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
2021年10月,神舟十三號在甘肅酒泉成功飛天。
距離酒泉不遠的敦煌莫高窟,穿越千年歷史而來的492個洞窟中,幾乎窟窟壁畫中有飛天。
莫高窟中有位名叫常沙娜的小姑娘,從12歲起,她就一個洞窟一個洞窟地臨摹飛天。在漫長的歲月里,她幾乎用盡一生的心血,把敦煌藝術運用到現(xiàn)代設計中。今年,她90歲,但仍是人們眼中“永遠的敦煌少女”。
與命運相遇
1931年3月,常沙娜出生在法國里昂。在她出生的地方,有條名叫Le Saone的河流,父親常書鴻用這條河流的名字,給她起名叫“沙娜”。
命運之手在冥冥中為這個名字里帶“沙”字的女孩,指明了未來發(fā)展的方向——敦煌,又名沙州。然而在當時,誰也想象不到,這條“沙娜河”會從法國蜿蜒奔向中國西北那荒涼又神秘的藝術王國。
常沙娜的父親常書鴻,是第一位進入巴黎美術家協(xié)會的中國藝術家。當時,常書鴻一家住巴黎第14區(qū)48號,每到周末、假日,家里就成了中國藝術留學生聚會的場所,徐悲鴻和蔣碧薇到巴黎辦展時也來做客。
在此期間,常書鴻與一本書的偶遇,永遠改變了一家人的命運軌跡。
常沙娜回憶說,1935年秋,父親在巴黎塞納河畔的舊書攤上偶然翻到一本圖冊:伯希和編著的《敦煌圖錄》。書中的壁畫和石像讓常書鴻震驚不已,他責備自己“數(shù)典忘祖”,竟不知道在自己的故土還有如此燦爛獨特的藝術。1936年,常書鴻不顧所有人的勸阻,回到了戰(zhàn)火紛飛的祖國。
1937年至1943年,常沙娜的母親帶著她和弟弟幾度輾轉(zhuǎn),最終在敦煌與父親團聚。雖然有思想準備,但從巴黎的富足生活轉(zhuǎn)換到滿嘴吃沙子的荒漠,敦煌生活環(huán)境之艱苦,讓只有10多歲的常沙娜始料未及。
多年之后,常沙娜還清晰記得初到敦煌時的情形:當時已是深夜,母親帶著她和弟弟,三人肚子都餓了,爸爸卻給每人端來三個碗:一碗鹽、一碗醋、一碗面。他們脫下洋裝,換上棉襖,住破廟、睡土炕、點煤燈、喝咸水,冬天,屋里冷得滴水成冰,一場大風過去,屋子里厚厚一層黃沙,甚至連喝水,一家人都得拎著筐去河里敲冰。
1945年,常沙娜的母親離開了敦煌。那年常沙娜14歲,弟弟4歲,常沙娜用柔弱的雙肩,擔負起了照顧爸爸和弟弟的重任。
日子就像戈壁的黃沙那樣粗糲苦澀,然而,上天在苦難之外,給了少女常沙娜另一種極為珍貴的甘甜。千佛洞的藍天明澈無比,讓她的心情豁然開朗。不知不覺中,常沙娜和父親一樣,在這片荒涼又廣闊的天地之中找到了自己一生的精神寄托。
“那么多從未見過的壁畫、彩塑,鋪天蓋地,色彩絢麗,我不明白這是些什么,只覺得好看、新鮮、神奇,在明明暗暗的一個個洞窟走進走出,就像游走在變幻莫測的夢境里?!贝竽臒熤?,十幾歲的常沙娜完成了自己藝術人生階段沒有學歷的學業(yè)。
敦煌女兒
1948年,17歲的常沙娜離開父親和弟弟,到美國波士頓美術博物院美術學院學習繪畫及外國古代文化藝術。
雖身在國外,但她時時刻刻都記得敦煌。1949年,新中國成立。常沙娜每天晚上去陶瓷場打工,靠著辛苦攢下的300多美金,買到一張回國的三等艙船票,回到了祖國。
回國后不久,常沙娜迎來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際遇。
1950年底,周恩來總理和常書鴻說,你要在午門城樓上搞一個愛國主義教育展覽,把你們臨摹的東西搬到我們城樓上。常書鴻高興得不得了,把常沙娜也叫去幫忙。
