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皓
當記憶走過一條漫長的道路,時間荒野中散落的碎片將歲月交付于詩人,他們用敏銳的感覺,濃厚的情感和新奇的想象,化成一面鏡子來照出我們已經(jīng)遲鈍的感官,這種穿透時空的在場感使枯竭的神經(jīng)興奮起來,讓舊時光得以溫柔地保存,沉淀出歷史的光澤與質(zhì)感。那些鮮活的過往,因為生命力而得到永恒。
在這一輯中,十一位詩人就像置于歷史萬花筒不同方位,從各自的角度來重塑他們筆下的時光碎片,既有博爾赫斯、貝多芬、張谷英這樣的歷史人物或者是時光之河中與你息息相通的舊人,也有棗園路81號、青云樓、城墻等歷史舊址,亦或者還有兵馬俑、窯片、算盤、天井這樣的舊物件、菊花香中的舊時光。拿到這個歷史萬花筒的觀眾便可以從中透過碎片的光學原理觀察,由此,詩歌便呈于象,感于目,會于心。
托爾斯泰曾經(jīng)在對藝術起源里有過深刻的闡釋,“藝術起源于一個人為了要把自己體驗過的感情傳達給別人,于是在自己心靈重新喚起這種感情,并用某種外在標志表達出來”。在這輯中,我們就可以看到詩人們?yōu)榱烁星閭鬟_,采用了最直接的類似對話性的介入,這種沉浸式的共鳴通過第二人稱的代入讓詩人構(gòu)造的意境與讀者之間更加親密?!笆堑?,先生,我很樂意與你分享/這座城市的歷史”,黃曉輝在《給Z博士的回復》的開篇便直接點出你我的關系;六一在《兵馬俑寫生》中從克制的第三人稱敘述兵馬俑之時,突然把“你”拉入其中——“隔著玻璃窗/你看見風的籃子里全是花/不見一個看花人/你把自己畫了上去”,讀者有一個明顯的從參觀者到參與者的身份轉(zhuǎn)變;丁濟民在《那些個與你息息相通的舊人》中甚至直接把“你”作為我故事的聽眾。木蘭的《菊花香》,“你長出一地的苦香/虔誠的機緣 托起山野的悲涼。”作者所體驗過的感情,通過一種與讀者的共時性、參與性,有了最直接的想象感和畫面感,讓散落的歷史碎片完整起來,豐盈鮮活起來。
越是宏大厚重的歷史,介入的方式往往是從細節(jié)末梢入手。所以,在這輯中,張吉美的棗園路81號上,坐在街邊嘮嗑的婆姨們,把舊夢新約編織在手中的線團里,“這條街的日子被她們編得很長很長”;劉順洪從窯工人家的一枚碎片,想象重現(xiàn)出完整的瓷器歷史,還原一座文化遺址;李喬生的“算盤”不僅僅是一個什物,更是父親母親一輩子的生活工作場景再現(xiàn),維系他們感情的重要道具?!澳赣H走后,父親手捧一本糊涂賬/黑珠散落入市,寒風頻繁進出空心部分”;汪麟康來到的舊址,是母親曾經(jīng)療養(yǎng)的地方,“島上樹木茂盛,母親越來越舊/我該拿什么擦亮母親?!睒淠镜姆笔⑴c母親的舊形成對比,詩人沒有用“老”字來形容母親,卻用一個“舊”字與前面的舊磚呼應,把人和物結(jié)合在一起,舊物可以擦亮,但是母親的青春卻再也回不去了。一步三嘆,情感互文回環(huán),感人至深;鐵舟把“補城墻”與“編年體史書”等同起來,既形象又深刻。
傳統(tǒng)寫作中,歷史對于我們來說是莊嚴滄桑而又悲涼厚重的,但是在六一筆下,想象卻可愛起來,他讓嚴肅古老的文物——兵馬俑“且讓他們手捧鮮花,當快樂的衛(wèi)兵”,形成反差,變得輕松,富有純真稚氣;同樣這種反差也出現(xiàn)在毛一民的《叩訪張谷英》中。他把陽光比喻成淘氣的孩子,把張谷英這個歷史人物的舊址天井上的光斑比作孩童貪玩摔跟斗成的麻子臉,歷史的冰冷一下注入滿滿的生命力。
克羅齊在《美學或藝術和語言哲學》中曾提出了詩的純粹性,“它是從生活的理想性中來捕捉生活的純粹脈搏”。詩人越是詩意化,他的詩便越能自由地,即更樂意向言外之意洞開戶牖。在這輯中,我們通過詩人,打撈出生活的純粹脈搏,把散落的歷史碎片匯聚成人間萬花筒。時光濾去了生活的雜質(zhì),在荒野之外,野蠻生長。沉淀的歷史映射出千萬個相同的場景,不同的你我置身于其中,感同身受,同頻共振,持續(xù)的生命變得更加有力強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