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遠(yuǎn)
我在快速翻閱本雅明的文集時,歌德的一句話從密密麻麻的字符中跳躍出來,準(zhǔn)確無誤地抓住了我。
這個德國老人說道:“在這個躁動的時代,能夠躲進靜謐的激情深處的人確實是幸福的?!蔽也恢肋@話的語境,但語言的動人正在于它具有穿越歷史的力量。
“靜謐的激情”,這個短語完美地解釋了我心中一直以來隱隱刺痛的原因。對于每一個成長于90年代的人來講,不管是“靜謐”還是“激情”都是被遺忘的詞語。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開放時代,比起每一代中國青年,我們都獲得了空前的視野。我們的青春在一個沒有禁區(qū)的環(huán)境中度過。但是這種撲面而來的豐富,也一下子讓我們年輕的靈魂不知所措。
我們的生活就像網(wǎng)頁上永遠(yuǎn)沒有窮盡的鏈接一樣,從這一點到一點,我們無法把精力集中在任何一點上,而青春與才情就消耗在這沒完沒了的跳躍過程中。
我們的周圍是如此的喧囂,我們的偶像是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風(fēng)起云涌的驚世富豪們,而后現(xiàn)代主義者告訴我們,這個世界是由偶然造成的。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我們失去了讓自己靜謐的能力。
我們必須不斷把自己置身于吵鬧聲中,不管這種吵鬧是真實的,還是虛擬的。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感到安全。
因為沒有靜謐,我們?nèi)灰簿褪チ双@得激情的環(huán)境。激情是在全部身心的力量,選擇狹窄的突破點,才可能實現(xiàn)的。
而我們的肉體與心靈上帶有了太多的接觸點,有了太多的興奮帶,所以,我們最終喪失了激情的可能。我們可能是快樂的,但這種快樂可能也永遠(yuǎn)是不痛不癢的。
所以,我們快樂,卻不幸福。幸福需要的是一種心靈的力量,它讓你如此地專注你的興趣,它可能是愛情,可能是理想,甚至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玩具。
于是,在這個時代里,我們最終淪為了浮士德。在我們年輕的身體中,充滿了各種知識與技能,卻唯獨沒有了靈魂。所以,我們的身體雖然豐滿,卻沒有脊梁來支撐。
怎么辦?自從18世紀(jì)以來,人類歷史的發(fā)展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不可轉(zhuǎn)的過程。我當(dāng)然不可能幻想,我們重新獲得那種靜謐的激情,而且對于大多數(shù)同齡人來說,他們也不想獲得。我最多能擁有的是幻想,是偶然間被歌德打動。這片刻的激動成為了生命中最閃亮的東西。
選自《單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