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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訪1610* 萬歷三十八年杭州刊刻的兩種《西廂記》版畫及其他

2022-01-19 05:37
新美術(shù)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西廂記刻本版畫

董 捷

業(yè)師范景中先生十分推重晚明杭州地區(qū)所刊刻的版畫。他的這一學術(shù)觀點,在2005年發(fā)表的〈套印本和閔刻本及其《會真圖》〉1范景中,〈套印本和閔刻本及其《會真圖》〉,載《新美術(shù)》2005年第4期,第78—82頁。一文中,便有所體現(xiàn),后來在為《新輯中國古版畫叢刊》2見董捷主編,《新輯中國古版畫叢刊》諸卷卷前“總序”,譯林出版社,2019年;河北教育出版社,2021年。寫序時,又作了擴展。他常常提醒我們注意杭州諸坊版畫中的精品,如《湖山勝概》等書,認為種類雖不甚多,藝術(shù)成就較之徽州、南京所刊白眉,往往不遑多讓,甚至有所超越。近幾年,我有多次機會獲觀公私藏品中的晚明杭州刊本,尤其是起鳳館本《西廂記》、容與堂諸曲本以及《青樓韻語》《彩筆情辭》《吳騷合編》等版畫名跡的真容,贊嘆間方會師言精切。這些本子的重要,自然不只在于賞心悅目,捧讀之后若是深加研討,版畫史上許多引人入勝的細節(jié),便會浮現(xiàn)出來。

起鳳館本《西廂記》

徽州玩虎軒于萬歷二十五年(1597)前后刊印了《西廂記》《琵琶記》,次年觀化軒刊印了《玉簪記》,標志著一種以丁云鵬、汪耕等畫師和歙縣黃氏刻工為代表的精細風格在版畫史上悄然登場。在此之前,此類繪刻皆精的版畫作品固然少見,而將版畫地位置于文字附庸之上、以其水平標志出版物品位之觀念亦尚未形成。很快,這種新風不脛而走,從徽州流布至更重要的出版中心南京、杭州等地,至萬歷三十八年(1610)杭州起鳳館刊出《西廂記》,此種以工麗娛目為尚的風格終達極致。

起鳳館本《西廂記》共有雙面連式插圖二十幅,此外卷前還有一幀“鶯鶯像”,署“汪耕于田父仿唐六如之作”,由此可基本推定,此卷版畫的繪圖者亦為汪氏;刻工也留有署名,卷中第四及第二十幅插圖都可見“黃一楷鐫”的款署,卷前序言末尾則有“黃一彬刻”,一彬是明末第一流版畫刻工,雖只在文字后留名,卻很可能也參與了圖像的刊刻。這套版畫,與十余年前的玩虎軒本,雖然同出于徽州畫師和黃氏刻工之手,風格卻已有很大的演進:人物身形經(jīng)過特別設(shè)計,格外頎長,眉目清麗秀婉;窗格、鋪地、屏風、衣紋、桌幃、椅帔等,皆用無以復加的繁密紋樣飾之,處處一絲不茍,觀之頓生“春閨無處不飛花”之感;近看細處,園中欄桿以斑竹制成,湘妃淚痕,點點可辨;階前湖石則以“陰刻”出之,芭蕉纏繞,效果清奇(圖1)。即便是卷前“鶯鶯像”,雖襲自《增編會真記》、繼志齋本《西廂記》3[唐]元稹撰,[明]顧玄緯輯,《增編會真記》,隆慶三年顧氏眾芳書齋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元]王實甫,《重校北西廂記》,與《重校琵琶記》合帙,萬歷二十六年繼志齋刻本,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等書,衣袂袖領(lǐng)間卻也添上了無窮無盡的花紋,使人目不暇接(圖2)。因知是卷處處凝結(jié)頂尖繪刻高手無數(shù)心思和勞作,方成就出“小提琴炫技”般的華麗與流暢。這部起鳳館本《西廂記》,從版畫史角度看,可算是汪耕、一楷、一彬三位大師合作之絕唱了。

