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夏青青
自疫情爆發(fā)以來,德國基本上改為居家辦公模式,我也鮮少到公司。圣誕節(jié)前最后一周,同事特地邀約到公司工作一天,以便傍晚小聚話別。我欣然應允。
周末我烤了蘋果蛋糕,前一天夜里打包放入一個食品盒子,早上出門前帶上。到了辦公室,遇見好久不見的同事,備感親切,熱情招呼,出示我?guī)淼牡案?,表示今天有備而來?/p>
上午工作中有人敲門,抬頭看是上司兩手滿滿地走進來。他先放下一個硬紙盤子,里面盛滿精致的圣誕小點心,外面用玻璃紙扎得非常漂亮!他同我握手道謝,感謝一年來的辛勤工作和友好合作,指著紙盤子里的小點心,說這是他的一點小小心意,祝福我和家人節(jié)日快樂。
接著他放下另一只手里的一堆東西,一個大大薄薄長方形的硬紙盒、一個黑色的袋子和一個白色的信封。他說這是一家合作公司送給我的禮物。今年我們部門引進了這家公司正在開發(fā)的一套軟件,發(fā)現了不少問題,多次給他們反饋,估計是因此致謝吧。上司說不止是給我,其他同事也有份。
上司走后,恰巧一位同事走過來,我們兩個人好奇地拆開合作公司的禮物。大大的硬紙盒里裝的是2022 年掛歷,是動物保護組織WWF 發(fā)行的野生動物掛歷。正巧我還沒有明年的掛歷,可以留在辦公室用。白色信封里是圣誕賀卡,黑色的袋子拆開,原來是阿迪達斯的運動包,里面還放著一小包圣誕蛋糕,下面還有一張小卡片。
我拿起小卡片,上面寫著兩段話。第一段說,我們向您致以甜蜜的節(jié)日問候,希望能帶給您快樂;第二段說,本公司會為禮物納稅。作為經過考核正式注冊過的稅務師,我當然明白這第二段話的意思——送禮要納稅,這家公司會繳納稅款。
送禮要納稅?不了解的人可能會有疑問。沒錯,在德國送禮要納稅,納稅多少則要看禮物是因私、因工(作)還是因公(務)而收到的。
首先,如果是私人之間互贈禮物,只要不是格外昂貴的禮物,就不必納稅。例如上司送我的圣誕小點心,我回贈他的蘋果蛋糕,這是普通的人情往來,不用納稅。但如果親友之間贈送的禮物價值超過兩萬歐元,那么屬于生前贈送,和身后遺贈要納遺產稅一樣,需要繳納贈送稅。而直系親屬之間的生前饋贈和身后遺贈一樣,根據贈送人和受贈者之間的關系,可以享受更高的免稅額。
至于因為工作關系收到的禮物,分為本公司贈送員工的禮物和合作公司贈送的禮物。
如果是公司向本公司員工贈送禮物,例如員工過生日、結婚、生了小孩,只要贈送的禮物是不超過日常社交范圍內的小心意,都是不必納稅的。至于什么算不必納稅的社交禮儀心意,法律也有明文規(guī)定,目前是價值不超過60 歐元即可。而若禮物價值超過60 歐元,那么整份禮物的價值必須作為員工薪水的一部分納稅。
疫情爆發(fā)前,德國公司普遍會在圣誕前宴請員工以答謝一年來的辛勞,宴會的所有支出分攤到報名參加宴會的員工。這種宴會,如果每人分攤的費用超過110 歐元,那么超過的部分同樣要作為工資收入納稅;而每人費用低于110 歐元的宴請每年限制為最多兩次,第三次宴請必須納稅,不論費用高低。至于什么費用需要計入支出分攤,什么費用不必計入分攤,則經常需要法院來詳細裁決。
若是公司獎勵員工,不論是現金還是實物,都是必須納稅的。甚至員工購買本公司產品,享受優(yōu)惠價格,優(yōu)惠部分若超過一定額度,也必須作為收入的一部分納稅。
再則,合作公司之間贈送對方公司員工禮物,像我今年收到的禮物,也屬于職業(yè)收入,需要繳納個人收入稅。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這樣的禮物屬于灰色收入,沒有法律明文規(guī)定,收到禮物的人未免心中不踏實。自2007 年起,德國個人收入稅法增加了一條,明文規(guī)定贈送禮物的公司可以為受贈者統(tǒng)一支付30%的收入稅;再加上其他雜七雜八的稅,贈送的一方支付大約38%稅款后,才可以堂堂正正地通知受贈者已經納稅,受贈者不用在自己的稅務申報里申報這份收入。此外,如果禮物價值超過35歐元,那么購買這份禮物的增值稅(通常19%)以及為這份禮物繳納的稅款(約38%),統(tǒng)統(tǒng)不能作為公司支出中降低公司需要繳納的所得稅。所以每一份價值超過35 歐元的禮物,贈送的公司最后直接和間接繳納的稅款合計高達90%!
關于因公務贈送禮物,德國明文規(guī)定禁止賄賂,合作公司之間互贈的禮物尚且不能超出一般社交禮物范疇,對公務員更是嚴格杜絕各種形式的贈送。德國公務員對此非常敏感,請客、吃飯、送禮,都是禁題,對方不但不會因此高興,反而適得其反,會引起尷尬。德國第十任總統(tǒng)伍爾夫,他就曾經因為任州總理期間接受的饋贈而被檢察官起訴,造成他不得不引咎辭職。雖然法院最終判決罪名不成立,但是他原本輝煌的政治生涯就此戛然而止,成為前車之鑒。
因為工作關系,我經常有機會跟德國稅務局的公務員打交道。偶爾遇到我生日,我?guī)淼案庹埱皝碜YR的同事們品嘗,若有稅務局的公務員在,我也會禮貌地問他們是否可以一起吃塊蛋糕。因為僅僅是自己烘烤的一塊蛋糕,而且也不是特地為他們制作的,所以他們通常會接受并致謝。但是如果我以個人或者公司的名義贈送的禮物價值超過15 歐元,那么他們就必須把收到的禮物上繳。對于公務員可以接受什么樣的禮物,德國各個州都有自己的詳細規(guī)定。像是巴伐利亞州,啤酒是這里非常普通非常盛行的飲料,州里規(guī)定,公務員可以接受一箱啤酒的饋贈,但超過此數是不允許的。一般公司都會遵守明文規(guī)定,不給自己也不給對方制造麻煩。
我看到圣誕禮物中的小卡片,理解了對方的意思,知道自己可以放心地接受這份禮物,會心一笑,繼續(xù)工作。
當天晚上我回到家,帶回了圣誕點心和運動包,孩子們看到精致的點心非常開心,小兒子問過哥哥后留下運動包。我一時好奇隨口問他這樣的運動包要多少錢,他拿起手機搜索,回答說大約20 歐元吧。WWF 的掛歷,一個不到15 歐元,加上這個運動包,再加上小小的圣誕蛋糕、圣誕賀卡、包裝盒,整份圣誕禮物價值大約40 歐元。那么贈送禮物的合作公司直接支付的稅款約15歐元。兩項加起來55歐元,要從公司支出中扣除,因此要多繳大約16 歐元的所得稅,總共支出超過70 歐元。
圣誕節(jié),我因工收到一份已經納稅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