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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飛的牛

2021-12-16 08:21:02張曉根
湖南文學(xué) 2021年12期
關(guān)鍵詞:三伯曬場牛欄

張曉根

一大早,我娘正在廚房弄早餐,三伯甩著黑乎乎的牛繩,鼻子里熱氣直往下喘,吭哧吭哧地沖了進來,小黑跑了,小黑跑了!他一張老絲瓜臉,繃得緊巴巴的。我娘想笑,卻故意拉長著臉,催促道,牛跑了?你往屋里跑干嗎?還不快去找!

屋外,北風(fēng)呼嘯,三伯像片枯葉,在路上飄著,他捂著灰帽子,頂著嗖嗖冷風(fēng),在屋場里穿行,兩只眼睛四處搜尋小黑。小黑去哪兒了呢,去姚四家了?姚四,一起放過牛的姚跛子,他肯定曉得小黑的去向。

三伯跑到姚四家,豬圈傳來嗦嗦聲,他豎起耳朵細聽,是不是小黑的聲音。小黑以往去過豬圈,跟豬搶茴藤吃,這次會不會去那兒?他迅速拐進豬圈,嚇得兩只肥豬瞪著眼珠子嗷嗷叫,以為屠夫大人駕到。這兒哪有小黑呀?三伯轉(zhuǎn)身,猛地推開了姚四家的門,只見姚四正坐在桌邊跟老婆埋頭吃面條。三伯大聲說,小黑不見了!姚四忙抬起頭,夾著面條的手懸在空中,幾根面條滑到碗里,擊起幾滴湯水。他望了一眼三伯,又重新夾面條,不慌不忙往滿是油膩的嘴里送。三伯見姚四只顧吃面,急得哇哇哭了起來。哎!真拿你冒辦法!姚四放下碗筷,一瘸一拐走過來,撫著三伯肩膀道,老進,莫哭,我跟你一起去找小黑。這時,姚四老婆笑得噴出一口碎面。姚四橫了她一眼,她趕緊低下頭,強忍住笑。三伯淚光點點地瞪著姚四老婆,手里的牛繩抖個不停。姚四忙拽著三伯出家門,邊走邊說,這畜生跑哪兒去了?見噠活鬼,難道飛走了?

姚四和三伯一歪一斜地走在田野上,陰沉沉的天空,連一只鳥也不見。老進,我們?nèi)バ『诮?jīng)常吃草的地方找找吧。

一棵苦楝樹喝醉了般搖擺,苦楝子紛紛砸下,砰砰落在棉襖上,三伯不由得驚悚地打了個寒戰(zhàn)。姚四和三伯費力地爬上一個高坡,風(fēng)好像跟三伯過意不去似的,對著他來,不把人吹倒不罷休,一波一波發(fā)動猛烈攻擊。三伯晃蕩了幾下,站穩(wěn)腳跟,捂住帽沿,努力睜開小豆眼,往前眺望。北風(fēng)呼啦啦吹打彌猴桃園的木架,掀起烏黑的藤條,它們像集體在發(fā)抖。一道黑影倏地從眼前飛過,三伯伸長脖子,踮起腳尖,看見灰黑的一團在風(fēng)中一起一伏地滾動。小黑,小黑!他哆哆嗦嗦叫道,獨自向它追去。一下子又跳出好幾條牛,他不得不停下辨認,鬼東西到處跑,看我不捉住你,掐你幾下,打你幾巴掌!三伯滿眼是牛,腳一崴,人一撲,倒在干枯的水溝邊,帽子也不知吹哪里去了。他伏在干枯的溝邊,幾根狗尾巴草在鼻子上搖來晃去,像是在嘲笑他的無能,氣得他一把將它們連根拔起。一陣風(fēng)吹打過來,像刀樣削著他光禿禿的頭,他吃力地爬起來,看見姚四在后面很遠的地方一瘸一拐,他罵了一句,冒用的跛子!

