趣。日本有檔專事吃喝系列片,記不得是不是《深夜食堂》,專事介紹藏于市井街巷處的民間特色吃食。每次見男主闊口吞食的吃相,內(nèi)心總說不出的膈應(yīng)和不適,順帶腳也徹底倒了日本壽司之胃口。張愛玲看《紅樓夢》《水滸》均能看出書中與吃相關(guān)聯(lián)的文字和細節(jié),且有獨悟。而我閱后,恍惚只記得含玉出生賈寶玉整日在花叢中穿梭得萬千寵愛后的悲涼結(jié)局;也依稀記得武大郎是個賣炊餅出身的。這非“橫看成嶺側(cè)成峰”所能釋,實則反應(yīng)出看書人的腹內(nèi)文化、趣味品好、深入程度和解析品鑒能力等。至于說吃,本人是不甚講究的,家常味菜品鮮無其它添加即可。自認為總把吃吃喝喝掛在嘴邊,著寫成文多多少少有失文化人的體面和風雅?,F(xiàn)在思來,是“井底之蛙”孤陋寡聞之故了。偏多年前,曾供職于一市級媒體做經(jīng)濟專版編采。常關(guān)乎于“吃”,“吃什么?”“怎么吃?”“在哪兒吃”等與市場經(jīng)濟相關(guān)之話題。也或源于當年采寫的類似稿件過于繁冗,整日里紙上談兵捯飭“吃”之文字后,回家后幾乎少于在吃食上大費周折。對奏“鍋碗瓢盆交響曲”索然寡趣,亦不喜行文談吃論喝。每編發(fā)完版面后,喜一人獨坐在幽靜的咖吧或KDJ店內(nèi)。一杯摩卡,一份甜點或可樂肉卷,便打發(fā)了日常體能所需。常于晌午坐至日暮,間或讀些閑散的八卦訊息,更多時是一個人靜坐發(fā)呆。默視敞闊的玻璃窗外,川流不息奔走往來之飲食男女。偶遇較為合眼緣者,便會暗自揣度隱于其溫熱面龐后的風塵過往悲喜春秋。在無邊際的揣度中,將虛無縹緲之思緒推遠又拉近,似孩童手中五彩之風箏,放其至半空飄飄悠悠,又要用長長的繩索系于手中,并從中自得其樂。待其桌上的滾咖啡或冰可樂漸至冷透或溫熱,才緩緩踱出,復(fù)又進入城市的喧囂里。到家時,已是萬家燈火漸次燃點。先生照例會做好素樸的家常川菜,熱騰騰的人間煙火氣彌漫滿屋。端起碗依然會想起棲于母親膝下時,家里散發(fā)著麥香的各式面點和熱氣蒸騰的東北燉菜,偶也會鼻子發(fā)酸,無比懷念那些漸行漸遠的無憂日子和母愛的寬厚暖懷。
或許“吃”最能體現(xiàn)尋常人家的摯愛情深了。孩子幼稚時,擔憂其營養(yǎng)夠不夠,吃得飽不飽;待其自立時,擔憂其忙于工作事物而不能按時點吃,且吃得好不好等。若家里有能力種養(yǎng)些特產(chǎn),也多是給孩子的“特供”。逢至年節(jié),更是早早備下孩子喜食的美食特產(chǎn),待其離家時,寬箱闊包里均塞得滿當當?shù)剡B根針都插不進去。
自幼就喜吃母親煎做的海帶魚。用燒至滾的黃豆油將海帶魚煎至兩面黃,成形后入蔥姜蒜醋,加少許水燉煮至八成熟時添加醬油助香提色,起鍋時鮮香可口,是下飯之“神菜”。工作后,母親為“吊牢”我們的胃口,使我們于日奔夜忙間顧念“母親的味道”,她還學會做色美味香的鹵菜,其中,豬腳和鹵舌尾為我最愛。念及我們自幼在蜀長成,母親還特意在鹵料包里添加了諸多干辣椒。而患有慢性支氣管疾病的母親素來不沾食辣椒。
嫁做他人婦后,先生的父親在世時,每年春節(jié)前夕,自家做的腌臘肉腸總會如約而至。柏樹枝熏蒸的川式臘肉香腸,帶著自然氣息和家鄉(xiāng)土豬肉兒香的味道,讓人欲罷不能。公爹雖是財務(wù)專職人員,然卻能燒得一手好飯菜。燒豬腦花、爆鮮魚肚、炸肉豆腐、涼拌葷素菜……每次回去,他都要變著法兒做川式美食,而我們也總要長幾斤肉才得滿載歸城。故“吃”至此,已不僅僅是果腹或趣味了,它已由基本生存所需延展至情感深處。其背后所涵蓋的深摯情感最能體現(xiàn)親人間無需言說的骨肉深情。
這些年因故我和先生遠離親朋故友,在外省寡居生活。逢寒暑假返蜀,親朋故友們總是好酒好菜地招呼。特別是先生一20年鐵桿兄弟,聞之我們歸去之訊息,定提前幾天就“每日電話照會”,并邀上昔日同仁好友早早候在酒店,曰“接風洗塵”。吃,或許是塵坊間行走者最通俗之口腹需,但在一次次離別往返間,濃烈的酒滿桌富足的餐食,點點滴滴均發(fā)于情源于愛,喝之暖心食之暖情。
今年寒假,因疫情之故不能返黔居地和蜀鄉(xiāng),正于榕寓所內(nèi)徘徊糾結(jié)時,接到一孩子電話。隔著千余里的空間距離,他開心地告訴我,“要過節(jié)了,我給你快遞了些老媽灌的臘腸兒?!币鄷泻⒆踊蜷|蜜不經(jīng)意地在微信上留言,“快遞了幾件大攀的水果,注意查收哦?!鼻杆銇?,這些孩子大學畢業(yè)已有數(shù)年的了。這些年來,無論我行走至哪兒,他們愛的禮物就會追送至哪兒。
品食這些舌尖上的美食美味,如哲學家赫伯特所言,“歡樂的氣氛能使一盤菜變得像一個宴會?!逼溟g,吃什么真的已經(jīng)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至情在內(nèi)心深處。
選自《食品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