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超

（西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重慶 400715）

《岳麓秦簡》第四冊和第五冊分別于2015 年12 月和2017 年12 月由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第四冊收錄兩組秦律和一組秦令材料，第五冊收錄三組秦令材料，為秦律和秦令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了極有價值的新材料。自兩冊簡文公布以來，學界討論熱烈且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今在整理者和前輩學者研究的基礎上，對“覺室”“澍穜”“息子”“辦治”“都市”“從事”六組詞語進行相關(guān)補釋，敬請方家批評指正。

一、覺（學）室

（1）《岳麓秦簡（四）》簡156 正+157 正+158 正+159 正：“（徭）律曰：發(fā)（徭），興有爵以下到人弟子、復子，必先請屬所執(zhí)灋，郡各請其守，皆言所為及用積徒數(shù)，勿敢擅興，及毋敢擅倳（使）敖童、私屬、奴及不從車牛，凡免老及敖童未傳者，縣勿敢倳（使），節(jié)載粟乃發(fā)敖童年十五歲以上，史子未傳先覺（學）室，令與粟事，敖童當行粟而寡子獨與老父老母居，老如免老，若獨與（癃）病母居者，皆勿行?！盵1]119-120

按，目前出土文獻和傳世文獻中“，學”讀為“覺”的例子相對較多。如《銀雀山漢簡（一）·晏子四》簡542+543：“公恐，學，痛磒（），辟（闢）門召占薨（夢）者曰：‘今昔（夕）吾薨（夢）二丈夫立而怒，其怒甚盛，吾猶□其狀，志其聲?！盵2]此在傳本為《內(nèi)篇諫上》第二十二章，明本作：“公恐，覺，辟門召占瞢者至?！笔恰皩W”和“覺”相通之例。又，《張家山漢簡·引書》簡66：“夜日臥（瘚），學心腹及匈（胸）中有痛者?！闭碚邔ⅰ皩W”括注為“覺”[3]180，是。又，《淮南子·說山》：“人不小學，不大迷?！薄段淖印ど系隆贰皩W”作“覺”。目前出土文獻和傳世文獻中，“覺”讀為“學”的例子只見于以上所引岳麓秦簡的用例。覺，《說文》謂“學省聲”。因此，“覺”讀為“學”是沒有問題的。隨著簡牘材料的不斷面世，也許會出現(xiàn)更多的例證。

學室，整理者注：“學校?！端⒌厍睾啞?nèi)史雜律》：‘非史子殹（也），毋敢學學室，犯令者有罪。’”[1]167對于睡虎地秦簡中的“學室”，整理者注曰：“據(jù)簡文是一種學校。古時以文書為職務的史每每世代相傳，要從小受讀寫文字的教育?！盵4]63很明顯，“學室”即“學?！薄！奥晌姆从城卮杂惺拦僦频倪z存。史的主要職務，是在官府從事文書、檔案、書記服務。”[5]中國在很早就有學校，殷代已有“大學”，《小屯南地藏甲骨》60 有“于大學尋”。[6]其中，“尋”從唐蘭先生釋。[7]目前學界多認為“尋”為祭名，表示在大學舉行尋祭。先秦大學為教學和進行軍事訓練的重要場所。另外，盂鼎中的“小學”，靜簋中的“學宮”，皆指學校。小學，是對兒童、少年實施初等教育的學校。《大戴禮記·保傅》：“古者年八歲而出就外舍，學小藝焉，履小節(jié)焉；束發(fā)而就大學，學大藝焉，履大節(jié)焉?！北敝鼙R辯注：“小學，謂虎闈，師保之學也?！栋谆⑼ā吩疲骸藲q入小學，十五入大學’是也。此太子之禮。《尚書大傳》云：‘公卿之太子，大夫元士嫡子，年十三，始入小學，見小節(jié)而履小義。年二十，入大學，見大節(jié)而踐大義?！耸雷尤雽W之期也。又曰‘十五年入小學，十八入大學’者，謂諸子姓既成者，至十五入小學，其早成者，十八入大學?！秲?nèi)則》曰：‘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學書計’者，謂公卿以下教子于家也?！盵8]“學宮”是古代王公貴族的學校，《古列女傳·母儀傳·鄒孟軻母》：“復徙舍學宮之傍?！盵9]另外，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簡112有“成學”一詞，謂完成學業(yè)。