圖1 《元本出相北西廂記》,萬歷三十八年起鳳館刻本,私人藏

圖2 《元本出相北西廂記》萬歷三十八年起鳳館刻本,私人藏

中國國家圖書館和上海圖書館,都藏有起鳳館本《西廂記》,所遺憾者,卷前“刻李王二先生批評北西廂序”皆有殘缺,國圖本尤甚;上圖本又缺“鶯鶯像”,多幅版畫人物之面容,更被無知孩童點劃污損,殊為可惜。戊戌春日,得觀東至周氏后人所藏此卷,雖只有上半部,卻品相完好,更可讀到序言全部文字,對于治西廂版本及戲曲史者,文獻價值無可替代,因錄全文于此(圖3):

圖3 《元本出相北西廂記》萬歷三十八年起鳳館刻本,私人藏

勝國時,王實夫、關(guān)漢卿簸弄天孫五彩毫,為崔張傳奇。雖事涉不經(jīng),要以跳宕滑稽,牢籠月露之態(tài),直是詞曲中陳思、太白也,三數(shù)百年來膾炙人口。代有評者,無足為王、關(guān)吐氣。吳有弇州王先生,楚有卓吾李先生,口吐白鳳,目辯淄黃,虛室生白,品題萬匯,雖《西廂》殘霞零露,亦謂得宇宙中一段光怪,劌精抉微,義所不廢。曾已大發(fā)其武庫之森森戈戟者,幻而施墨研朱,一點一綴,王、關(guān)譜之曲中,李、王評之曲外,皮髓韻神,濃淡有無之間,延壽之所不能臆寫,昭君之所不能色授也。自來《西廂》富于才情見豪,一得二公評后,更令千古色飛。浮屠頂上,助之風鈴一角,響不其遠與!朝品評,夕播傳,雞林購求,千金不得,慕者遺憾。頃余挾篋吳楚之間,謁掌故,得二先生家藏遺草,歸以付之殺青,為自嘆王、關(guān)功臣。第恐二先生精神又噪動今日之域中,怪見洛陽紙貴也。藉以風化見垢,宋理儒腐氣,上士失笑矣。

文末題署“庚戌冬月起鳳館主人敘”,鈐印二,朱文作“曹以杜印”,白文作“元美氏”,因知是書年代及起鳳館主人姓字。國圖、南圖、日本大谷大學等地藏有這部書的挖改本,據(jù)陳旭耀《現(xiàn)存明刊〈西廂記〉綜錄》統(tǒng)計,“全書大大小小的挖改共有84處”4陳旭耀,《現(xiàn)存明刊〈西廂記〉綜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04頁。,卷前的序文和版框上的眉批也都取消了。卷中版畫則無“鶯鶯像”,二十幅曲意圖與起鳳館原本一致,卻無疑是后印本了。

起鳳館本《西廂記》卷首無題署,開篇即“第一齣 佛殿奇逢”,唯據(jù)卷前目錄所題,著錄為“元本出相北西廂記”。與此卷關(guān)聯(lián)緊密的還有一部《元本出相南琵琶記》,傅惜華《中國古典文學版畫選集》著錄此種為“萬歷二十五年新安汪氏玩虎軒本”,顯誤5傅惜華編,《中國古典文學版畫選集》(上),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1年,第276頁。;周蕪《中國版畫史圖錄》則謂“此本有起鳳館題記”,《徽派版畫史論集》更說浙江圖書館藏本為“初印本,有起鳳館主人序”,經(jīng)我于浙圖目驗,并無此序,亦誤6周蕪編,《中國版畫史圖錄》(下),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8年,第718頁;周蕪編著,《徽派版畫史論集》,安徽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69頁。。

