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麗

正是春末夏初的季節(jié)。

槐樹上掛滿了一串串白色的槐花。遠處是一大片麥田，有些麥芒兒開始變黃，黃色和綠色的麥苗夾雜在一起，像地毯一樣鋪向天邊。天空布滿了魚鱗一樣的云朵，在遠處和地毯相遇，真是一幅完美的畫！

曉槐坐在路邊，抬起頭認真地看著這棵老槐樹。只要曉槐深呼吸就能聞到香甜的槐花和青草混合的味道，這是她最喜歡的味道。

可是她現(xiàn)在沒心情聞這甜甜的味道。她正看著眼前這棵樹，跟它聊天兒。

沒錯，曉槐天生就可以與樹聊天兒。她心里想著一句話，就能聽到槐樹說的另一句話。

“我真的是被遺棄在你身邊的孩子嗎？”

“誰告訴你的？”

“村里的其他孩子。”

“他們什么都不懂，他們連算術題都不會做，你是村里學習最好的，不是嗎？”

“他們是聽他們的父母說的。一天早晨，狄姥姥在槐樹下?lián)斓奈?，所以我叫曉槐，是嗎？?/p>

“他們的父母還說他們是從垃圾箱里撿來的呢?！?/p>

“別鬧了，告訴我吧。還有我為什么能跟你說話？我從小就能聽見你說話，在你的樹枝上蕩秋千，每次摔下來都是你伸出樹枝接住我?！睍曰笨粗睒洌孟窨粗粋€好朋友那樣自然。

從槐樹上落下一朵槐花，先輕輕落在曉槐的頭上，又擦著她的臉頰落下來，就好像有人在撫摸著她的頭，拍著她的臉說：“快回家吧，狄姥姥來找你了?！睍曰鄙焐囝^把槐花舔進了嘴里，像是獲得了一個甜甜的溫柔的吻。

“哼！明天再來審問你?！睍曰闭酒饋?，拍拍屁股，雀躍地往家跑去。

只聽狄姥姥老遠就喊：“曉槐，快回家吃飯了！”

“姥姥，我有媽媽嗎？”曉槐咬了一口槐花餅，這是她最喜歡的食物。

“當然啦，難不成你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狄姥姥說，“上一個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好像是個猴子?！?/p>

“那我媽媽在哪兒？”曉槐不理會姥姥的幽默，她想馬上知道答案。

“哎喲，你媽媽離我們遠著呢?！钡依牙颜f，“十萬八千里呢?！?/p>

“我要去找她！”曉槐使勁咬了一口餅，心里想。

第二天一早，曉槐就出發(fā)了。

她沒有走寬闊的柏油路，而是專門挑有草有樹的地方走。這讓她有安全感。比如，她假裝被石頭絆倒，這時肯定會有樹枝伸過來扶住她；她餓了，就會有果子掉在她跟前；她渴了，就會有樹葉盛著露水伸到她眼前；她走累了，旁邊樹上剛好有藤蔓圍成一個吊床，足夠她躺在上面睡一覺，頭頂的樹葉又恰巧幫她遮住了刺眼的陽光。就是那么湊巧，一切總是剛剛好。曉槐已經習慣了，她邊走邊哼唱小調，樹叢間的小鳥會與她合唱，還會飛到她的肩膀上休息。

“曉槐，你要去哪兒？”旁邊的樹會問，小鳥會問，甚至蜘蛛也會在她休息時爬到她耳邊的樹葉上問。

“我要去找我的媽媽?！睍曰痹谛睦镆槐楸榈鼗卮?。

所有的花草樹木、魚蟲鳥獸都知道了，曉槐要去找她的媽媽。

大家都想幫忙，但都不知道曉槐的媽媽在哪里，它們甚至不知道曉槐的媽媽長什么樣子。

“去問問銀杏樹爺爺?！币恢恍▲B提議。銀杏樹爺爺就在前面。

曉槐站在銀杏樹下，她用雙手環(huán)抱住樹干，銀杏樹伸出樹枝也抱住了她，他們就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樣。

“你媽媽坐著一輛大卡車進城了?！便y杏樹爺爺說，“說是去城里最大的公園了?！?/p>

曉槐往城里走去。那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柏油路上連一根草也沒有，曉槐感到心慌。行道樹肅靜地站在路的兩旁，好像站崗的衛(wèi)士。

“小心車！”

“走斑馬線！”

“你就是曉槐嗎？你是去找你媽媽嗎？”城里的樹問。

天下所有樹的根都是連在一起的，它們總有辦法通過樹根傳達消息。沒有樹不知道的事情。

“你媽媽在植物園。你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在第三個紅綠燈處往左拐，再走二十棵樹的距離就能看見一個大門。你媽媽就在那里。”一棵梧桐樹告訴她。

曉槐心里有點兒緊張，她馬上就要見到媽媽了。

植物園還沒有開門。曉槐正在門口徘徊，一根樹枝伸到她眼前，她抓住樹枝，樹枝輕輕舉起她，越過圍墻把她輕輕放到園內。

植物園正在修建，很多樹是從外地運過來的，它們奄奄一息，身上掛著吊瓶。曉槐第一次看到給大樹打吊瓶，她關心地問它們怎么了，它們都沒有回答。植物園里靜悄悄的。

曉槐到處找媽媽，可是除了幾個正在施工的工人，她沒有看到任何看上去可能是她媽媽的人。

天黑了，曉槐看不清路，撞到了一棵樹上，樹身竟然裂了一條縫，縫越來越大。曉槐側身往里一看，這好像一道門一樣，門后面是另外一個世界。她不禁走了進去。

一個偌大的宮殿，宮殿盡頭的臺階上坐著一位穿著綠色禮服、戴著紫色皇冠的女王，她看起來有點兒憔悴、焦慮。臺階下是一群穿著黃綠色衣服的大人，他們有男有女，正在嘰嘰喳喳討論著什么。誰也沒有注意到曉槐的出現(xiàn)。

