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嫻

“如果你是一個商人，純粹為了錢，大大方方賺錢當然沒有什么不好，但總披著理想主義的外衣，把自己塑造得很高尚很純潔就太虛偽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俞敏洪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沒有原則的人之一。”

在離開新東方后，名師羅永浩是如此評價前老板俞敏洪的。

2001年，羅永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成為了北京新東方學校的任課教師。5年后，曾經高攀不起的新東方變成了墻上的那抹“蚊子血”，已經是互聯(lián)網(wǎng)紅人的羅老師選擇離開新東方。

恰巧這一年，新東方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成功上市，成為中國大陸第一家在美國上市的教育機構。羅永浩選擇在新東方扎進資本市場的元年轉身，到底為何？是他從新東方窺探到了掌握財富的秘訣，還是看不慣俞敏洪表里不一的為人？

后來羅永浩創(chuàng)立錘子科技，欠債6個億的事實證明，第一個推測明顯不成立。那俞敏洪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以俞敏洪創(chuàng)業(yè)故事為創(chuàng)作靈感的《中國合伙人》中，黃曉明飾演的成東青原型正是俞敏洪。在劇中，農村出身的成東青扶著一副大眼鏡，外表呆呆傻傻的他卻走向了人生巔峰。

俞敏洪本人也不例外，同樣是農家子弟、高考三次才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北京大學，由內向外散發(fā)著“老實人”的味道。

而俞敏洪自始至終也保留了老實人的底線。

2003年，非典就像一頭兇猛的怪獸，撕咬著神州大陸。受病毒影響，大量學生退款，為支付教職員工的工資，俞敏洪只能四處奔走借錢。第二年，俞敏洪立馬立下規(guī)矩：如果新東方突然倒閉了，公司賬面上必須留有能夠退還所有學生的學費，并且能夠支付所有員工離職的工資。

這一點，俞敏洪一直老老實實地遵守，甚至超越了承諾。

“雙減”政策下，2021年11月15日新東方宣布計劃于2021年底前，不再向幼兒園至九年級學生提供學科相關培訓服務。此前，旗下在線教育網(wǎng)站新東方在線也曾公告，將停止經營中國內地義務教育階段學科類校外培訓服務。

K9服務的收入約占公司每個財政年度總收入的50%至60%。這意味著整個集團的利潤將被斬斷，不僅如此，退租教學點，支付退款等支出，就像一錘錘重拳，密集地砸向俞敏洪。

在一場直播中，俞敏洪透露，新東方退租1 500個教學點，這些教學點僅裝修費就花了六七十億元。不僅如此，他還將新東方留存的7萬多套課桌椅全部捐贈給硬件設施條件落后的農村學校，并已支付違約金、押金、學生學費退款以及離職老師工資等。

一輛輛開往農村的紅色卡車，讓年近60歲的俞敏洪頓時高大了許多。

對于自己的未雨綢繆以及大愛無疆，俞敏洪倒是很淡然：“我就是農民，農民就兩件事情做得最好，第一是踏實，床底下藏錢才覺得心里踏實，我就是典型的這樣的農民，家有余糧心里不慌；第二是相對樸實和真誠，不愿意虧欠別人?！?/p>

老實人俞敏洪的淳樸也獲得了“國際認證”。

新東方上市后，美國有家渾水公司攻擊新東方做假賬。有底氣的俞敏洪立馬自證清白——請國際著名會計師事務所進駐新東方進行審計；請國際著名律師事務所維護新東方名聲；請國內資本大佬買入新東方的股票，拉升新東方股價。

但俞敏洪又不是單純的老實人。功成名就之后，他淳樸的底色就開始不再單調……

俞敏洪經歷了3次高考才進入北大，而想加入新東方高層，還必須參加俞敏洪組織的一場“酒考”。在這期間，他就像觀察動物一樣窺探著下屬最隱秘的一面，這是他作為掌權者的優(yōu)越。