《西諦書跋》以此本為“明萬歷間起鳳館刊本”,并錄鄭振鐸《新收舊版書》稿本文字,曰“明刊附圖本??坦ぃ狐S一松、端甫、鳴琦、黃一楷。上欄有王鳳洲、李卓吾評語。與舊藏《元本出相北西廂記》同一版式”,編者吳曉鈴補記“余亦獲有此本一部”。7鄭振鐸撰、吳曉鈴整理,《西諦書跋》,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589頁。西諦所錄刻工姓名,當來自各幅版畫款署,“一松”“鳴琦”,應是“一彬”“鳴岐”之誤。目驗比對可知,浙圖藏本與吳曉鈴舊藏本8,為同版所?。喝弧皡遣乇尽眱H一幅圖留有“鳴岐”之署,“浙圖本”各幅中“黃一彬”“黃一楷”“端甫”等款,“吳藏本”皆付闕如。細審之下,“黃一彬”“黃一楷”落款的書跡,呆板生滯,與起鳳館本《西廂記》中所見的飽滿端凝,不可同日而語。由此可以判斷,這部書的版畫,原先只有“鳴岐”(據(jù)周蕪“黃氏刻工考證表”,即27世黃一鳳9《徽派版畫史論集》,第44頁。)的款署,其余名字,都是書賈出于推銷的需要,補刻或是刻了小版加蓋在畫面上的。書賈這樣做的目的,不單是要借名工“黃一彬”“黃一楷”抬高版畫身價,更是要通過此舉,使這部《南琵琶記》和起鳳館的《北西廂記》比肩。果然,后世這么多藏書家、研究者都為其所惑,足見其手法雖非高明,卻很奏效。

揭露了這一點,再回過頭來看這部《元本出相南琵琶記》,就會發(fā)覺其編排、印制,甚至紙墨等細節(jié),全和起鳳館本《西廂記》不在一個層面上,可以說,是普通坊本與高端讀物之間的差距。這個差距,更直接地反映在版畫插圖上。此卷版畫,雖著力追摹起鳳館之風,但裝飾的繁復尚容易照搬,人物造型的功力,卻絕難企及。無論頭身比例的協(xié)調(diào)感、衣紋袖裾的自然感、四肢動態(tài)的平衡感,此卷處處暴露出力不從心,即便不以起鳳館本《西廂記》的高標準視之,很多處理仍然不能不說是敗筆。如第七齣“才俊登程”,人物衣袖處已似斷臂垂掛,院墻內(nèi)秋千女子更與整體畫面完全不合比例(圖4)。

汪耕畫過玩虎軒本《西廂記》插圖,十余年后又作起鳳館本,周蕪說后者“脫胎于”前者,似嫌太過籠統(tǒng)。10同注9,第56頁。畫家對起鳳館本《西廂記》曲意圖的許多場景,都作了新的謀篇布局,這一點過去注意不夠,是因為我們根本無法見到玩虎軒本《西廂記》的真容。國家圖書館所藏此書為附錄,插圖不在其內(nèi),全帙僅見于安徽博物院,從未正式影印公開,致鶯鶯仙姿,常隱閨中,庚辰以來,苦覓多年,終得“紅娘”襄助,由浙江博物館陸易女史居間聯(lián)絡(luò),于辛丑新正前數(shù)日獲觀全豹,并蒙館方允可,在拙編新書中予以刊布,以饗同好。此處影印“妝臺窺簡”一幅(圖5),可與起鳳館本同齣插圖(圖1)做一對比。反觀《元本出相南琵琶記》,其曲意圖大都從玩虎軒本《琵琶記》插圖中生硬地化出,很多地方還破壞了原有畫面的美感,顯得突兀凌亂,當出于俗工之手,這一點仍可以兩個本子的“才俊登程”插圖(圖4、圖6)為例,對比以作說明。

圖4 《元本出相南琵琶記》,萬歷間刻本,浙江圖書館

圖5 《北西廂記》,萬歷間玩虎軒刻本,安徽博物院

圖6 《琵琶記》,萬歷二十五年玩虎軒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

綜上,《元本出相南琵琶記》,應判斷為一部“偽起鳳館本”。當然,這部書的出籠,也花了仿效者許多精力、財力,絕不是簡單的“東施效顰”,我們從中讀到的是藝術(shù)風尚的流播與影響、社會層級的區(qū)隔與互動、出版競爭的豐富與鮮活。

周蕪《徽派版畫史論集》中,還著錄了一部題為《新刻吳越春秋樂府》的書,此書實則即梁辰魚之《浣紗記》,亦西諦舊藏。國家圖書館藏本唯余一“卷下”,由第三十一齣起,至第四十五齣劇終。據(jù)此可推測,原書當另有“卷上”第1—15齣、“卷中”第16—30齣,國圖著錄為二卷,恐有誤。卷下共有雙面連式圖十五幅,即齣繪一圖,則原書全帙版畫應在四十幅以上,數(shù)量遠超起鳳館本《西廂記》和汪廷訥“環(huán)翠堂樂府”諸曲,而繪刻之精美,亦可與這些名品頡頏,若非殘損,堪為版畫史上一件“重器”。今雖斷簡零縑,仍不失與起鳳館、環(huán)翠堂佳構(gòu)比肩之地位。

