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河西走狼 圖/段明
舊署街有戶李宅,祖上是大鹽商。李家就一獨苗兒,叫李光祖,在南開中學(xué)喝洋墨水。誰知,這學(xué)上著上著,他居然和革命黨交上了朋友。
這可是掉腦袋的罪啊,李老爺子一氣之下,掄起拐杖打折了李光祖的小腿,關(guān)起他來不讓出門。不料,李光祖?zhèn)煤?,半夜拆掉窗戶跑了,轉(zhuǎn)天竟在《大公報》登了個聲明,宣布與老爺子斷絕父子關(guān)系。
自此,李光祖成了個游手好閑的少爺秧子,四處吹大梨,要干一件大事兒。這天一大早,他坐著膠皮到起士林西餐廳吃早餐。巧的是,從京城溜回天津玩兒的大太子袁克定,也在里面喝咖啡。
喝著喝著,袁克定忽然聽到幾聲又脆又亮的蛐蛐兒叫。他眼睛一亮,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出自犄角里的李光祖身上,便走過去說道:“嗨,瞧瞧你那蛐蛐兒!”李光祖“哦”了一聲,從兜里掏出個小巧的蛐蛐罐兒,放在了桌上。
袁克定揭開蓋兒一瞧,見是只“金鋼牙”,就提出要與自個兒的“大將軍”斗一斗。結(jié)果還沒到半個回合,“大將軍”就被“金鋼牙”咬斷了一條大腿,輸慘啦。袁克定看上了“金鋼牙”,愿出五百大洋買下來。
李光祖倍兒敞亮:“嘛錢不錢的,送您得了!”袁克定大喜:“夠哥們兒。今后跟著我一塊兒玩兒吧!”
一天,袁克定玩膩了斗蛐蛐兒,正琢磨接下來玩嘛,李光祖忽然提議:“太子爺,咱不如找個買賣玩吧,越大越好!”
袁克定皺了皺眉:“大買賣?”突然,他一拍大腿:“走,去太古碼頭。正好有個大買賣,看你有沒有這個金剛鉆!”兩人坐著小汽車直奔英租界。
到了碼頭,袁克定指著一艘鐵殼大貨輪:“知道這鐵殼船上裝的是嘛嗎?”他把煙頭彈出窗外:“整整六十萬加侖洋油。最近南方亂黨裹亂,老爺子想出兵,國庫卻半個大子兒也拿不出來,只好找英國人借。契約簽完后,洋毛子卻給弄來一船洋油,說是借款。前幾天,老爺子讓我想轍賣掉。你說,賣給誰???就天津這幫窮鬼,一次買個半斤八兩,賣到猴年馬月去!”
李光祖聽后,“嘿嘿”一樂:“太子爺,這可是筆大買賣啊,我給您包圓了!”
袁克定愣了一下,盯著李光祖:“靠譜嗎?”李光祖指著自個兒的腦袋:“成事在人,謀事靠它!虧了拿我家的家產(chǎn)頂!”
袁克定知道李光祖家趁倆錢兒,終于點了頭:“我試一下吧?!?/p>
于是,袁克定連夜返回了京城。等再回到天津,他叫來李光祖說:“老爺子點頭了。五十萬現(xiàn)大洋,半月的期限。咱倆得簽份契約?!崩罟庾娲饝?yīng)了。
簽完契約,說干就干。李光祖從袁克定手里預(yù)支了一千塊大洋,先在碼頭附近租賃了處貨棧,雇腳行的人把油桶卸下后拉進(jìn)了貨棧。轉(zhuǎn)天,他上利順德大飯店包了間包房,正經(jīng)八百地開了家袁氏洋行,袁克定是東家,李光祖當(dāng)經(jīng)理。
袁克定不知他葫蘆里賣的嘛藥,只得給李光祖配了輛道奇車,盼著他早點兒把洋油賣出去,自個兒好上老爺子那兒掙臉面。
天津的洋油被美孚和德士古兩家洋行壟斷。李光祖先來到了美孚洋行,向經(jīng)理約翰遞上名片后說,袁氏洋行有一船洋油,一次躉賣,價格倍兒便宜,問他買不買。
約翰聽后,卻反過來問:“我倉庫的洋油也想一次躉賣,你要嗎?”李光祖說:“袁氏的洋油一加侖只賣一塊,您不妨考慮一下?!奔s翰連說了仨“NO”。
李光祖轉(zhuǎn)身就來到了德士古洋行,向大班杰克說明了來意。杰克黃眼珠一轉(zhuǎn),還了個價:“三十萬塊,我包圓了。”
李光祖卻呵呵一笑:“NO!杰克先生,您就是打美國運(yùn)過來,也不止這個價吧?;匾娏四鷧?!”說完他抬腳走人了。
剛到飯店,袁克定的電話就追了過來,一聽沒賣出半斤,他著了急:“洋行都不要,誰要???”
