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默
月起東山,群星雀躍
這是一只鳥的良辰
夜的國度,一雙明亮的
翅膀,自己給自己引路
醒著的靈魂掙脫身體的豢囿
它飛往深淵,撞向絕頂
它有無數(shù)條命,死亡或者復(fù)生
這里是白日留給黑夜的巨大廢墟
欲望的鼾聲此起彼伏
囈語起于夢里的傾軋
而真理隱在頹垣,蟋蟀一樣鳴叫
而一只不眠的鳥,掙脫這一切
從更黑的黑夜,找回火焰的
伏筆或灰燼
這個時候,大戲已近尾聲
唱錯的那一句,最深情
這個時候,許多事物亡命天涯,我只愛
適度的枯,遠處的雷聲
方寸的故鄉(xiāng),都是我的懷舊
余生至此,悲憫叢生——
有用的種子、果實各安歸處
只剩這旁落的部分,被我眷顧
鏤空之所,只有虛無
裝得下越走越慢的肉身
這個時候,只有順著
一場比一場重的寒霜,才能找到
藏匿的原罪。落荒而逃的
和苦苦掙扎的,都挨不過命運的
審判。而我愛著的秋天
懷抱亂世,正被趕向
大雪紛飛
一踏上T302,一列火車便有了
心跳
從大東北,穿越蒼茫塵世
向著大西北,仿佛掙脫,仿佛撤離
此刻,我和一列火車的關(guān)系
就是靈魂與肉身;是一匹馬馱著風
穿過甘旗卡的燈火、草原上的群星
過了祁連山,火車一整天
在遼闊的戈壁灘喊魂,沒有回聲
風,也拿不出證據(jù)
證明眼前,滿目荒涼,還有愛
和洶涌的力量
火車氣若游絲地停下來
如臨終關(guān)懷,將我吐在最后一抹殘陽里
又一個輪回,我們將各自
投胎
六十六年后,他從呼嘯而來的星河
找到自己,在夢里領(lǐng)走生
對死,卻閉口不言
他把自己種在自家的田地里
希望長出一個父親,以此供養(yǎng)
榨干了他血汗和尊嚴的子嗣、稼禾
以此,向他活過的人間
打一個水漂,環(huán)形的漣漪
抱不住那一夜他出走的暗影
他始終沒有等來
想要的浪花,甚至淺淺的微瀾
火車一整天奔馳在西北
無邊無際的戈壁灘上,遼闊和荒涼
是大地虛掩的門扉里
透出的光,拯救著被落日
遺棄的人
繁華和虛無,都是人間的樣子
唯有大漠,保有一致的深情
唯有暗夜,能夠讓戈壁灘上的
星辰飽滿
而風,經(jīng)常乘虛而入
裹挾著漫漫黃沙,堆成黃昏里
一道一道美麗的弧線,讓人徒生許多的
不安和猜想,仿佛那扇虛掩的門
輕輕一推,就是流水潺潺,就有駝鈴聲聲
伸出的手指卻觸到了
火車的玻璃窗,堅硬、冰冷
如觸到塵世的窄門,推不開
又退不回來
飲下五分清苦,飲下四分微甜
剝離了嶙峋之味,這第三道茶
只剩一分慈悲
“……清潛就如
此刻海洋深邃……”
輕輕搖動茶盞,一飲而盡的
還有掉進杯子里的
一枚月亮
雨聲,是我說給這舊山河的謊言
窗外,一場雨不疾不徐不息
流浪狗一樣無辜
仿佛,不管不顧;仿佛,天下太平
我奮力地咳嗽
以此向自己示威,以此試一試
雨,會不會因為我的咳聲
下得再匆忙一點
感冒的、消炎的、止咳的
十幾粒良藥,在我的體內(nèi)布置著
戰(zhàn)局。草木皆兵的日子來臨,而余生蒼茫
我只能用一場雨的安靜
給自己壓驚,雨聲是我說給
這舊山河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