周蕪書中提出此卷“可能是起鳳館刊本”11同注9,第69頁。,周心慧《中國古代版畫史綱》此節(jié)全抄周蕪,并無新證據(jù),卻進一步坐實為“起鳳館所刊”12周心慧,《中國古代版畫史綱》,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8年,第942頁。,都失之武斷。以風格對比入手,稍稍仔細一些,便不難發(fā)現(xiàn),《新刻吳越春秋樂府》插圖的人物造型趣味與起鳳館本《西廂記》全然不同,并未具備后者所特有的那種稍嫌夸張卻十分唯美的頎長之態(tài),而是更接近于“環(huán)翠堂樂府”版畫的表現(xiàn)方式;人物衣紋等裝飾性細節(jié)的處理,也沒有達到起鳳館的繁復程度;全劇最后一圖表現(xiàn)范蠡西施“泛舟五湖”(圖7),描繪水波與行船,幾乎和環(huán)翠堂本《彩舟記》13[明]汪廷訥,《彩舟記》,明萬歷間休寧汪氏環(huán)翠堂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的場景(圖8)如出一轍。基于此,我的判斷是,此書的版畫,明顯受到汪廷訥刊曲的影響,而與杭州起鳳館并無直接聯(lián)系。

圖7 《新刻吳越春秋樂府》,萬歷間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

圖8 《彩舟記》,萬歷間環(huán)翠堂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

到了距起鳳館本《西廂記》刊行近百年后的清康熙四十二年(1701),出現(xiàn)了一部以詩、詞、八股文刻畫《西廂記》人物的專集,題為《繡像西廂時藝雅趣藏書》14[清]錢書,《繡像西廂時藝雅趣藏書》,清康熙四十二年刻本,日本國會圖書館藏。,“時藝”者,就是八股文。本書作者錢酉山以科舉應試的制藝文體,起承轉(zhuǎn)合,為二十題,串起了整部西廂故事,本身即帶有調(diào)侃之意,卻不乏真情,描摹戲曲人物心理頗為到位。(據(jù)先祖父談起,在他幼時,即20世紀20年代,學童仍在業(yè)余時誦讀“西廂時藝”,并以為趣味。)這部書并有版畫二十幅,單面方式,外飾以圓角邊框,各圖皆為縮改起鳳館本曲意圖而成,不可謂不用心,然繪刻水準卻與明刊原本不啻天壤,明清易代后版畫風氣、水準之變,可見一斑(圖9)。

圖9 《繡像西廂時藝雅趣藏書》清康熙四十二年刻本,日本國會圖書館

容與堂本《西廂記》

就在起鳳館本《西廂記》問世的同一年——萬歷三十八年,杭州城里的容與堂書坊也刊行了《李卓吾先生批評北西廂記》。容與堂曾經(jīng)推出過赫赫有名的百回本《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在戲曲刊刻方面,也專以“卓老”為號召,故一提“容與堂”,就會令人聯(lián)想到“李卓吾”??墒?,這些戲曲小說的評點,早已被證實并不是出自李贄親筆,而是由一個叫葉晝的落魄文人偽托其名炮制而成的,所謂“比來盛行溫陵李贄書,則有梁溪人葉陽開晝者,刻畫摹仿,次第勒成,托于溫陵之名以行”,錢希言《戲瑕》此語,指的大約就是“容與堂”。當然,這些批評之中,確有少量內(nèi)容是從李卓吾的雜著里截取的,即便是葉氏所作,成一家之言,在文學史上,也絕非沒有價值。15詳情請參見黃霖,〈論容與堂本《李卓吾先生批評北西廂記》〉,載《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2期,第119—125頁。若變換維度,以版畫史觀之,則無論《水滸》,還是各種曲本,足以稱得上一座寶庫。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容與堂本《西廂記》,上卷卷前十幅圖全佚;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也藏有一個殘本,僅存上卷;上海圖書館有兩個藏本,其一無圖,另一種則上下兩卷二十幅圖俱全,所惜者,上卷圖像曾為液體大面積污染,留下棕黃色斑痕,漫漶不清,只有下卷版畫可資欣賞。把這些本子湊在一起,可以看到容與堂《西廂記》插圖的全貌。日本宮內(nèi)廳書陵部有毛利家舊藏的《容與堂六種曲》,包括此部,曾見過影印效果很差的幾頁圖像,不知是否全本。