前邊那團黑影仍在不遠處晃動,三伯奔過去一看,是一團像極了牛的獼猴桃藤,它有著牛的頭、身子和四條腿,甚至還有搖擺的尾巴!幾根枝條伸長手臂,抓著他灰色的棉襖不放。驀地,一團黑影又在前方飛起來,小黑在那邊,小黑在那邊!他奔跑過去,仍是一團獼猴桃藤,剁腦殼的……他口里喋喋不休地罵著,身體跌跌撞撞地轉(zhuǎn)著圈,找遍獼猴桃園,也沒見到小黑。小黑呢?小黑……小黑沒看見,只見那頂灰黑的帽子,掛在獼猴桃枝上,好似一只牛屎八哥,展翅欲飛。三伯沮喪地將一把枯草塞進帽里,穩(wěn)穩(wěn)地戴上它。他怏怏走出獼猴桃園,也不管姚四在后面喊他,一個人站在田野上,迎著凜冽的風(fēng),向前凝望。高高低低的稻田,收割機留下灰白灰白的禾樁,空中飛行著草屑,哪有小黑的影子?哪有小黑的叫聲?

那一年,生產(chǎn)隊死了一條牛。三伯紅著小豆眼,蹲在死牛邊落淚。他不準別人靠近,繞了死牛一圈,雙膝著地,叩了三個響頭。

姚四一顛一跛地走過來,叫道,讓開,讓開!只見他胳膊挽著污跡斑斑的籃子,里邊幾把雪亮的刀閃著寒冷的光。姚四吆喝著,指示幾個后生拉著牛的四條腿,然后拿著尖刀,一刀劃開牛肚皮,暗紅的血咕咕冒出。

大家專注于看著姚四解牛的場面,誰也沒料到三伯突然一頭撞向姚四。兩人撲到死牛的肚皮上,翻騰著,身上沾滿牛血。姚四睜著血紅的大眼睛,手里緊握著刀,看神情,像要把三伯一刀捅了似的。幾個后生趕緊拉住姚四,架著三伯,將兩人分開。

三伯抓著,踢著,大罵,剁腦殼的,姚跛子,你這個剁腦殼的。大伙兒誰也不敢松手,抬著三伯直接到了我家門口。我爹趕緊牢牢抓住瘦小的三伯。幾個年輕人這才嘻嘻哈哈,放心走了。

三伯立在原地,仍氣呼呼的,要掙脫我爹的手。幾只烏鴉,在屋邊栗樹林飛來飛去,不陰不陽地叫喚,似乎在嘲弄三伯,你有個屁用,連死牛都護不住。

傍晚,炊煙四起,屋場彌漫牛肉的清香。我娘將隊里分的牛肉煮了,招呼全家一起吃。不更事的妹妹一邊嚼著可口的牛肉,一邊說,牛肉真好吃,啥時隊里再死一頭牛就好了……三伯看了看一鍋牛肉,默默端著碗,去了另一邊。

三伯記恨姚四剮牛,姚四怨恨三伯當(dāng)眾頂他。后來,兩人放牛時,大路朝天,各走各邊,誰也不理誰,以前一起放牛時,還時不時說些話,一個跛子,一個小兒麻痹癥,同病相憐。三伯常常用嘿嘿聲附和。姚四常常說得吐沫橫飛。

有一次,姚四和三伯在一起放牛,兩人仍是心里窩著氣的樣子,互不理睬。姚四開始聳著肩,吹起口哨,吹著吹著癟了嘴,老吹下去,也沒啥意思,乜斜著眼,瞥了一下三伯,見他不知何故在手舞足蹈,好像在趕走牛背上的牛屎八哥,忍不住笑了笑,咧著嘴皮說,老進,牛啊,跟人一樣,也就是個賤命,你莫難過,牛有來生,死了會變牛屎八哥的。

變牛屎八哥?三伯指著牛背上的牛屎八哥,是它們?姚四點頭,是咯,隊里的死牛舍不得我們,變牛屎八哥飛來啦。三伯噘著嘴巴問,真咯?姚四像雞啄米樣點頭,真咯!

死牛變了牛屎八哥,在天上飛,好哇!