通過出土秦律我們可以知道，整個社會不僅“以法為教”“以吏為師”，而且注重各種技能的學習和培訓。張家山漢簡有關(guān)于具體學習的一些記載，如《二年律令·史律》簡474：“史、卜子年十七歲學。史、卜、祝學童學三歲，學佴將詣大史、大卜、大祝，郡史學童詣其守，皆會八月朔日試之?！盵3]80《二年律令·史律》簡479+480：“以祝十四章試祝學童，能誦七千言以上者，乃得為祝五更。大祝試祝，善祝、明祠事者，以為冗祝，冗之。不入史、卜、祝者，罰金四兩，學佴二兩。”[3]81《二年律令·復律》簡279+280：“新學盈一歲，乃為復，各如其手次。盈二歲而巧不成者，勿為復。”[3]47《二年律令· 傅律》簡365：“疇官各從其父疇，有學師者學之?！盵3]58這種強有力的管理體系和“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思想和理念，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

簡文中“學”借“覺”來表示，而在張家山漢簡《引書》中“覺”則借“學”來表示，如簡98“學（覺）以涿（啄）齒”。[3]184學、覺，二者通假是沒有問題的。而且，二者意義亦很接近。典籍中多以“覺”訓“學”，《廣雅·釋詁四》：“學，覺也?！薄队衿ぷ硬俊罚骸皩W，覺也?！薄墩撜Z·學而》：“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邢昺疏引《白虎通》：“學之為言，覺也，以覺悟所未知也?！盵10]《讀書雜志·淮南內(nèi)篇第十六·說山》“人不小學，不大迷”，王念孫案：“‘學’當為‘覺’，字之誤也。《文子·上德篇》正作‘不小覺，不大迷”?！盵11]學、覺音義皆近，文中的“學”不一定是“覺”字之訛，亦可理解為通借字或一種“同義換讀”現(xiàn)象。

值得注意的是，《漢語大詞典》亦收有“學室”一詞，釋義為“學校的房舍”。所引例證為，《新唐書·劉禹錫傳》：“籍其資半畀所隸州，使增學校，舉半歸太學，猶不下萬計，可以營學室，具器用?！睆某鐾梁啝┎牧蟻砜?，{學室}①早在戰(zhàn)國末期就已出現(xiàn)，只不過是用“覺室”二字來表示，指學校。

二、澍（樹）穜

（2）《岳麓秦簡（四）》簡366 正+367 正+368 正：“田時，縣毋入殹（也）。而澍不同，是吏不以田為事?。ㄒ玻?。或者以澍（樹）穜時（徭）黔首而不顧其時，及令所謂春秋試射者，皆必以春秋閑時?。ㄒ玻??！盵1]216-217

按，例（2）“澍穜”，整理者注曰：“澍，通‘樹’，訓種。本組簡文有‘而澍不同’，即不參與種植。‘澍穜’為同義復詞，可作‘種樹’?！稘h書·文帝紀》：‘歲勸民種樹?！亷煿抛ⅲ骸畼?，謂藝殖也?！盵1]230出土簡帛材料中，表達{種}常用“澍（樹）”表示?！端⒌厍睾啞と諘追N·避忌》簡124 正三：“未不可以澍（樹）木，木長，澍（樹）者死?！盵4]200《孔家坡漢簡·日書·始穜（種）》簡453：“五月東井利澍（樹）藍、韭，司清?！盵12]184《孔家坡漢簡·日書·五子》簡188 貳：“五未不可尌（樹）宮中，澍（樹）產(chǎn)□人死。”[12]155皆其例?！颁弊x為“樹”，訓為種。