國內(nèi)現(xiàn)存的幾個本子,插圖細節(jié),頗有出入,“文學所本”上卷第一圖右下有“黃應光鐫”字樣,“上圖本”同頁卻無此署名;“上圖本”上卷第八圖右上有“陳高洲”,“文學所本”無;“上圖本”下卷第十圖左下鐫“應光”兩字(圖10),“國圖本”無。證之以日本宮內(nèi)廳藏本影印件,上卷第一圖及下卷第十圖,分別與“文學所本”和“國圖本”相同,而不同于“上圖本”。這樣看來,保存較完整的“上圖本”,卻很可能是出于翻刻,但基本忠實于容與堂原刊原貌,且應當仍是由名工黃應光奏刀,時間上與原刻也不會相去太遠。至于此本另一位刻工陳高洲,與環(huán)翠堂本《西廂記》及師儉堂諸本插圖中出現(xiàn)的陳聘洲、陳鳳洲,是否同屬虬川黃氏之外的“蔡、陳”刻工團隊,有俟新的發(fā)見。16請參見董捷,〈日本藏晚明戲曲版畫文獻新證二則〉,載《新美術(shù)》2016年第12期,第13—14頁;董捷,〈他山與家山:幾種明清刊西湖題材版畫考析〉,載《新美術(shù)》2017年第3期,第35—36頁;

圖10 《李卓吾先生批評北西廂記》,明萬歷間刻本,上海圖書館

在晚明的《西廂記》刊刻中,所謂“李卓吾評點”形成了一個很大的系統(tǒng),容與堂本是其中最早的一種,后來出現(xiàn)的林林總總的“李評本”,再加上一些所謂“陳眉公”“湯海若”的評本,幾乎沒有不受“容本”影響的。這一點不僅體現(xiàn)在文本上:容與堂本版畫一改起鳳館本精巧繁復的追求,洗卻鉛華,許多幅直追文人山水畫風,后世刊本從構(gòu)思、圖式、畫風上仿摹者眾,此點可結(jié)合容與堂同期推出的《李卓吾先生批評琵琶記》17[元]高明,[明]李贄評,《李卓吾先生批評琵琶記》,明萬歷間杭州容與堂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一起觀察。

筆者過去討論環(huán)翠堂本《西廂》《琵琶》的插圖時嘗言,汪廷訥對于園林的熱愛與執(zhí)著,在某種程度上,促成了版畫風格的一次重大變遷,萬歷后期,表現(xiàn)庭院小景的插圖越來越多。幾乎與此同時,仿效文人山水的版畫樣式也在興起,最早的代表作,當推容與堂本的《西廂》《琵琶》。如果說,環(huán)翠堂本是把戲曲場景搬到了園林之中,容與堂本則走得更遠,有時候劇中人已化作山水間的點景人物。這樣的插圖,著眼點早已不再置于戲文給定的情節(jié),而是轉(zhuǎn)向源自中國文人繪畫的意境。此類“山水園林版畫”,其上往往以不同書體題寫曲辭,詩情畫意,相得益彰,似又可稱為“詩意插圖”18參見Ma,Meng-ching.“Linking Poetry,Painting and Prints:the Mode of Poetic Pictures in Late Ming Illustrations to the Story of the Western Wing.”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5,No.1,2008,pp.14-19.。