一條黑水牛分到我家,我爹給它取了土得不能再土的名:黑婆。黑婆得名后,屋場的牛都有了名字,姚四家的牛叫黑皮,富貴家的牛叫鐵塔。

每天,三伯一進自家牛欄,黑婆就呼地爬起,伸出猩紅的舌頭舔著嘴,眨巴清亮的眼睛,像要說話,牛頭在三伯身上磨蹭幾下。三伯便會嘿嘿兩聲,捏一捏黑婆毛茸茸的耳朵。

黑婆是牛群中的美人坯子,常攪得公牛們不安分。黑皮和鐵塔是其中最突出的典型,它們在黑婆面前,常常兩頭相對,角頂著角,仿佛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黑婆在嚼著草,時不時發(fā)出溫柔的叫聲,看似在吶喊助威,實際上在火上加油。伴著激昂的嘣嘣聲,黑皮和鐵塔脖子筋條凸現(xiàn),變換各種姿勢,極力想將對方拱倒,鐵塔很少占上風(fēng),一旦牛頭浸出血跡后,便虛晃一角,兜圈逃離。姚四每次都得意揚揚,而小把戲富貴每次都黑著臉,牽著鐵塔聲不作氣不透地走開。

三伯每次放牛歸來,黑婆彎彎的牛角各掛一捆青草,如牛皇后的桂冠。黑皮陪伴黑婆身邊,昂著頭,尾巴夸張地甩圈,吃飽喝足后便開始用牛角觸摸黑婆,用舌頭舔黑婆,用鼻子聞黑婆屁股,然后前腿一躍而起,開始干起事來。三伯見狀,忙從姚四手里搶過牛繩,將黑皮牛頭一頓猛抽,黑皮極不情愿滑下。姚四滿臉壞笑,道,它們在談戀愛呢,你在中間摻和,幫倒忙吧!三伯鼓著小豆眼,不滿地說,鬼東西在欺負黑婆!姚四笑得眼淚溜了出來,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三伯狠狠瞪了姚四一眼,就你懂!

黑婆的肚子越來越大。姚四看見后,笑著說,黑婆懷了黑皮的毛毛呢。三伯嘴一撇,不是鬼東西的!姚四撅著屁股,壞笑道,那是誰的種?三伯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姚四嬉皮笑臉說,會是你的不成?三伯臉色驟變,小豆眼睜得圓圓的,縮起脖子,要撞人似的。姚四連忙抱拳說,老進,說錯了,說錯了,不是你的,是黑皮的,嘿嘿!

隆冬時分,黑婆生產(chǎn)了,生了水牛牯。三伯逢人就講,黑婆得崽啦,黑婆得崽了!在鄉(xiāng)下牛得崽不是啥新鮮事兒,除非一胎生二頭,那才叫新鮮。一大家子像過節(jié)一樣,擠在滿是牛屎味的牛欄周圍,觀看沾有母液的牛犢,眨著精靈古怪的眼睛,看著它吮吸長葡萄似的奶頭,議論紛紛。

第二年開春,黑婆帶著牛崽吃草,黑皮興奮地奔過來,站在母子前搖尾巴,哞哞地打招呼。調(diào)皮的小牛撞了撞黑皮,遛得老遠,自個兒玩耍了。黑皮伸著舌頭,滿臉深情地靠攏黑婆。三伯毫不留情地舉起木棍,擊向黑皮。啪啪,黑皮揚蹄飛逃。姚四氣得眼冒綠火,老進,你打壞了我家黑皮,老子可要拿你家黑婆抵命!傻了吧唧,他們是夫妻,是夫妻!你懂不懂?三伯小眼珠要突出來似的,馬上要發(fā)作了。姚四把脖子一梗,做了個靠攏的手勢,來撒,老子還怕你撞不成!三伯見黑皮跑向黑婆,立馬向黑婆奔去,牽了牛繩,將鼻子用力一抽,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過多久,姚四便娶了鄰村的李寡婦。吃喜酒的那天,三伯笑瞇瞇站在貼有紅喜字的門邊,找姚四要糖吃,姚四從口袋里掏出兩粒糖說,下次,該你發(fā)喜糖了。屋場有個愛嚼舌頭的堂客,撲哧一笑,老進,你要是找了婆娘,我請你到縣城海吃海喝三天。眾人哄笑,三伯拉下臉來,迅速離開熱鬧的姚四家。他走著,走著,不自覺走到自家牛欄前,只見黑婆伸著舌頭,舔著鼻子,好像在咀嚼野草的清香。小牛以為要出來放風(fēng),哞哞直叫。黑婆閃著眼,滿是溫柔。三伯在牛欄前,剝開兩粒喜糖,當(dāng)著黑婆母子面,捏成粉末,丟到牛屎上……