穜，同“種”，種植。《說文·禾部》：“穜，埶也?！毙戾|系傳：“布之也?！薄栋匠啞泛?.103：“（以）貣（貸）鄗（）（以）（糴）穜（種）?！盵13]穜，為“種植”的“種”的本字。《周禮·天官·內(nèi)宰》：“上春，詔王后帥六宮之人而生穜稑之種，而獻之于王?！编嵭ⅲ骸班嵥巨r(nóng)云：先種后熟謂之穜，后種先熟謂之稑?！盵14]兩字之所以多混，是因為在古文字中“童”和“重”聲經(jīng)常無別，如“鐘”和“鍾”等。[15]

所以，“澍穜”，即“樹種”，亦即“種樹”，皆指種植。傳世典籍中“種樹”的用例，如《韓非子·難二》：“舉事慎陰陽之和，種樹節(jié)四時之適?！盵16]《史記·李斯列傳》：“所不去者，醫(yī)藥卜筮種樹之書?！盵17]3091《漢書·文帝紀》：“歲勸民種樹，而功未興，是吏奉吾詔不勤，而勸民不明也?！盵18]124

值得注意的是，《漢語大詞典》“樹種”一詞只收有“樹木的種類”和“樹木的種子”兩個義項，“種植”義未收。其實，從岳麓秦簡來看，“樹種”一詞最晚在秦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只是用“澍穜”二字來表示，或作“穜樹”，由于“樹”和“穜”是同義詞，二者的前后順序無別，只是后來“穜樹”的使用頻率更高或者更符合人們的交流習慣，“樹穜”則逐漸退出歷史舞臺。由先秦秦漢時期的“樹穜”“穜樹”到當下的“種植”，正體現(xiàn)了王力先生所說的“概念是怎樣變了名稱的”[19]123；而“穜樹”由最初的“種植”義到如今的“栽樹”或“植樹”，“樹穜”由最初的“種植”義到如今的“樹木的種類”和“樹木的種子”，則體現(xiàn)了王力先生所說的“詞是怎樣變了意義的”[19]109。例(2)是說征發(fā)徭役不要在農(nóng)種時節(jié)，這一方面是為了正常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其實質(zhì)還是保證國家的稅收。

三、息子

（3）《岳麓秦簡（四）》簡341正+342正：“囂園宣深有斗食嗇夫、史各一人，毋與相雜稍稟月食者。賣買息子，所以為秏息物及它當賣買者，令相監(jiān)，毋（無）律令。議：令囂園宣深嗇夫若史相雜監(jiān)，坐，如監(jiān)令史，它有等比?！盵1]208

按，例（3）“息子”，整理者注曰：“或即‘子息’之倒置?！端⒌厍睾啞}律》：‘豬、雞之息子不用者，賣之，別計其錢。’注：‘息，義與子同。息子，此處指小豬、小雞。’《里耶秦簡（壹）》8-1516：‘廿六年十二月癸丑朔庚申，遷陵守祿敢言之，沮守瘳言課，廿四年畜息子得錢殿。沮守周主為新地吏，令縣論言夬·問之，周不在遷陵，敢言之。’可見‘息子’或當專指動物所生之幼小者。”[1]228魯家亮先生指出，“息子”除可以指牲畜繁衍的幼崽外，也可以指人口增加，如里耶秦簡簡8-183 ＋8-290 ＋8-530 所云“上丗三年黔首息秏八牒”；又如松柏漢簡“二年西鄉(xiāng)戶簿”所記“息戶”“息口”等。此外，里耶秦簡簡8-150 ＋8-495 所見“倉課志”中同時記錄有“畜彘雞狗產(chǎn)子課”“徒隸產(chǎn)子課”和“畜鴈產(chǎn)子課”等考課類別，也是“息子”包含“牲畜”和“人口”的繁衍證明。因此，懷疑本條令文中的“息子”當指人口或動物的繁衍，其應與“賣買”是并列的情況。[20]

睡虎地秦簡還有一處“息子”的用例，《為吏之道》簡26叁+27叁云：“金錢羽旄，息子多少?！盵4]170這里的“息子”和例（3）中的“息子”應該都是名詞，是賣買的對象。而且，根據(jù)睡虎地秦簡和里耶秦簡的記載，“息子”應該不是如整理者所說的“或未‘子息’之倒置”。息，可訓為“小兒”，《呂氏春秋·先識》“爰近姑與息”，畢沅新校正引《尸子》注：“息，小兒也?！盵21]《尸子》卷下“而用姑息之謀”，汪繼培輯注引《升庵外集注》：“息，小兒也?！盵22]息子，可看作一個廣義上的同義復合詞。