先于容與堂本,杭州畫師顧炳曾編撰過版畫書籍《歷代名公畫譜》(即《顧氏畫譜》),其中就收錄了許多山水畫名跡,供讀者賞玩,比較成功地把筆墨的皴點勾擦“翻譯”為版畫的刀工法度,有時甚至還能傳達出墨色的濃淡干濕,這一做法也催生了后來的《唐詩畫譜》《詩余畫譜》。19參見傅慧敏,〈晚明畫譜的粉本問題:以萬歷年間《顧氏畫譜》為例〉,載董捷主編,《風格與風尚:中國版畫史研究的新面向》,中國美術(shù)學院出版社,2019年,第194—208頁。容與堂本《琵琶記》中的“滿城桃李屬春官”一幅,構(gòu)圖及筆法應即參照了《顧氏畫譜》里“高克恭”的圖式(圖11);“夜靜水寒魚不餌”一幅,則更是從《顧氏畫譜》中“仇英”的圖式變化而來。由此可證《顧氏畫譜》的版畫對于稍后開始流行的“詩意插圖”,從理念到技法,都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從這個角度看,以容與堂曲本插圖為代表的作品,也可以視作是一種特殊的“畫譜”,其賞玩功能遠勝于圖解功能,而且這種賞玩功能,常常是獨立于戲曲作品之外的。

圖11 《李卓吾先生批評琵琶記》,明萬歷間容與堂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

容與堂本《西廂記》下卷第七圖題署“庚戌夏日模于吳山堂 無瑕”,第九圖題“絳雪道人”,結(jié)合容與堂本《琵琶記》插圖中留有的“由拳趙璧?!薄盁o瑕寫”等署名,大致可以推測出容與堂版畫繪圖者的一點線索:趙璧,字無瑕,號絳雪道人,嘉興籍,此時客于杭州,其他則仍難作詳考。這兩部書的刻工黃應光,是歙縣黃氏家族的第26世20同注9,第43頁。,參與刻書很多,除容與堂諸曲外,《畫意北西廂》《樂府先春》等,也都出其手,皆為清新雅致的“文人式”山水園林版畫;而他參與刊刻的容與堂本《水滸傳》插圖,風格卻頗異其趣。周蕪對此大惑不解:“木刻名家黃應光久居杭州,所刻大抵在杭州,然而把他所刻的各本書籍插圖攤開來比較,差別是那么大,他刻錢谷畫香雪居本《新校注古本西廂記》插圖,環(huán)境是那樣的排場,人物婀娜,風流倜儻,富麗清雅,卻沒有想到他與吳鳳臺合刻容與堂百回本《忠義水滸傳》插圖,又是那樣的古拙,不事雕飾?!?1同注9,第13頁。其實,周氏的這個“沒有想到”,源于他未將版畫畫師與刻工區(qū)分開來。他所謂的“木刻名家”黃應光,并非畫師,而是刻工,自然不可能決定他所刻版畫的圖像。他的各本作品差別很大,一定是取決于畫師所創(chuàng)作之畫稿風格不同。而在他們的背后,還有更為重要的決定性力量,左右著版畫風格甚至技法的走向,那就是形形色色的刻書家,其中自然也包括容與堂書坊的主人。

容與堂系列曲本,除上述《西廂》《琵琶》之外,我們已討論過藏于臺北的《玉合記》《幽閨記》,也考證了與之有聯(lián)系的《三刻五種傳奇》,22請參見董捷,〈錦帆應是到天涯:幾種稀見晚明版畫插圖考論〉,載《新美術(shù)》2020年第9期,第25—27頁。這里再補述《紅拂記》的情況,便可基本完備。日本京都大學文學部藏有一部容與堂本《李卓吾先生批評紅拂記》,書前有保存完整的內(nèi)封,為筆者所見各種容與堂曲本所無,十分珍貴。大字兩行題書名,作“李卓吾先生批評紅拂記”,中行小字“相仿古今名人筆意”,令人想起顧炳《歷代名人畫譜》“四方具眼者共鑒賞”的立意。內(nèi)封上這一句“廣告”,自然是想要讓插圖獨立于曲文之外,將其類似《顧氏畫譜》的“賞玩功能”,高調(diào)地宣傳出來。縱觀全本版畫,確實也處處模仿文人山水畫的筆法和意境。上卷第十圖,更題“仿倪高士筆意”,并以倪瓚畫風暗扣第十六齣曲辭“寂寂云林閉遠村”中的“云林”二字,刻書家可謂用心良苦。這樣精心打造的刊本,自然不愿意任人仿冒,于是內(nèi)封上還鈐有兩枚“防偽章”,一曰“杭州宗陽宮發(fā)兌”,一曰“李衙藏板 翻刻告治”,從中獲得兩個重要信息:容與堂舊址,便在梅花碑附近的宗陽宮左近;此書坊為李姓所經(jīng)營,這或者也是其專意炮制“卓老評”的一個原因。