李光祖卻說:“太子爺,我這叫先禮后兵,既然洋毛子敬酒不吃,那就叫他們吃罰酒。不信,走著瞧!”
第二天,津門各大報紙忽然登出一則醒目的廣告:袁氏開業(yè)大酬賓,洋油優(yōu)惠加實惠!
津門窮苦人家居多,點燈全靠洋油。一聽袁氏洋行的洋油比洋毛子的便宜,大伙兒立馬提溜著玻璃瓶,坐著膠皮到售賣點來買,很快就排起了長龍,一眼望不到頭。
杰克趕過來一瞧,驚呆了。照這陣仗,要不了一禮拜,袁氏的六十萬加侖油一準(zhǔn)兒全賣光,誰還來德士古買??!他立馬去找約翰商量對策。
約翰卻不以為意:“別急,只管讓他賣去,等袁氏的油賣完了,大伙兒不還得來買咱們的油嗎?到時候,咱每斤上調(diào)一角錢!”杰克聽后,豎起了大拇哥:“OK!”
誰知,一禮拜過后,杰克卻發(fā)現(xiàn),到袁氏售賣點買油的人越來越多,而德士古卻連個人影兒也不見。他心里犯起了嘀咕,難不成袁氏想擠垮德士古?
當(dāng)天晚上,杰克來到了袁氏洋行,對李光祖說:“Mr李,你還有多少油啊,我全包了!”李光祖笑著回答說:“實不相瞞,這禮拜我就賣出了七十萬,還剩八十萬。如果您誠心買,我勻您三十萬。不過,眼下我的洋油是皇上的閨女,不愁嫁啦,所以每加侖您得添一角錢。”
杰克沒轍,只好答應(yīng)了。
這事兒轉(zhuǎn)天就傳到了約翰那兒,他再也坐不住了,麻利兒找到了李光祖,想一次躉買他剩下的油。
李光祖沉吟半晌,才“呵呵”一笑:“得,伸手不打上門客,我還剩五十萬,勻您二十萬吧?!?/p>
“三十萬!”約翰說完,立馬伸出了右手。李光祖是哭笑不得,只好伸出了手:“我算服了您吶。成交!”
貨款兩清后,李光祖麻利兒給袁克定打了個電話,說明兒善后完就把六十萬大洋的銀票送過去。袁克定倍兒好奇,問這倆洋毛子怎么突然又上趕著來躉洋油了。李光祖笑著說,但凡來買洋油的人,有八成是拿一天送半斤洋油雇來的托兒,還管來回的膠皮錢。袁克定哈哈大笑,夸李光祖有兩把刷子。
轉(zhuǎn)天下晌,袁克定等了半天,卻一直不見李光祖來送銀票。他打電話到袁氏洋行,沒人接;問遍了跟班兒,都不知道李光祖在哪兒。袁克定覺得不對勁兒,立馬帶人四處尋找,到天黑也沒找到。
袁克定急忙趕到舊署街,見到李老爺子后,亮出契約,要拿李家的家產(chǎn)頂賬。
李老爺子卻進(jìn)屋拿來張報紙:“您常年在京城,大概是不知道。一月前,李光祖就在這上面登了聲明,和老朽斷了父子關(guān)系。冤有頭債有主,李光祖卷跑了您的錢,您找他要去,跟老朽一點兒關(guān)系也沒有!”袁克定徹底傻了眼,自個兒著了李光祖的道兒啦。
袁世凱駕崩后,袁克定灰溜溜地回了天津。他不死心,四處掃聽李光祖的信兒,終于得知李光祖早就入了革命黨,聽到洋油貸款的信兒后,有備而來,跟自個兒來了這出彎彎繞,卷著銀票參加了護(hù)國軍。聽說半月前他回過一趟家,卻被李老爺子拿拐杖趕出了門樓子。該!袁克定惡狠狠地想著,徹底打消了找李光祖的念頭。
讓袁克定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前腳剛撤了在舊署街掃聽的人,李老爺子后腳就坐上了包月車,自言自語:“臭小子,參加嘛護(hù)國軍,還要我陪著演折子戲。這下可好,戲演完了,有家也難回……該!”然后他對車夫說:“去南門外,有小半月沒見這臭小子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