因此，“息子”從構(gòu)詞理據(jù)上看亦可做“子息”，均可指“兒子”。從適用范圍來看，人和動物的兒子均可稱為“息子”，只不過簡文中的“息子”指動物的幼小之子而言。《漢語大詞典》收有“息子”一詞，其中一個義項為“親生兒子”，所引始見書證為北魏楊炫之《洛陽伽藍記·菩提寺》：“（張秀攜）問暢曰：‘卿有兒死否？’暢曰：‘有息子涵，年十五而死。’”用例偏晚，岳麓秦簡的刊布可使我們對“息子”一詞的認識至少提前到秦代。

四、辦治

（4）《岳麓秦簡（四）》簡178 正+179 正+180 正：“其故徼縣道各令，令守城邑害所，豫先分善署之，財（裁）為置將吏而皆令先智（知）所主；節(jié)（即）奔敬（警），各亟走，所主將吏善辦治之?！盵1]127

按，“辦治”一詞，其他簡牘材料未見。其實，“辦治”為一個復合詞，表示辦理、治理?！墩f文新附加·力部》：“辦，致力也。”辦，即“辦理”“治理”之義?！豆茏印ぶ锌铩罚骸懊褶k軍事矣，則可乎？”[23]《史記·項羽本紀》：“每吳中有大繇役及喪，項梁常為主辦，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17]380《三國志·魏志·鐘會傳》：“會得書，驚呼所親語之曰：‘但取鄧艾，相國知我能獨辦之?！盵24]皆其例?！稘h語大詞典》收有“辦治”一詞，義項一為“ 謂治政有方”，所引例證為《新唐書·李元纮傳》：“改好畤令，遷潤州司馬，以辦治得名。”義項二為“ 指事情辦成，辦好”，所引例證為韓愈《唐故河南令張君墓志銘》：“縣令丞尉畏如嚴京兆，事以辦治。”《漢語大詞典》亦收有“治辦”一詞，亦作“治辨”。其義項列置如下。

（1）謂處理事務合宜。如：

《韓非子·孤憤》：“人臣之欲得官者，其修士且以精絜固身，其智士且以治辯進業(yè)?！?/p>

《史記·酷吏列傳》：“居官數(shù)年，一切郡中為小治辨?！?/p>

（2）治理。如：

《荀子·王霸》：“萬乘之國可謂廣大富厚矣，加有治辨強固之道焉，若是則恬愉無患難矣，然后養(yǎng)五綦之具具也。”

宋·蘇轍《李周陜西運使制》：“爾忠厚之性見紀于時，治辦之才屢試以事。”

（3）備辦。如：

宋洪邁《夷堅丙志·頂山回客》：“（僧慈悅）年七十八矣，忽得蠱病，水浮膚革間，累月不瘳，朝夕呻吟，殆無生意，棺衾皆治辦，待盡而已?！?/p>

《紅樓夢》第五三回：“當下已是臘月，離年日近，王夫人和鳳姐兒治辦年事?！?/p>

由此可見，簡文中的“辦治”，即相當于“治辦”。岳麓秦簡的刊布，使得我們對“辦治”的認識提前到了秦代。而且，“辦治”與“治辦”二詞均為同義復合詞，構(gòu)詞成分位置的前后不影響整體的詞義。所以，結(jié)合互為倒文的“治辦”，我們對“辦治”一詞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五、都市

（5）《岳麓秦簡（四）》簡203 正+204 正：“質(zhì)奴婢、馬、牛者，各質(zhì)其鄉(xiāng)，鄉(xiāng)遠都市，欲徙老為占者皆?（遷）之?！盵1]135