筆者曾經(jīng)著錄過上海圖書館藏容與堂本《紅拂記》,上卷第一圖左下有“姜體乾刻”的署名??墒恰爸腥A再造善本”復制了國家圖書館所藏容與堂《紅拂記》,同一幅圖上卻沒有這個款,引起了我的注意。承一位藏家將他入藏的本子借我細勘,這部私人藏本品相極佳,當較初印,并有“姜體乾刻”;前述日本京都藏本,亦有“姜體乾刻”。我以手頭的私人藏本與國圖本影像細細比對,基本可以判斷后者為翻刻本,將刻工的名字刊落。其實國圖善本中容與堂《紅拂記》不止一部,這里影印的王孝慈鳴晦廬舊藏本即為帶有“姜體乾刻”的原刊(圖12)。放棄原刻本而“再造”翻刻本,實屬遺憾。至于容與堂的“翻刻必究”,在四百多年前的歷史條件下,絕難實行,估計也只是自高身價的策略罷了。

圖12 《李卓吾先生批評紅拂記》,明萬歷間容與堂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

對于容與堂曲本及版畫的討論,似不應止步于此。我們對比閔建刻書家蕭騰鴻刊刻的師儉堂本《鼎鑄陳眉公先生批評西廂記》23[元]王實甫,[明]陳繼儒評,《鼎鑄陳眉公先生批評西廂記》,萬歷四十六年師儉堂刻本,臺北“國家圖書館”藏。與刻于杭州的容與堂本《西廂記》,會很容易發(fā)現(xiàn)兩本插圖的相似之處。相關(guān)研究,至少還應加上同出于閩建的劉應襲本《李卓吾先生批評西廂記》24[元]王實甫,[明]李贄評,《李卓吾先生批評西廂記》,萬歷間劉應襲刻本,美國加州大學伯克萊東亞圖書館藏。。上海圖書館郭立暄先生將收藏于美國加州大學伯克萊東亞圖書館的劉應襲本介紹回國,并就其與蕭騰鴻本的關(guān)系寫過專文。25郭立暄,〈論劉應襲刊本《李卓吾先生批評西廂記》〉,載《圖書館雜志》2006年第5期,第74—78頁。承郭先生相贈“劉本”全部插圖復印件,使我得以將其亦納入討論。

劉應襲本有插圖八幅,五幅為雙面連式,三幅為單面,全部訂于卷前,師儉堂本則有雙面連式版畫十幅,插入曲文之中。郭先生已指出,“劉本”的八幅圖中有七幅,與師儉堂本略同。我進一步探究,又有如下發(fā)現(xiàn):“劉本”中的最后一頁單面圖,就是師儉堂本第五齣插圖的一半,且并非殘損所致,原狀即應如此;而“劉本”第二圖“嫩柳池塘藏睡鴨”,即表現(xiàn)張生踰墻的一幅,與師儉堂本第十一齣圖相較,可知為左右倒反,使圖像割裂(圖13、圖14);況“劉本”卷首八圖,前六圖皆略同與師儉堂本第十齣之后的版畫,第七圖來歷不明,第八圖又突然割取師儉堂本第五齣圖,可見其草率。綜上,基本可以判定,劉應襲本《西廂記》的插圖,應是從閩建書林同道蕭騰鴻的師儉堂本《西廂記》中抽取翻摹而來的。值得一提的是,師儉堂本卷首題“潭陽儆韋蕭鳴盛校 一齋敬止余文熙閱 書林慶云蕭騰鴻梓”,“劉本”卷首作“溫陵卓吾李贄評 潭陽太華劉應襲梓”,再加上插圖中題署的“熊蓮泉”,明代閔建刻書的“四大家族”——蕭、余、劉、熊,恰已占全,洵非偶然。26參見方彥壽,《增訂建陽刻書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方彥壽,《福建歷代刻書家考略》,中華書局,2020年。

圖13 《李卓吾先生批評西廂記》萬歷間劉應襲刻本美國加州大學伯克萊東亞圖書館

圖14 《鼎鑄陳眉公先生批評西廂記》,萬歷四十六年師儉堂刻本臺北“國家圖書館”