最先看到曉槐的是女王，她抬起頭，看到曉槐的一瞬間，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揮了一下手，所有的嘈雜聲戛然而止，大家都轉過頭來看著曉槐。

曉槐有點兒不知所措，她搓著手，不住地點著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來找人的?！?/p>

“你找誰，公主？”

“您認錯人了，我不是公主。我來找我的媽媽?！?/p>

女王微笑著走下臺階，溫柔地拉過曉槐的手，把她攬到懷里：“親愛的寶貝，我的女兒，他們沒有認錯，你就是公主?！?/p>

“你是我的媽媽？”曉槐被媽媽抱著，她激動得快要哭出來了，本來準備要質問媽媽為什么丟下她的話全都說不出口了。曉槐太喜歡這個溫暖的懷抱了。

“是的，我是你的媽媽。我本來以為你會在十五歲的時候才有勇氣出來找我，沒想到這一天提前了五年。我的寶貝，媽媽為你驕傲！”女王說的話曉槐聽不明白，但是也沒有細問，顯然現(xiàn)在不是敘家常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看著她們。

女王把曉槐拉到身邊坐下，大家繼續(xù)討論大事。

原來建設植物園需要很多大樹，這些樹都是從很遠的森林里移栽過來的。負責采購大樹的人為了從中牟利，就故意傷害樹根，把吊瓶內的營養(yǎng)物質換成了有害物質，這些樹都深受其害。大家正在想辦法對付這個壞人。

曉槐忽然意識到，這些穿著黃綠色衣服的人都是樹幻化的人，她扭過臉看著媽媽：難道媽媽也是一棵樹嗎？

女王注意到了曉槐的反應，朝她點了點頭，然后又認真地聽一個穿著一身黃衣服的人說話。

身穿黃衣服的人看起來非常消瘦，他說：“我們被他的藥害得快要沒有生命能量了，都要變成沒有生命的枯木了?？墒俏覀冇譀]有辦法反抗。我們現(xiàn)在的能量已經不足以支撐我們在太陽下幻化成人了?！贝蠹叶荚谀ㄑ蹨I。

曉槐說：“我可以幫你們揭發(fā)他的惡行。”

大家都看著她，然后又滿懷期待地看著女王。

女王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是我的女兒。媽媽為你的勇敢而驕傲。”

曉槐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棵樹下。一個老爺爺正在給樹澆水：“哎喲，這是誰家的娃娃，怎么躺在樹下了？”曉槐趕緊站起來，她可不能說自己是樹王的女兒，她問道：“爺爺，這些樹為什么掛著吊瓶呀，它們生病了嗎？”“是呀，可憐的樹從遠方被移栽過來，并沒有得到悉心照料，真希望今天來參觀的市長能發(fā)現(xiàn)問題。”

“市長幾點來？”曉槐一下子有了主意。

“可能快了吧。你可不能在這兒，快走吧?！睜敔斃^續(xù)給樹澆水。曉槐偷偷地躲在了大門口的樹后面。

等了好久，一只麻雀落到曉槐前面：“來了！來了！”果然，一群人簇擁著一個穿西裝的男子走進了院子，這個人肯定就是市長了。他們邊走邊看，一個戴眼鏡的女子看著枯槁的樹不斷嘆息。

一個灰衣男子說：“市長，這些樹可是我費盡心思從外地買回來的，可惜呀，它們水土不服，大多要枯死了。馬上就要開園了，必須得抓緊時間再購買一些樹移栽過來呀！”

市長指著戴眼鏡的女士說：“我今天帶來了植物學家李博士，讓她給樹看看病?！?/p>

灰衣男子擦擦頭上的汗，說：“之前已經有專家看過了，我們還花錢買了很多營養(yǎng)液，可樹還是越來越枯黃呀?！?/p>

曉槐跑到市長跟前，指著灰衣男子說：“他是個騙子！”她當眾揭穿了騙子的謊言。市長非常生氣，他讓李博士馬上察看吊瓶里的營養(yǎng)液。李博士嗅了嗅吊瓶里的液體，用隨身帶的實驗箱做了測試，說：“這些都是有害物質，根本不是什么營養(yǎng)液。”灰衣男子想要抵賴，但是市長已經讓警察把他帶走了。

曉槐著急地問李博士：“這些樹怎么辦呢？它們還有救嗎？”李博士說：“我一定要救活這些樹，它們可都活了幾百年了?！?/p>

李博士和曉槐換掉了樹身上掛著的吊瓶，她們按時給樹澆水、施肥。不到一個月，大樹開始長出新的嫩芽。清晨，它們有力氣跟曉槐聊天兒了；晚上，它們可以幻化成人的樣子在古樹城堡里聚會。

大樹們告訴曉槐它們哪里不舒服，曉槐再告訴李博士。李博士根據曉槐的描述給這些樹提供了不同的治療方案。她的方案總是非常有效，古樹們越來越有精神了。

植物園里很快綠樹成蔭。鳥兒們在樹枝間飛來飛去，嘰嘰喳喳，好不熱鬧。你如果起得早，或許可以聽到大樹交談的聲音，沙沙沙——是它們在竊竊私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