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瀛

2021年8月20日，90后歌手郭飛宏受邀參加中央電視臺《黃金100秒》，節(jié)目播出后，一時好評如潮，網(wǎng)友紛紛為這個溫暖、渾身散發(fā)著光芒的女孩點贊。

鮮為人知的是，郭飛宏自小在單親家庭里長大，漫長的成長歲月，她一直和媽媽唱反調(diào)，可她能有今天，卻又離不開媽媽……

渴望愛的女孩，逆反是夢想的催化劑

臺風時節(jié)，飛往海南省?？谑械娘w機經(jīng)常晚點。年幼時的郭飛宏，總是站在蒼窘之下，仰望藍天上的那個“龐然大物”，遙問：“媽媽，你在飛機上嗎？”

1990年，郭飛宏在海南出生長大，父母都是軍人。郭飛宏一歲時，爸爸被調(diào)回原籍上海，與媽媽常年相隔兩地，最終兩人無奈離婚。郭飛宏歸媽媽郭海清撫養(yǎng)。

郭海清出生于1957年，是部隊的文藝工作者，在舞蹈隊擔任領(lǐng)舞，常年在全國各地匯演，很少陪在女兒身邊，郭飛宏一直跟著姥姥姥爺生活。

郭飛宏讀二年級時，郭海清轉(zhuǎn)崗到原廣州軍區(qū)工作，一年才回?？谝粌纱?，郭飛宏的成長之路落寞而孤單，只能從電視和照片上才能看到媽媽。電視里的媽媽光彩照人，是她仰慕的對象，她總?cè)滩蛔W著電視里媽媽的樣子，翩翩起舞。

時間一長，郭飛宏也跳得有模有樣。每年六一節(jié)聯(lián)歡會，她都會打扮得漂漂亮亮唱歌跳舞，是家屬大院所有人矚目的焦點，可媽媽一次都沒看到過。

從那個時候起，郭飛宏就展現(xiàn)了很好的文藝天分，夢想著以后當歌手，做明星。可郭海清卻認為，只有文化課好才能獲得成功的人生。況且，郭飛宏的表哥表姐都是學霸，郭飛宏說什么都不能落后，為此郭海清還批評女兒，說她沒有天賦，不要做夢了。這讓郭飛宏非常傷心，覺得媽媽不愛她，也不理解她，小小的年紀就喜歡傷春悲秋。

小學五年級，老師請郭海清來學校開家長會，并把郭飛宏的作文給她看。那次的作文題是《月亮》，郭飛宏這樣寫道：“天上掛的都是殘缺的月亮，敲窗的寒蟬，無人的空階，寂夜秋蟲，昏暮苦雨……”

原來，要求寫四百字的作文，郭飛宏洋洋灑灑寫了一千字，滿紙凄涼，12歲少女如同一位歷盡滄桑的老人，內(nèi)心傷痕斑駁……老師說：“這孩子的內(nèi)心孤單傷痛，我震驚，贊賞，卻也很痛?！?/p>

那次，郭海清破例請假在家陪女兒。晚上，她試圖和郭飛宏溝通，問女兒需要什么。郭飛宏欣喜地說自己想要一架鋼琴?？晒Ｇ鍏s猶豫了：“除了鋼琴，你還想要什么，我給你買別的?！惫w宏卻說：“除了鋼琴，我什么也不想要?！弊罱K，母女倆不歡而散。

買鋼琴這件事，郭海清始終沒有答應(yīng)。她不希望女兒“混文藝圈”，覺得這條路很苦很累，又不安全。可郭飛宏堅持到少年宮去練琴;一有時間就去附近的教堂、音樂廳聽琴，用零花錢買鋼琴曲光盤，對音樂越發(fā)癡迷。

與此同時，郭飛宏的藝術(shù)天賦也表現(xiàn)超群，從13歲起，她就被多次邀請登上海南電視臺展示才藝，寒暑假受邀去商演，更是家常便飯。郭海清雖然心急反對，可她的工作實在是太忙了，根本沒有太多的時間管教女兒。

