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濤
他是一聰人,逆著風就能聽到百米之外蚯蚓拱土之呢喃,隔著浪就能辨出深水的帶魚搖尾之啪啪,打著雷也能聽到大雁落隊后尋找雁陣的哽咽。
下過雨的初夏,樓下到處是樹的不很飽滿的綠。起風了,是這些樹讓聰人看到風的。聰人想,是樹招來風,讓風把自己的綠搖曳得更加飽滿,還是風害怕這些嫩綠禁不住太陽的強光,刮來一些堅強的黑色,進入柔嫩綠里?
不管是樹招來的風,還是風找到的樹,都是樹的搖擺讓聰人看到了風。
聰人就問樹:“是你招來的風?”
樹說:“不,只是我一動,大家都以為是我招來的風。你問問,你四周的窗戶,風也經(jīng)常找它們,還有你住的樓房?!?/p>
窗戶說:“樹說得對,如果你把我打開,風也會進屋來找你電腦前的藍寶石、客廳里的米蘭、鞋柜上的蘭草?!?/p>
聰人打開窗戶,風,果然找進來了,還找到聰人的頭發(fā)、臉,甚至身上暴露著的汗毛。聰人突然關上了窗戶,不讓風來找屋子里的家什。聰人喜歡屋子里葉子們的嫩綠,不喜歡世故的黑綠。
茶幾下的棉棒棒問:“聰人,你是看到的風,還是聽到的風?”
聰人對“聽”很敏感,心里說,“我聰人怎么會用眼睛看呢?”于是,肯定地回答棉棒棒道:“當然是聽到的?!?/p>
棉棒棒壞壞一笑,“聰人,那我問你,風是什么樣的聲音?”
沒人問不要緊,棉棒棒這一問,聰人就回想,到底風是什么聲音?聰人怎么也想不出來了。窗戶一向與聰人要好,就讓沒關嚴的一條窗縫提醒他。聰人會心地笑了,“風聲就像吹口哨,十分尖利?!?/p>
窗外的樹說:“聰人,風聲不是尖利哨聲,是‘嘩啦啦’。不信,你打開窗子,好好聽聽,我身邊的風最多?!?/p>
“不對,是‘噗噗’之聲?!币恢桓唢w的風箏告訴大家,“我最知道風聲了,沒有風我就上不了天。高空的風聲,最真實,與地上的聲音不一樣。地上的風聲其實是樓房的聲音、汽車奔馳的聲音、塵土碰撞的聲音、樹葉搖擺的聲音……”
聰人誰的話也不相信了,跑到樓下,站立在寬廣的馬路中間,聽風。風是“呼呼”的聲音。
風箏說:“不是,是‘噗噗’?!?/p>
大家爭論個不休,電腦前高高的藍寶石笑得把嘴咧成葉子那么大。
大家問:“你笑什么?”
藍寶石說:“我想起了‘盲人摸象’的故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可是我們的眼睛不瞎,耳朵也不聾,演繹不出‘聾人聽風’,更演繹不出‘盲人摸象’的故事?!?/p>
茶幾里,沉默了多時的棉棒棒們,好像生了氣,集體跳將出來,似張藝謀《英雄》里那密密麻麻的箭,“嗖嗖”地射進大家的耳朵里。
風停時,已近黃昏。窗外的大地上異常干凈,只看到倒在地上的幾棵樹。
棉棒棒集合了。它們飛出了大家的耳朵,列隊到茶幾下休息。
一個棉棒棒問大家:“這次你們知道風聲是怎樣的?”
聰人支棱起耳朵聽,又拉開窗戶,還看著樹,別說倒著的樹,就是站著的樹也沒有告訴聰人,風是什么聲音。
只有倒著的樹上的樹葉,殘喘著說:“棉棒棒堵了大家的耳朵后,風變著調(diào),就朝我們來了,吹跑了風箏,弄斷了我們好幾棵樹。似乎在說,它們沒影也沒聲?!?/p>
聰人又跑到樓下,站在寬廣的馬路中間,等了半天,黃昏悄悄地走到他的面前。風,卻早已走了。
選自《風兒來過我飯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