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wèi)
空氣有彈性,風也不是硬梆梆的
寧靜這個詞仿佛剛發(fā)好的面團
用手輕輕一按,就會產(chǎn)生美麗的凹陷
巷子愿意筆直就筆直
愿意彎曲就彎曲,掛著的燈籠
與躺著的燈籠怎么看都是一家子
連自行車都是它自己
屋檐用野花勾邊,野花不夠了
就用燕子
暮晚,有歸家的人,有鐘聲潑于河面
應該,再有一只小
小的烏篷船
欸乃之聲里
霞光落入河水,槳不動,船任意滑行
蜜蜂與蝴蝶,分享同一個天空
鳥不用飛翔,走著的與站著的
都沒有重量,花開就是重復自己
云彩可以落在街東
也可以,落在街西。
而你,只需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抿著嘴,而又不全是火焰的樣子
微微轉身,整條街道都是安靜的
是寶蓋頭的那種安靜,你的手里
再有一只手就完美了
肩膀上的空氣,與脖頸處的空氣
都甜得可以親
你站在那里,讓天使第一次有了煙火氣
讓整個世界,變成一座花園
每一朵玫瑰,都在它自己的親切里
每一枝百合,都在它自己的搖曳里
在鳥鳴中睡去,又在鳥鳴中醒來
中間的部分可以省略了
一場睡眠,仿佛甘蔗
我只要最甜的兩端
月光如刀,不大,也不小
月光落在河面上
會不知不覺地下沉
月光如刀,無非說明河流才是
真正的刀鞘
在鳥鳴中睡去與在鳥鳴中醒來
其實是一個意思
人間能忘卻的都盡可能地忘卻
你不是蠶,夜也不是繭
你只是一盞燈
可以把自己撥得更亮?;蛘吒?/p>
你只想做一張新鮮的荷葉
不必鑲著蛙鳴的金邊
也可以承接任何一顆水珠
按自己喜歡的樣子,晃蕩,傾斜
或者翻卷
這蘆喳的叫聲有七百畝,如果再
加深五厘米,就到魏樓村二組了
如果回到三十年前,這聲音
是可以在葦葉上筑巢的
我坐在岸邊,看蘆喳的聲音
沿著水面擴散,遇到菖蒲會反彈回來
坐在木質(zhì)棧橋上,腳伸進水里
我就是那個打水花的孩子
水珠落進荷葉
荷葉向有風的那一面輕斜
水珠被荷葉抖來抖去
仿佛鳥鳴在荷葉上打了一個趔趄
但這鳥鳴,又不順著荷葉邊掉下來
仿佛鳥鳴與荷葉
都在等待著風再大一些
白色才是真正的發(fā)動機
尤其白色和翅膀結合一起
放開雙臂盡情贊美一只白鷺
直至她帶著我的心跳起飛
直至她帶著我的心跳起飛
翅膀經(jīng)過的地方
留下彈簧一樣
顫動的空氣
白鷺向下俯沖的時候
荷葉抖落身上的水珠
帶著整個天空相迎
帶著整個天空相迎
我與白鷺擦肩而過
那微妙的瞬間,互相擁有
又互相清空
互相擁有,又互相清空
如果靈魂是有顏色的
它一定是白鷺
眉尖上的那種……
如果靈魂是有形狀的
它一定是白鷺
剜出的那片空氣
必須用同樣的空氣
才能填充……
我所愛:三兩盞淡酒,有鳥啼的清晨
石頭生出青苔,草木長出年輕的心
落花中的歸人
我所愛:耳際的絮語,枝條在星空下
彎曲,露珠在荷葉上滾動而荷葉不知
梅子將身子洗干凈了,坐在酒里
我所愛:月光的小手,輕扶每一朵花的額頭
我所愛:寂寂的曠野,唯有更寂寂的旅途
才能分開
我所愛:馬蹄蹋翻草原,野花撲面而來,
我與命運互欠一個趔趄
—— 誰低于塵埃,誰就是大?!?h3>偶 感
把鮮花從石頭里抽出來吧
流水該說的,也都說了
我就是那起風的人
周身寒砌
拿走,這小瘋狂
拿走,這小凜冽
你把我抽空了
曠野才叫曠野
這聲音真好啊
孩子一樣在絲綢上
奔跑
蝴蝶停在棉布上
棉布有了尖叫
這聲音真好啊
經(jīng)過我的時候
是長了翅膀的
這聲音好到
萬物都在長出翅膀
而萬物自己卻不知道
這聲音真好啊
像雨滴那樣好
像發(fā)梢那樣好
像我打你的窗下經(jīng)過
只有月光
和玫瑰花知道
這雨下得太好了
讓我什么也做不了
只想像草葉那樣把自己攤開
承接雨水和被雨水打濕的世界
這雨下得太好了
雷的叫聲也好
雷叫起來的時候
比雨要猛一些
仿佛一萬把鋼琴被它拿來
這雨下得太好了
鳥避雨的姿勢也好
連影子都是濕漉漉的
雨借助鳥的翅膀落下來
那落到我肩膀上的
會變成青苔
這雨下得太好了
雨滴在下落的過程中
像情人那樣撫摸,擁抱
這雨下得太好了
鳥的叫聲,雨的叫聲,雷的叫聲
可以各自獨立
又可以互相混淆
白晃晃的月光
落在樹枝上
父親拉著我的手
那一瞬間,我閉上了眼睛
父親說話聲音有些快
他的身子高高的,瘦瘦的
父親說話的時候
槐花落在他身上
如果再輕一些
槐花就是雪了
槐花落下來的時候
月光也落下來了
槐花帶著自身的香味
她比月光落得
要稍微慢一些
父親說著,我聽著
晚風輕輕地搖著
槐花輕輕地落著
月光落到肩上有點淡
在月光下拉著父親的手
仿佛一粒鹽
拉住了另一粒鹽
父親與我說柳樹、杏樹
也說村西的那口水井
玉米地被他說過兩次
汪塘邊的高粱也被說了
父親也會提到祖先
提到祖先時
我是聽不懂的
(選自《詩歌月刊》2021 年10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