18歲那年，郭飛宏以超強的音樂才藝考入海南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音樂表演專業(yè)，并在大學里組建了自己的樂隊。19歲那年，郭飛宏迷上了花臂，想要文身，遭到媽媽的強烈反對，覺得她搞樂隊學壞了，不由分說地把她鎖在屋里兩天。最后，郭飛宏沒有文身，心里卻更加叛逆。

郭海清曾叮囑女兒大學里不要談戀愛，她不以為然，并很快就迎來了初戀。郭海清知道后，竭力反對，告訴她：“跟你說了大學里不要談戀愛，這個男孩根本就不適合你?！惫w宏懟媽媽：“為什么我想做的事，喜歡的人，您都看不上？從今以后，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郭飛宏對抗到底，郭海清無奈嘆息：“我是怕你現(xiàn)在心智不成熟，容易受傷啊?！笨晒w宏哪里聽得進去，一直沉浸在初戀的喜悅當中，還創(chuàng)辦了一家傳媒公司。

然而，一年后，郭飛宏慘烈分手，初戀男友劈腿而去。郭飛宏回到家，哭得五內(nèi)俱裂，整天都不吃不喝。郭海清知道后，從外地趕回來安慰她，看女兒哭，郭海清也忍不住陪著她哭：“孩子，你不吃飯身體會垮的……”

郭飛宏整整哭了一個星期，郭海清一直陪在女兒身邊，哪里也沒去。第一次，郭飛宏有一種被媽媽愛護的感覺。這之后，郭飛宏消沉了很久，她聽從媽媽的建議，靜下心來重新規(guī)劃自己的藝術(shù)夢想，尋找更多的機會。

直到朋友把她翻唱的歌曲小樣發(fā)給了《中國好聲音》編導(dǎo)，郭飛宏被邀請去錄制節(jié)目。她染了一頭紅發(fā)，在臺上舞動、歌唱，重新點燃了內(nèi)心的明星夢。

2015年8月，郭飛宏突然和媽媽宣布：“我要考中央音樂學院，我要去北京！”

放棄一切去北漂，夢想路上親情在守望

郭飛宏自幼堅強自立，她決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她既已做決定，就根本不和媽媽商量，將一切準備就緒，才通知媽媽。

當時，郭海清非常震驚，問女兒：“你真的決定放棄這里的一切，去北京？”見女兒堅定地點頭，郭海清強忍住淚水，不讓它落下來。這幾年相處下來，她已經(jīng)足夠了解女兒。如果強扭著，反而是一種反作用力，給女兒的逆反推波助瀾。

2015年9月，郭飛宏按照自己的計劃，把公司事務(wù)移交，退出經(jīng)營，獨自飛往北京，開始走上北漂歌手的路。她在北京石景山魯谷與人合租兩居室，備考中央音樂學院。臨走前，郭海清擔憂地說：“這條路，不好走啊?！?/p>

果不其然，北漂的種種不適洶涌而來。她不適應(yīng)北京的天氣、北京的吃食，一到秋冬季節(jié)，郭飛宏覺得臉上干得要爆皮。

那時，她簽約了北京一家經(jīng)紀公司，簽下一年100場的演出任務(wù)，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只旋轉(zhuǎn)的陀螺，根本停不下來，她不屬于自己，只屬于舞臺。有時候，因為天氣原因，郭飛宏不得不候機滯留，卻被接二連三的電話打得暈頭轉(zhuǎn)向;演出方催吼完了之后，公司又接著催;因為合租室友疏忽，租住的房子跑水，房東在電話里咆哮責罵……

她想起姥爺曾對她說過：“你媽不愿意你走藝術(shù)圈，這工作太苦，有很多心酸，天下父母都希望兒女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生，健康幸福。可你敏感易受傷又逆反，你媽媽不敢反對……”

郭飛宏想家，想媽媽，但她更不想讓媽媽擔心，用盡所有的干勁，一邊學習，一邊演出，2016年，她如愿以償考入中央音樂學院。與此同時，郭飛宏登上了央視2017年度元旦晚會舞臺，同年登上七夕晚會舞臺。很多認識的親友都說她很厲害，只有媽媽給她打電話說：“你一個人在外面不易，別太累，多休息。”