姚四沒多久添了個兒子,一家三口,張口要吃,他決定不再養(yǎng)牛了。在侄子資助下,他買了三馬摩托,來往縣城跑運輸,運人,運化肥,運磚塊,只要三馬能拖得動的都運,忙得不亦樂乎。

過了幾年,黑婆的崽被我爹賣了,鐵塔也突然消失不見了。村里只剩下黑婆和黑皮,兩頭牛輪番犁耕油菜地、花生地、茴坨地。每次兩牛碰見,三伯總是使勁牽著牛繩,或者用木棍打牛屁股,黑皮的主人就笑,你不用太緊張,它們沒力氣干那事啦!他話剛落,黑皮就忍不住回頭哞一聲,黑婆便將夾在胯下的尾巴微微翹起,回一聲哞。

黑婆越來越瘦,頸上一圈一圈的皺紋,如刀刻般。每次爬起來都要三伯半拉半推它屁股。一天早上,三伯像往常一樣,無論怎么拉和推,黑婆始終耷拉著腦袋,烏白的牛角扎在稻草里,身子像散了骨架似的,一動不動,兩眼無神地望著三伯。

三伯連忙出門,割了鮮嫩的芭茅草,黑婆嚼了幾口后,便不再動嘴。

我爹請來了獸醫(yī),他診斷后,將頭搖了搖說,牛老了,到了該走的時候了。三伯不甘心,抱來一抱茴藤,邊往黑婆嘴里送,邊說,你吃,你吃,這是你喜歡吃的東西啊,你曾吃過跛子家的茴藤,一塊地吃了一半。黑婆用鼻子嗅了嗅,頭歪在稻草堆里。三伯硬是送了一根藤到黑婆嘴里,它才慢慢嚼起,不一會兒,吐出一團白泡泡。你是不是口干哇?三伯連忙提一桶井水,送到黑婆嘴邊,黑婆吸了兩口,鼻孔發(fā)出滋滋聲。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三伯又向黑婆送去茴藤。黑婆垂著眼皮,微閉的嘴巴淌出一線口水。

三伯想起黑婆生崽時,吃過黃豆燉雞,人喜歡吃,??隙ㄏ矚g吃……我娘說,這是牛發(fā)奶的東西,現(xiàn)在吃有個屁用!

三伯不信,用臉盆盛了燉好的雞和黃豆。黑婆嗅到香氣,微微抬了抬頭,張開嘴巴,舔了舔,然后將頭別向一邊。吃吧,這是人吃的好東西啊!三伯將臉盆遞到黑婆的嘴前,黑婆微微閃了閃睫毛,渾濁的眼睛沾滿淚水。三伯也跟著落淚,淚珠一滴一滴掉在臉盆里。

牛欄里不透一絲風(fēng),煩人的牛蚊子嗡嗡亂飛,它們時不時落在煮熟了的雞和黃豆上。三伯坐在一把椅子上,拿著蒲扇,不時給黑婆驅(qū)趕蚊子。三伯念念有詞,黑婆,你死后,要變成一只牛屎八哥啊,飛到牛欄上,我就曉得是你來了……

夜深了,一彎月亮映在牛欄一角。三伯仍不停搖著蒲扇,一臉哀傷。

黑婆努力將頭擱在三伯腿上,三伯彎下腰,將臉貼在牛臉上。

半夜,我爹不放心,起床到牛欄里看三伯和黑婆,只見三伯抱著黑婆的頭泣不成聲。

黑婆埋在我家屋后,三伯一有時間,便站在墳前,對著一堆尖尖的黃土問,黑婆,你啥時變成牛屎八哥飛回來呀?他也時常去牛欄找牛屎八哥,屋頂上的黑瓦像一堆堆干了的牛屎,就是不見八哥,只見幾只麻雀骨碌碌地盯著人。

這天晚上,姚四剛開三馬回來,蹲在臉盆前洗臉和手。三伯問,跛子,我家黑婆是不是變了麻雀?姚四露出兩粒黑眼珠,很是吃驚,黑婆變了麻雀?三伯結(jié)巴著說,你不是說……說牛死……死后會變……變牛屎八哥?姚四笑道,是咯,我說過,可沒說過要變麻雀雀。