一位參加過“酒考”的高管回憶，俞敏洪會陪著老師們喝酒聊天，然后圍在一起打牌。他看似喝得盡興投入，實則將其他人的酒品盡收眼底，結束后立即列個名單進行比對。那些老師不會知道自己在新東方的前程就在一場看似隨意的觥籌交錯之間，已被俞敏洪板上釘釘。

俞敏洪曾自曝大學時期追求過25位女同學，但只因自己出身貧困被殘忍拒絕。言畢，他還不忘用小人得志的語氣冷嘲熱諷當初拒絕自己的25位女同學，現(xiàn)在肯定后悔得要死。

女性的話題總能讓俞敏洪老實人的人設溢出“油膩感”，他曾在演講中稱：“中國女人挑選男人的標準是要男人會賺錢，至于良心好不好不管，所以中國女性的墮落導致了國家的墮落?！贝嗽捯怀?，立即遭到無數(shù)網(wǎng)友抨擊，最后他只能出面道歉了事。

不知那25個女孩給俞敏洪的青春留下了怎樣的一道大疤，讓已經成為“中國教培教父”的他至今無法釋懷，每每遇到女性的話題就揭開了老實人的臉皮，赤裸裸地袒露出自卑又自大的嘴臉，最后又要花費大力氣為自己找補。

能打下中國教培市場半壁江山的男人，光靠淳樸的生意經與百折不撓的韌勁是遠遠不夠的。俞敏洪的骨子里還透著一股狠勁兒。

俞敏洪的老婆，以前是北大西方語言文學系系花。面對愛情，俞敏洪倒是挺“狠”的——每天除了背“7萬”個單詞之外，還尾隨系花到圖書館，花了三個月約她劃船。

狠人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也很簡單粗暴。在圓明園的福海，俞敏洪一口氣把船劃到湖中心，鄭重其事地對一臉錯愕的系花說道：“你得做我女朋友，要是不答應，就把你推下船去。”

于是，俞敏洪用近乎殘忍且幼稚的手段贏得了愛情。

此外，俞敏洪狠起來，連自己母親的臉都敢“打”。

幾個創(chuàng)業(yè)伙伴的家屬都在公司內工作，這讓另外“兩架馬車”的徐小平、王強非常抵制。于是半年后，俞敏洪就算背負著不孝的罵名，也要把自己的姐姐、老婆的姐姐和姐夫甚至自己的母親從新東方清退了出去。

在狠人俞敏洪的帶領下，新東方在留學熱褪去后積極轉型，2008年起新東方針對13-18歲市場提出優(yōu)能中學計劃，發(fā)力中小學課外輔導市場，并且大獲成功。

但隨著公司的壯大，此前還微不足道的“病毒”也汲取足夠的養(yǎng)分，長成毒瘤——從創(chuàng)立之初，新東方就存在管理混亂的問題，2019年，新東方混亂的管理問題已經到了不能用講奮斗故事以及依靠國民濾鏡，打馬虎眼糊弄過去的程度了，整個公司官僚主義與江湖氣息同時盛行。這導致制度的執(zhí)行力度大打折扣。

這樣的風氣與那個不單純的老實人俞敏洪脫不了干系。有接近俞敏洪的人透露說，老俞既有知識分子悲天憫人、向往自由的氣質，又有商人和小農思想精于計算和世俗的一面。

他需要用權力相對集中的“官僚制度”，讓所有人為站在頂點的自己喝彩；而不拘小節(jié)的江湖氣息則是對老實人俞敏洪的寬慰，告慰自己仍舊能走下神壇與員工并肩作戰(zhàn)。在這樣矛盾的氛圍下，出現(xiàn)了長期被壓榨的員工敢在年會上痛斥公司制度惡臭的一幕。

6名“積怨已久”的新東方員工冒著“明天就要離職”的風險，借《沙漠駱駝》在年會上狠狠吐槽了一把公司，讓整個社會看到了一個內部相互甩鍋、跪舔老板、忽視用戶、以公謀私的行業(yè)領軍企業(yè)。

為挽救尾大不掉的集團，狠心的俞敏洪決定實行末位淘汰制度，每年淘汰5%～10%的員工；凡是6級及以上的管理者都要整頓一遍，讓平庸的、搗亂的、只會奉承拍馬、不會干活的人先離開一批。