那段時間，郭飛宏特別忙，她感覺自己和媽媽對調(diào)了身份，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到海南那個家了。每次，她給媽媽打電話，鈴聲一響郭海清就接起來，姥爺說：“媽媽一直在等你的電話?！边@讓郭飛宏感到非常心酸。

2018年春天的一個深夜，媽媽突然打來電話，哽咽地說：“你姥爺病了，如果有時間，回來看看吧?！惫w宏這才得知，姥爺被確診骨癌晚期，醫(yī)生說可能只剩下三四個月時間了。郭飛宏強忍著淚，告訴媽媽：“我馬上回海南！”

然而，當郭飛宏忙完工作，回到家已經(jīng)一個星期之后了，姥爺?shù)纳眢w每況愈下，她一直陪護在姥爺身邊。有一次，她用輪椅推著姥爺去醫(yī)院樓下草地上曬太陽，姥爺對她說：“時光真快啊，我的小外孫女長成大姑娘了，堅強優(yōu)秀，姥爺欣慰啊。姥爺老了，你要多孝順你媽。你媽不易啊?！?/p>

姥爺和她講起很多過去的事情。自父母離異后，郭海清拒絕很多好心人的提親，只因怕委屈了女兒。家人都勸她，遇到合適的就成家，可郭海清卻說：“飛宏太沒安全感了，單親家庭的孩子總是怕失去愛，我就帶著女兒過吧?！?/p>

姥爺說，小時候她寫進作文里的那個殘缺的月亮，就像是一把刀掛在媽媽心里，時常刺痛媽媽的心，鮮血淋漓?！澳銒屨f，是她照顧你不夠，你內(nèi)心才孤獨無助，她知道你逆反，所以很多事不敢勸你攔你，怕惹起你的逆反，反而更糟。你去北漂，你媽背著你落淚好幾次，你是她這輩子的唯一啊?！痹诶褷?shù)闹v述中，郭飛宏落淚了，她愧疚地說：“我是個粗心的女兒，到現(xiàn)在都沒長大，以后我會多理解媽媽，疼愛媽媽，您放心吧?！?/p>

姥爺?shù)牟∏樯陨院棉D(zhuǎn)，就催她回北京。臨走前，姥爺不舍地說：“飛吧，飛累了就回來，你身后看著念著你的親人，都會等你?！?/p>

然而，郭飛宏回到北京半個月后的一個深夜，媽媽突然打來電話，哭著說：“十分鐘以前，姥爺走了……媽再也沒有爸爸了?！?/p>

電話里，郭海清第一次哭得像個小女孩，撕心裂肺，郭飛宏多想飛回去見姥爺最后一面，可那一刻，她即將登機，要飛到另一個城市演出。郭飛宏心里特別無助，一直在說：“姥爺，對不起，對不起……”凌晨五點，郭飛宏飛抵異鄉(xiāng)，她不能悲傷，不能紅腫著眼睛登臺，還把最好的狀態(tài)展示給觀眾……

郭飛宏沒有見到姥爺最后一面。三天后，她結(jié)束了又一場演出，飛回海南，在姥爺?shù)哪贡伴L跪不起，哭得撕心裂肺。那一刻，她理解了媽媽曾因為工作對她的忽視和無能為力。

那一輪親情殘月，母女用愛修得圓滿

然而，回到北京后，郭飛宏更忙了，連吃飯和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她從小就羨慕明星被追捧，站在聚光燈下光彩照人，可是真的過上這種生活，卻發(fā)現(xiàn)像是游戲升級打怪獸，小怪獸是打不完的，一場完了又一場累吐血的節(jié)奏。

她是空中飛人，奔走在全國各城市演出，有時48小時睡不上一覺，凌晨三兩點不是從機場出來，就是走進機場。她想起小時候，她總是望著天上的飛機，盼著媽媽能夠回家。如今，媽媽是不是也在期盼著她？

那一刻，郭飛宏特別想媽媽。她一邊奔赴在演出的路上，一邊給媽媽發(fā)去信息：“媽，保重身體，我想您。”