黑婆死后不到一個星期,黑皮也走了。姚四對三伯說,它們約好了的,要到天上比翼雙飛。

我搬了新房,接三伯和爹娘來城里過年。三伯坐在空調(diào)房里很不自在,我盡量無話找話,跟三伯閑扯。他說著說著,不自主說起黑婆,說有天夜里,夢見黑婆朝窗口飛來,正要拿牛繩,黑婆卻拍著翅膀飛走了……我們大笑。三伯再無話可說,悶聲不響地干坐,很快釣起魚來,光頭左歪一下,右歪一下。我娘推了他一把,笑道,進哥,釣了幾條哈喇子魚?

我跟在幾位長輩后面,逛步行街。三伯走路身體前傾,兩手輪換搭在腰際,握著空心拳,好像還是牽著黑婆的樣子,這種怪異的走法,吸引不少路人想一探究竟。

商城上的巨幅電子顯示屏,播放著綠色牛肉廣告,鏡頭由遠及近,蔚藍的天空,碧綠的草原,一群牛兒埋頭吃著草,有幾只小牛聚在一起揚著蹄歡騰,一條肥實的黑牛忽然占據(jù)了屏幕的整個畫面,牛頭清晰可見。三伯驚喜地叫道,黑婆,黑婆……他仰著脖子,一邊叫喊著,一邊用手指著屏幕里的牛,小豆眼睜得溜圓溜圓。我爹怕丟人現(xiàn)眼,想拉他離開,三伯的兩條腿如釘子般嵌在步行街上,一動不動。我爹使出渾身的力氣,才拉動他,可他一步一回頭,直到顯示屏上變成了一個微笑的時裝秀女郎。

快到吃年飯時,三伯不見了。大家著急起來,想起三伯看屏幕的場景,他會不會去那呢?步行街離我家沒多遠,我們很快找到三伯,他站在電子顯示屏下,眼睛一眨也不眨,灰布帽只連頭皮,幾乎要掉了,顯示屏正在播放恭喜發(fā)財?shù)馁R歲曲。

黑婆飛走了……三伯在自言自語,滿臉失落的表情。

我用手機抓拍了三伯的幾張?zhí)貙?,發(fā)到微信朋友圈:鄉(xiāng)下放牛佬,城里找牛忙……辦養(yǎng)牛場的堂姐夫點了六個大拇指,說要給三伯牛養(yǎng),養(yǎng)的牛專吃草,不吃飼料,養(yǎng)大了,留給自己和親朋吃。春節(jié)一過,堂姐夫真送來一條牛犢子。

三伯圍著小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興奮地摸著它烏黑的毛,嗬嗬,小黑,小黑……

每天天剛亮,三伯就牽著小黑去野外吃草。村里的水泥路,一堆堆牛屎,全是小黑的杰作,經(jīng)太陽一曬,似一頂頂黑氈帽蓋在路上。姚四騎著三馬,見了三伯牽著牛,忙停下來,打招呼道,哎呀,老進,這畜生幾天不見,長高了,長壯了。三伯最愛聽這話,堆著滿臉菊花瓣笑容,問道,你說牛會變,這牛是黑婆變的啵?姚四跟著笑,是吧……

在七彎八拐的水泥路上,小黑蹦噠蹦噠,像在跳踢踏舞,尾巴時不時繞著圈兒。三伯跟在牛屁股后面,昂著刺眼的光頭,一路吆喝著,比誰都興奮。

小黑牛變成大黑牛了。三伯對我爹說,等冬天了,我們再教牛犁后畈的地。黑婆走后,每年這里種油菜,都是一鋤一鋤挖的,一畝多地,挖起來頗費勁,如今有牛了,大家該輕松了。我爹說,這牛是喂來吃的,是肉牛,不是耕牛。三伯陰沉起臉,站在曬場上,火熱的太陽曬得汗水直淌,鼻孔像拉風(fēng)箱般喘氣。每次,他生氣時,就站在曬場上示威,噘著嘴皮,鼓著小豆眼,用我娘的話來說,那嘴皮上可掛得起一個吊壺。我爹見情形不對,馬上改口,不會殺牛,不會殺?!?/p>