這次展覽引起了很大轟動,很多人都像當年的常書鴻一樣大開眼界,驚嘆不已,這其中就包括后來影響了常沙娜一生的人——梁思成、林徽因夫婦。當時林徽因的身體已經(jīng)十分不好,但沒去過敦煌的他們堅持來看展覽,常沙娜陪著他們逛,給他們講解??戳吮诋嬌系墓沤ㄖ?,夫婦倆難以抑制的高興和激動,讓常沙娜印象深刻。
不久,常書鴻告訴女兒,清華大學請她做助教,在敦煌圖案上配合林徽因做些工作。本來準備去中央美院繼續(xù)繪畫的她,成為林徽因的學生,從此轉(zhuǎn)向工藝美術、藝術設計和藝術設計教育領域。
1952年,第一屆亞洲及太平洋區(qū)域和平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需要有中國特色的禮品,要反映現(xiàn)代的東西,還要運用中國古代的文化元素。在林徽因的推薦下,常沙娜為會議設計了一套景泰藍工藝品,還參照莫高窟的藻井圖案,把飛天換成和平鴿,設計出了一款禮品絲巾,這些成了亞太會議上最搶手的禮品。
1958年8月,我國要興建人民大會堂等十大建筑。20多歲的常沙娜被安排到人民大會堂設計組。
剛接觸建筑設計的常沙娜什么也不懂,只知道用敦煌的圖案弄一下。方案呈上去,被總建筑師張镈否決了。他說:“沙娜,你這個通風口沒有解決,照明沒有解決,沒法用。設計必須與功能、與建筑、與材料相結(jié)合,一定要考慮功能性。”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常沙娜冥思苦想。很多個深夜,她都在燈下勾勾畫畫,一個個方案推倒又重來,一畫就是天亮。后來,她運用敦煌的蓮花圖案,把照明、通風和圖案內(nèi)容結(jié)合起來,就像聯(lián)珠一樣美麗莊嚴。
400多個日夜后,人民大會堂順利竣工。如今,這朵來自敦煌的花,依然在人民大會堂宴會廳的頂上熠熠生輝。
“這就是生活”
在清華大學建筑系梁林兩位先生身邊工作兩年后,全國高校院系大調(diào)整,常沙娜被調(diào)入中央美術學院實用美術系任教。3年后,實用美術系獨立為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她在此歷任講師、副教授、教授,并在1983年到1998年擔任了15年的院長,至今學生們提起她還會親切地稱呼一聲“老院長”。
幾十年來,人生幾番起伏,常沙娜一直致力于宣傳敦煌。她將數(shù)不勝數(shù)的敦煌元素融入了中國人的生活和記憶里。
2008年,常沙娜得了乳腺癌,手術、化療、放療……病痛沒有影響她對藝術、對生命蓬勃旺盛的熱愛。放化療過程中,她依然不停地搞設計,當院長、帶學生,聽喜多郎的《絲綢之路》,把那段別人看起來非常痛苦的日子過得很好。
近年,耄耋之年的常沙娜再次“出山”,帶領團隊設計了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展覽館外立面的柱頭、柱礎、額枋、花格墻以及銅門、館徽方案。
常沙娜今年已經(jīng)90歲了,但在她身上,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敏捷和直爽。近幾年,她每年都要回莫高窟“老家”看看,正如父親常書鴻常說的那句:生命不息,跋涉不止。
“凡事我不強求,可以畫畫就畫畫,該工作就工作。我覺得在困難的環(huán)境不要抱怨,隨遇而安,自己的心里會好受一點兒。小時候我在法國生活,常常聽見大人們說Cest La vie,雖然那時候不懂這話的意思,但后來我也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Cest La vie,這就是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