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素平(河北)
我想離春天近一些。
冬天太冷了,我的愛情凍成了冰疙瘩。風(fēng)也太像鞭子了,常常不小心就抽出血的痕跡。
我想離春天近一些。
冬天的樹葉都落盡了,鳥都飛走了,我儲存的白菜也要吃完了,再也沒什么留戀了。
我想離春天近一些。
我想春天那樣心里充滿水,皮膚發(fā)綠,腳步變翅膀,年齡變得更年輕,這樣,我就努力發(fā)芽,寫一封長長的情書,讓我的愛情解凍。
我想離春天近一些。
我就可以像蜜蜂一樣,一邊抒情,一邊采蜜。
我就可以唱著歌,躺在草地,把委屈的淚水流光。
高鐵在冷風(fēng)里不要命一樣鉆,速度超過了一萬匹馬。
我鉆在高鐵的懷里,片刻的沉默之后,我寬恕了愛情也寬恕了自己。
高鐵越跑越快,喘著粗氣,我也喘著粗氣,好像高鐵坐在我的身上跑。
高鐵越跑越急,鉆過一個山洞時,還吼叫了一聲,像一只老虎躥下山岡。
我閉上眼,按住脈搏,慢點慢點,我安撫著自己,讓一個動詞轉(zhuǎn)化成名字,讓一個形容詞變小,讓劇本中的主人公失去臺詞。
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我快要哭了。
又想起塞外,想起張家口,想起礬山,想起燕王溝,想起住的小院,想起梅子,那個手指細長的女孩,想起山頂上的一場風(fēng)。
一路想下去,想起坐在小院梨樹下,看冰雹豆子一樣落下來。想起和國中坐在門口木頭上抽煙,天黑下來,就這么坐著,誰也不說話。
月亮升起來了。
想起走在燕王溝曲里拐彎的小巷,大頭鞋在風(fēng)里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軍大衣晃動,拐角處的石頭凌亂著,坐在上面的梅子已回家。
想起梅子推門,沖我笑著說,去摘桃子把,可甜啦,她好看的裙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沾染了光。
想起和梅子去五堡看電影,我抽著煙走在后面,路邊的白楊樹站著給我們鼓掌,我悄悄拉了梅子的手指。
梅子沒有回頭。
想起燕王溝葡萄的甜,想起燕王溝蘋果的紅。
想起燕王溝的風(fēng)吹著口哨,想起一口氣喝光一瓶啤酒的模樣。
想起那年我22歲的青春啊。
想起我的青春沒來得及有夢想。
瞧,這個在高空行走的人。我沿著別人的目光看到了自己。
我正在高空的導(dǎo)線上行走,我手抓導(dǎo)線,腳踩導(dǎo)線,我頭上是天空,腳下是天空。
我被天空包圍著,我成了天空的侵入者。
其實,不過是一種職業(yè)需要。光芒在高處,我就走在高處,電在高處,我就追著電的腳步。
三十米,五十米,一百米,不過是一個數(shù)字的變化。都是高,高空的高,我都得在上面勞動,都得越過鳥的翅膀,都得與生活達成一種平衡。
我也打破過平衡,翻身于導(dǎo)線下。我的臉沖著地面,地面上人影晃動,我的手還抓著導(dǎo)線。我得翻過身,讓自己重新面對天空。
我咬著牙,一二三。除了我自己,沒人能幫我,甚至沒人看到我翻身向下了。
我咬著牙,一二三。我自己給自己咬牙,我自己給自己鼓勁。
我咬著牙,一二三。當(dāng)我翻過來的時候,我首先擦了一把汗,然后我感謝我自己。
是的,這世界最值得感謝的是自己。
是的,這世界上能咬緊自己牙的,只有自己。
螺絲,獨立堅硬。
一個人在高空組裝鐵塔,笨手笨腳地把螺絲翻來覆去也安裝不進去,用了大、小撬棍仍無際于事。螺絲一生氣,就從手里逃出來,從空中飛下去。
先是砸在鐵塔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之后,一頭栽進泥土里,不再露頭。
我走過去,用腳把螺絲踢出來,擦去它們身上的泥土,裝進工具袋里,讓它們重新成為螺絲,開始新一輪的工作。
我給螺絲一個機會,也在給自己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