晚上,姚四正躺在竹椅上乘涼,三伯來了,問他養(yǎng)的小黑是不是真要殺掉。姚四不假思索說,會殺。三伯垂著光頭,不再吭聲,姚四曾剮過隊里的死牛,那刀還在,他說殺,一定會殺,有可能還會請他殺。姚四感覺老進生氣了,忙道,不殺呢,跟你開玩笑的!見三伯仍僵著身子,姚四連忙舉起手,發(fā)毒誓,我要殺了你家的小黑,三馬撞上大卡車,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三伯這才邁開小步往回走,他要趕快去牛欄看看小黑。小黑還在,黑乎乎的牛頭,黑乎乎的牛身,黃亮亮的眼睛。他進了牛欄,輕柔地撫摸牛背,慢慢滑到腹部,手猛地顫抖起來,喃喃地說,哇,黑婆,真是你!

夜深了,蟲子的鳴唱打了休止符,而牛欄里響起三伯的喃喃細語聲。

季節(jié)進入秋末,三伯忙活起來,他要為小黑過冬作準備。收割機收割后的田里,到處是沒有谷穗的稻桿,他割了下來,打成捆,一捆捆碼在牛欄邊。

三伯要用小黑犁油菜地,我爹不同意,牛還沒長全呢。這塊地仍是我三伯一鋤一鋤挖下的,他一邊挖,一邊想,明年一定要用上牛犁。

在三伯的精心伺候下,牛欄里的小黑長得更加膘肥體壯。三伯每天早晨給它放草,半下午時牽它出來飲塘水。

下雪了,漫天的鵝毛雪花飛舞。三伯站在曬場上生氣,鵝毛一片一片飄在他身上,也蓋在水泥曬場上。

我爹從堂姐夫的養(yǎng)牛場回來,一出現(xiàn)在堆滿雪的曬場,三伯就沖了過來。小黑不見了!他氣咻咻站在我爹面前,埋怨我爹才回來,兩只眼睛冒著火,像要吃人似的。

我爹怕三伯看見蛇皮袋里的牛肉,忙說,牛掙脫韁繩跑了,我也不曉得跑到哪兒了,找了老半天才回來,你傻站這里干嗎?快去找牛!

三伯愣住了,唆著鼻子,看見血糊糊的蛇皮袋底,好像明白了啥,直嚷道,你把小黑弄到哪里去了?三伯小豆眼頓時冒出兩道兇光,一頭撞了過來。我爹一個側(cè)身,三伯撲了個空,滑了好幾步才穩(wěn)住腳跟。我爹呵斥道,老三!袋里裝的是羊肉,還有給你買的棉襖和毛皮鞋!

我爹迅即進了家門,吩咐我娘將新棉襖和毛皮鞋送給三伯。一個沾著牛血的塑料袋從蛇皮袋取出,我娘拿了它,趕緊去曬場,拉著三伯說,三哥,這是給你買的棉襖和毛皮鞋,快進屋里試試。我娘把塑料袋塞到三伯手里,他看也不看,一把重重摔在雪地上。我娘撿了袋子,取出棉襖,要披在三伯身上。三伯肩一抖,任棉襖落地上。

我爹藏好牛肉,出門拖著三伯入家門,拖到大門口后,我爹一松手,他又回到曬場。我爹火了,直接一把抱進堂屋,我爹一松手,他又去了曬場。我娘干著急,要我爹再次將三伯拉進來。我爹說,犟牛脾氣,隨他。我娘只好在門邊站著,看著三伯慢慢變成一具肅立的漢白玉雕像。

一輛拖拉機噠噠地從栗樹坡上爬過來,吐著烏黑的濃煙,停在我家曬場上。我爹像遇見了大救星,跑向拖拉機。這是一臺過去拖預(yù)制板的吊車,一條身上蓋了不少雪的牛犢子,伸著牛頭,站在拖拉機拖車上,驚惶地望著雪白的世界。

我堂姐夫從拖拉機上跳下來,對我爹說,牛來了。

三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眼里突然放光。套在繩索中的牛犢子,在飛揚的鵝毛雪中騰空,緩緩飛落雪地,發(fā)出哞哞叫喊。它有著同樣烏黑的毛,像牛屎八哥的羽毛,可愛極了。

責(zé)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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