多年來，郭飛宏和媽媽從沒有這么甜蜜的表達，她不喜歡媽媽如同軍官式的命令語氣，媽媽也不喜歡她突如其來的怒懟。從前，她們小心地避其鋒芒，從未想過及時表達自己的愛。然而，等她演出完，回到酒店，才看到媽媽給她回復(fù)的短信：“飛宏，怎么了？”當時，已經(jīng)夜里一點多了，郭飛宏以為媽媽早就睡了，簡單回復(fù)了一句：“沒事，等我忙完，接您來北京住一段時間?！?/p>

沒想到，媽媽秒回：“飛宏，怎么還沒睡？”原來，自從她發(fā)出了信息之后，郭海清一直拿著手機等女兒回復(fù)，又不敢給她打電話，怕她在忙，也怕她在休息，一直傻傻地等她回信息。

郭飛宏突然明白了，穿越漫長的時光歲月，她和媽媽總是在一場漸行漸遠的孤獨中等待。

一天，郭飛宏在海南的同學突然打電話給她：“出事了，快回海南，你媽很危險！”原來，十幾分鐘前，郭飛宏家小區(qū)門口出了嚴重車禍，同學說，她媽媽被汽車撞了。郭飛宏火速致電媽媽，卻一直無人接聽，又給表姐打電話，仍然沒人接。那一刻，她只想立刻飛回海南?？斓綑C場的時候，她終于打通了媽媽的電話，聽到媽媽安好的聲音，她嚇得哭出了聲音。電話里，媽媽安慰她說：“別擔心，是你同學搞錯了。那個被撞的受害者名字和我就差一個字，也住在我們家附近，我剛剛就在現(xiàn)場，一點事都沒有。”之后，冒失的好心同學也打電話來道歉，解釋這個誤會。郭飛宏抽泣著說：“沒事，謝謝你提醒我，我以后要好好保護媽媽?！?/p>

雖然是虛驚一場，郭飛宏卻理解了“樹欲靜而風不止”的含義。姥爺?shù)碾x去也時刻提醒她，愛她的親人會老，疾病經(jīng)常會毫無征兆地突如其來，姥爺沒有等她，她不想再讓媽媽等她太久。

2020年初，郭飛宏做了新的決定，在北京買房，給媽媽一個家。她寫歌做原創(chuàng)，在北京開公司，減少異地演出。她說：“夢想還在，但工作方式是可以變的，我覺得應(yīng)該多陪陪我媽，不想遺憾一生。”

8月，郭飛宏的計劃逐一實現(xiàn)。2021年4月，她將媽媽接到北京。這是十幾年來，母女最長的一次陪伴。她們一起逛街、看電影，品嘗老北京美食，聊天到深夜。提起愛情，媽媽說：“你小時候，都怪媽媽太忙，陪伴你太少，后來你戀愛受傷，我很擔心你走不出來，但是，孩子，一輩子很長，別總是單身……”

郭飛宏低聲說：“不怪您，您當年為了工作也有很多無奈，我當時不懂事，現(xiàn)在卻特別理解?！眿寢屨f：“我總是想給你最好的，可并沒有做到……”郭飛宏笑著抱著媽媽的肩膀：“別想那么多，我的音樂天賦，是媽媽給我的，這是最好的，還有堅強獨立，所以，感謝媽媽，我比全世界的孩子都幸?！?/p>

有了媽媽相伴，郭飛宏一路高歌猛進。因疫情被困在家時，她在家寫歌，用手機錄制，之后再重新制作。很多正能量歌曲成為火遍網(wǎng)絡(luò)的激勵歌曲，《你不勇敢沒有人替你堅強》和汪正正合唱的《眾志成城》《愛是一家人》更是火得鋪天蓋地。

身邊朋友都說，發(fā)現(xiàn)郭飛宏更美，更溫暖了，她還會風趣地和郭海清說：“媽媽在身邊真好，以后我再也不說我是充話費送的了……”

窗外圓月含笑，郭飛宏看著媽媽云開霧散的神韻，她知道，掛在媽媽心上的那把如刀的殘月，已經(jīng)變成一輪明亮恬靜的盈盈滿月……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