容與堂本《西廂記》的刊刻時間是萬歷三十八年,早于師儉堂本和劉應襲本,后兩種書的插圖在創(chuàng)作時,應對其有所借鑒。三本表現(xiàn)“乘夜踰垣”和“長亭送別”的版畫,幾乎完全一致。實際上,部分圖式的照搬還在其次,關(guān)鍵是三種作品在思路、結(jié)構(gòu)、畫風上的趨同。

如果考察上述三書之文本異同,便知插圖的翻摹并非孤立存在的現(xiàn)象。如前所述,在明刊《西廂記》的“李卓吾評本”系統(tǒng)中,容與堂本為其中較早者。劉應襲本與其文本出入較大,形式卻很接近。蕭滕鴻本則又參以起鳳館“王、李合評本”,并改掛“陳眉公”的旗號??梢?,插圖的翻摹與文本的傳襲,頗有關(guān)聯(lián)。若再看深一層,容與堂刊行戲曲,多假托“李卓吾批評”,《西廂》以外,尚有《琵琶》《紅拂》《玉合》《幽閨》等,形成一個系列;師儉堂則擺開??獭瓣惱^儒(眉公)評本”戲曲的架式,先后產(chǎn)生過多個不同的版本系列,包括《西廂》《幽閨》《琵琶》《玉簪》《紅拂》《繡襦》《明珠》等。有理由認為,師儉堂的出版策略,就是要效法容與堂的成功作法,并與之相抗衡。插圖的翻摹與創(chuàng)作,僅是龐大競爭計劃的一個組成部分而已,卻也是刻書家十分重視的一個著眼點。且看師儉堂本《西廂記》卷前內(nèi)封,三行大字作“陳眉公先生刪潤批評西廂記傳奇”,后有兩行小字“內(nèi)仿古今名人圖畫 翻刻必究”,上方鈐蓋“防偽章”,印文頗有趣味,“此曲坊刻,不啻牛毛,獨本堂是集,出評句釋,字仿古宋,隨景圖畫,具出名公的筆,真所謂三絕也,是用繡梓,買者幸具只眼”。這些做法,都與前述日本京都大學藏容與堂本《紅拂記》內(nèi)封上的宣傳手段如出一轍。

上海圖書館還入藏一種《西廂記》孤本,卷首作“湯海若先生批評西廂記 書林師儉堂梓”,其實就是在之前“陳眉公評本”的基礎(chǔ)上,又雜糅容與堂本的一些評語,炮制出來的。而此卷中十幀版畫,也有幾幅照搬自容與堂本插圖(圖15、圖16),可見師儉堂商業(yè)操作之靈活,這也是晚明戲曲刊刻業(yè)競爭與張力的一個縮影。

圖15 《湯海若先生批評西廂記》,明末師儉堂刻本,上海圖書館

圖16 《李卓吾先生批評北西廂記》,明萬歷間刻本,上海圖書館

本文由萬歷三十八年刊刻于杭州的兩種《西廂記》版本及其版畫展開討論,辨析了幾個過往理解有誤的問題,也近距離觀察了晚明至清初書籍史上的一些細節(jié)。起鳳館舊址失考,其得名不知是否與杭州的鳳凰山或鳳山門有關(guān);容與堂所在宗陽宮,卻正是鳳凰山麓的一處道觀,南宋末年在宋高宗養(yǎng)老的德壽宮基礎(chǔ)上,以其一部改建而成,至明代依舊頗存規(guī)模27王仲堯,〈南宋臨安及明清杭州道教宮觀考〉,載《杭州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6期,第43頁。,距鳳山門亦近在咫尺。我對明代杭州刻書業(yè)的分布尚未做過專門的考索,但城南鼓樓一帶古來繁華的世象,仍不免令人對書坊林立、競爭火爆有所遐想。去歲,望江隧道修成,出隧道后不遠,即是南宋德壽宮遺址保護工地,我由濱江寄寓往南山,必經(jīng)此路,每每感覺就是在容與堂曾經(jīng)的店鋪門前行過,回頭再審視那些四百余年前的版畫,便也多了一份親切。杭城域內(nèi),版畫史上有待鉤沉的遺跡又豈止這一處,崇禎年間刻過《李卓吾先生批點西廂記真本》的西陵天章閣就很值得詳作訪察,此番興盡,暫且擱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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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記》釋詞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