張家山漢簡亦有一用例：

（6）《二年律令·秩律》簡471+472：“縣、道司馬、候、廐有乘車者，秩各百六十石；毋乘車者，及倉、庫、少內(nèi)、校長、髳長、發(fā)弩、〈衛(wèi)〉將軍、〈衛(wèi)〉尉士吏，都市亭廚有秩者及毋乘車之鄉(xiāng)部，秩各百廿石。李公主、申徒公主、榮公主、傅公【主】家丞，秩各三百石?！盵25]

按，例（5）“都市”，整理者注曰：“縣都鄉(xiāng)的市場。‘都市’見于秦漢陶文、印文。”[1]170關(guān)于“都市”，裘錫圭先生指出：“陶文屢見‘都市’半通印文，從字體看，大約為秦至漢初物。傳世古印也有‘都市’半通印，所見二印，一印時代與前者相近，一印為西漢前期物。這種印也應是市嗇夫印。大概市嗇夫也可以稱都市嗇夫，就跟田嗇夫也可以稱都田嗇夫，市掾也可以稱都市掾一樣?！肌斒强偣艿囊馑??！盵26]從目前的材料來看，裘錫圭先生之說不無道理。《秦封泥集》收錄“都水丞印”封泥4 枚，[27]秦始皇陵園北側(cè)劉寨村遺址出土有2件刻有“都水”字樣的陶文。[28]秦漢時期，中央及三輔、郡國皆有都水長丞官職的設置。袁仲一、劉鈺先生亦指出，“都水”的“都”，總也，是總管治水之工，故名“都水”。[29]的確，“都”可訓為總、總管。《漢書·食貨志下》：“而桑弘羊為治粟都尉……置平準于京師，都受天下委輸。”[18]1174-1175相應的，簡文“都市”可理解為“總管市場”。此種解釋下的“都市”為動賓機構(gòu)，很顯然，例（5）中的“都市”為一個名詞性質(zhì)的詞匯。而且，“都市”作為一個名詞性質(zhì)的詞匯，放在例（6）中亦合乎語法規(guī)范。

我們認為，“都市”之“都”，可訓為“大”，“都市”即“大市”。值得注意的是，文獻中有“都匠”一職。都匠，即大匠，是水利、土木等工程的技術(shù)總監(jiān)?！稘h書·王莽傳下》：“因賜治廟者司徒、大司空錢各千萬，侍中、中常侍以下皆封。封都匠仇延為邯淡里附城。”顏師古注：“都匠，大匠也。”[18]4174都，可訓為大?！稄V雅·釋詁一》：“都，大也?！薄稘h書·五行志》：“燕王宮永巷中豕出圂，壞都灶?！鳖亷煿抛ⅲ骸岸荚睿瑹A炊之大灶也。”[18]1436-1437故而，“都市”即“大市”。從簡文出發(fā)，縣設置的鄉(xiāng)稱為“都鄉(xiāng)”，其他鄉(xiāng)稱為“離鄉(xiāng)”。對距離相對較遠的“離鄉(xiāng)”來說，“大市”極有可能為“都鄉(xiāng)之市”，即縣都鄉(xiāng)的大集市。

六、從事

（7）《岳麓秦簡（五）》簡323 正+324 正+325 正+326 正：“有失期及竊去其事者，自一日以到七日，貲二甲；過七日贖耐；過三月耐為隸臣，其病及遇水雨不行者，自言到居所縣，縣令獄史診病者令、丞前□，病□有□瘳□自□言□瘳所縣，縣移其診牒及病有瘳、雨留日數(shù)，告其縣官，縣官以從事診之，不病，故及上書言事，得之故而諆求其過辠，以嬰絫而強辠之，若毋辠而久（系）以苦之，甚非?。ㄒ玻！盵30]206-207

按，例(7)“從事”，整理者注曰：“此指負責診斷病情的官吏?！盵30]215根據(jù)簡文“告其縣官，縣官以從事診之”可知，“從事”應為縣官的屬吏，即專門負責診斷病情的官吏。我們認為，“從事”的這種用法有可能就是《漢語大詞典》“從事”義項七“官名，漢以后三公及州郡長官皆自辟僚屬，多以從事為稱”的前身。