只不過這次市場還來不及看到俞敏洪的流血改革成效如何，便因教培行業(yè)過度資本化，等到了國家“雙減”政策的重擊。

蒼老了許多的俞敏洪在抖音直播中表示，新東方計劃未來成立一個大型的農業(yè)平臺，自己將會和幾百位老師通過直播帶貨，幫助農產品銷售，支持鄉(xiāng)村振興事業(yè)。

這一幕簡直像極了現(xiàn)在羅永浩的模樣。

羅永浩之所以不待見俞敏洪，一部分原因可能在于羅永浩是個純粹的人。

2020年7月，羅永浩為償還債務，高調入駐抖音直播平臺賣貨，一年后就償還了4個億的債務。但他始終認為，自己事業(yè)的終點不該是一個賣貨的“脫口秀演員”，等今年春天還完債后，他還會重返科技行業(yè)。

他毫不遮掩介入抖音的真實目的，純粹且熱烈。相比之下，俞敏洪的成色就復雜許多。俞敏洪在宣布將轉型直播帶貨后，免不了被大眾比作第二個羅永浩。

將俞敏洪比作羅永浩，想必這兩人打心里都是不樂意的。

羅永浩一次次地追著風口走，但總跟不上風眼，頻頻創(chuàng)業(yè)頻頻失敗，卻越挫越勇；而“雙減”政策下的俞敏洪并沒有失敗，或者說是沒有羅永浩敗得徹底，失去了教培版圖的他，麾下還有一家巨大的留學產業(yè)帝國；羅永浩天性天馬行空，想笑的時候絕不會哭，而俞敏洪一輩子謹小慎微地走過來，各種人性的色彩不斷疊加在他的身上，讓人捉摸不透。

但與此同時，他們又是相似的。

羅永浩頗為“皮實”，能夠一次又一次嬉皮笑臉地摔倒后爬起，瞇著眼不屑地說道“大不了再來一次唄”。而俞敏洪從底層起家慢慢攀爬，比有精英家庭背景的企業(yè)家更具韌性。

目前業(yè)內對新東方向農產品直播平臺的轉型動作，質疑聲頗為響亮。因為并不是所有老師都有俞敏洪這樣一呼百應的能力，新東方全員教師轉型“直播帶貨”，頗有破釜沉舟的味道。

據(jù)知情人士透露，目前新東方帶貨直播尚處于試水階段，并不能代表整個新東方集團的轉型方向。除了農業(yè)平臺，新東方還成立了藝術培訓中心，經營范圍涵蓋語言能力、藝術、體育、科技等。

未來，新東方會將其重心及資源轉向與K9學科類培訓服務無關的教育產品及服務，如備考課程、成人語言培訓課程及教材，并且將繼續(xù)開拓新業(yè)務機會及增長舉措。同時，新東方還會以更好的服務、更好的教師質量來服務大學生。

再加上有原本的留學等業(yè)務做支撐，留給俞敏洪的退路還有很多條。盡管其在公布向農產品直播平臺的轉型前，選擇向農村示好的舉動，讓善舉多了幾分狡黠的商業(yè)味道，但他仍保有一位兼具情懷與高瞻遠矚的企業(yè)家的余地和體面。在經濟日報記者抨擊他作為教培領軍人物不能做主播、走捷徑、賺快錢時，仍能激起整個社會對他的同情心，并再度“翻紅”，又因降低姿態(tài)回應經濟日報記者的評判引來全網(wǎng)的心疼。

而瞧不上俞敏洪表里不一的羅永浩，在現(xiàn)實地接連打擊下也已經從一名理想中的商人變成了一名跪著賺錢的商人。他曾說過自己做產品是為了做理想中偉大的產品，但如今他卻因直播間產品屢出質量問題，頂著一頭日益稀疏的頭發(fā)鞠躬致歉，被罵到狗血淋頭。

羅永浩不屑成為俞敏洪，而俞敏洪也不會成為羅永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