附帶指出，岳麓秦簡（五）中還有一處整理者釋為“從事”的用例。簡313 正載：“令曰：縣官官令、丞、尉毋敢除它縣，請（？）執(zhí)（？）【灋】□□子以為其所為吏之縣官吏及從事，前令除者，免之。”[30]202其中整理者釋為“事”的字，其圖版字形作“”。通過對比岳麓秦簡（五）中的相關(guān)字形，我們認為此字當釋為“史”。岳麓秦簡（五）中的“事”，其字形為“”（簡243正）“”（簡297正）；“史”作“”（簡321 正）“”（簡322 正）。雖然原版字形模糊不清，但是我們基本可以確認，圖版中的一豎筆沒有穿下來，而且上部也基本確認沒有一橫筆。而且，岳麓秦簡中“事”字向右下方的斜劃沒有那么長。對比圖版，此字應為“史”。從史，即“從吏”，也就是屬吏。因此，“縣官吏及從吏”即縣官吏及屬吏。《史記·袁盎晁錯列傳》：“臣故為從史盜君侍兒者?！盵17]3321《漢書·兒寬傳》：“時張湯為廷尉，廷尉府盡用文史法律之吏，而寬以儒生在其間，見謂不習事，不署曹，除為從史，之北地視畜數(shù)年?！鳖亷煿抛ⅲ骸皬氖氛?，但只隨官僚，不主文書?！盵18]2628-2629那么，作為“縣官的屬吏”講的例（7）之“從事”，是否也是“從吏”呢？整理者釋為“事”字的原版圖形作“”，為“事”字無疑。我們知道，戰(zhàn)國楚簡中“事”和“史”字形很容易相混。但是在秦簡中，“事”和“史”的字形區(qū)別還是很明顯的。而且，秦簡中“史”和“事”的用法也各自獨立。因此，“從事”和“從史”意義的相關(guān)性，我們只能從二者的詞義出發(fā)來進行探討。從詞義上看，“事”和“史”皆可用為“使”。首先，“事”可用為“使”?！稄V韻·志韻》：“事，使也?！薄秶Z·魯語下》：“大夫有貳車，備承事也?！表f昭注：“事，使也。”[31]《漢書·高帝紀下》：“令吏卒從軍至平城及守城邑者皆復終身勿事。”顏師古注：“事，役使也?！盵18]65其次，“史”可用為“使”。《逸周書·商誓》：“今予維篤佑爾，予史太史違我?！敝煊以ａ專骸笆?、使通假。”[32]《鹖冠子·度萬》：“相史于既，而不盡其愛?！标懙枳ⅲ骸笆?，使也?！盵33]馬王堆漢墓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蘇秦謂陳軫章》240 云：“陳軫曰：‘若何史（使）毋東？’”[34]皆其例。由是，“從事”和“從吏”表面上即指跟從任使，后演變?yōu)楦鷱娜问怪?，即屬吏?/p>

詞匯、語音、語法，傳統(tǒng)語言學將其稱為“語言三要素”。誠然，詞匯作為語言系統(tǒng)的建筑材料，其重要性毋庸置疑。一方面，詞匯是語言三要素中最為活躍的因素。另一方面，詞匯研究也是語言研究中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徐時儀先生即指出：“詞匯對社會的變化極為敏感，生產(chǎn)的發(fā)展，新事物的出現(xiàn)，制度的因革，風習的改變，無一不在詞匯中迅速反映出來。然而，由于詞匯系統(tǒng)與語音系統(tǒng)、語法系統(tǒng)相較而言更為復雜，且每個詞又有自己獨特的歷史，詞匯的研究迄今依然是語言研究中的一個薄弱環(huán)節(jié)。”[35]通過以上從字詞關(guān)系、構(gòu)詞理據(jù)等角度對《岳麓秦簡》第四冊和第五冊中“覺室”“澍穜”“息子”“辦治”“都市”“從事”六個詞語的相關(guān)補釋，我們不僅可以更全面地了解秦人的用字和用詞習慣等信息，更可從歷時角度對詞義演變進行追源和溯流?？傊?，岳麓秦簡作為出土秦簡語料的典型代表，對于詞匯研究極具價值，值得進一步挖掘。

注釋：

①為了明確字和詞的區(qū)別，本文用{ }來標明詞，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