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蘇
天哭喪著臉,像棄婦,又像別人欠它錢,而這個人又人間蒸發(fā)再也見不著似的;太陽躲在云層里,偶爾露一下臉,又鉆回去,像窺視人間秘密的探子。前幾天下過一場雪,雪融化,路面濕淋淋的,低洼處汪著一攤攤渾水,走在磚鋪的人行道上,稍不注意,就會遭受磚縫里噴射而出的臟水的襲擊。風也跟著湊熱鬧,像野貓叫春,又像皮孩子抽陀螺鞭梢發(fā)出的呼嘯聲,街道邊的法桐樹禁不住抽打,樹枝顫栗搖晃。天氣預報說,兩日后又將下雪,是中雪。姚大順心想雪下得越大越好,最好大雪封門,汽車停運,把想出遠門的人困在家里;李光娣不這樣想,她想風和日麗,陽光普照,她要趕在新的一年到來前,拉上姚大順坐車回家,到他們的戶籍所在地,解除婚姻關系。此時此刻,他們倆一前一后走在路邊的法桐樹下,方向是公交站臺。姚大順像跳舞,步履輕盈,腳尖著地,每一步都踩在穩(wěn)實的地磚上,不給磚縫里的臟水提供噴射的機會。跟在后面的李光娣見他這樣,鼻孔里發(fā)出哼哼聲,快走幾步,走到姚大順身旁,瞅準機會,猛踩那塊不穩(wěn)實的磚頭,事遂心愿,一股臟水水槍似的噴射而出,不偏不倚擊中目標。事發(fā)突然,姚大順來不及避讓,褲腳濕了大半,皮鞋也水跡斑斑,心火升起,臉被燒得變了形,看到李光娣咧一咧嘴,臉上暗藏壞笑,知道她是有意為之,忍了,繼續(xù)趕路。
他們要去中央門長途汽車總站,坐下午第一班車回家。姚大順多次乘坐這個時間點的車,如果路途順利,時間銜接好,到家正好是晚飯時辰。出門前姚大順給父親打電話,說他今天回去,李光娣也回去。他和父親說話時,聽到母親在一旁說,回家好哦。母親說過好后又小聲嘀咕,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兩口子咋一道回來了,不掙錢養(yǎng)家啦?說過這話,母親沒有停止的意思,繼續(xù)說,哦,大概是想小浩、小節(jié)了。小浩是姚大順李光娣的兒子,小節(jié)是閨女,兩個孩子跟爺爺奶奶生活,一個三年級,一個二年級,都挺乖,成績也不錯。掛了電話,姚大順先出門,李光娣跟著也出門。李光娣盯賊似的步步緊跟,生怕姚大順變卦,不和她一道回去。這天是他們兩口子冷戰(zhàn)以來說話最多的一天,平時各有各的事,一個月難見一面,見了面也無話可說。
路上沒耽擱,換乘兩次公共汽車,在中央門汽車總站下車,直接進售票大廳。李光娣去售票窗口排隊,姚大順沒有跟過來,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李光娣往那邊看,那里有幾臺像老虎機又像游戲機的機器。李光娣怕他出幺蛾子,一邊排隊,一邊想對策??匆Υ箜樤跈C器上搗鼓,心里恨恨地想都這會兒了,還有心思玩,正想沖過去,把他叫過來排隊,就見他往這邊走來。姚大順伸手要李光娣的身份證。李光娣不知他要身份證做什么,多個心眼,說她買票要用。
姚大順看出李光娣對他心存戒心,轉(zhuǎn)身指一指機器,說:“到那里買票,不用排隊?!闭f著把剛買的票給李光娣看。李光娣看過票,半信半疑地跟著走,把身份證交給姚大順,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在機器上搗鼓,沒幾下機器里吐出一張票。李光娣搶過票,看上面有她的名字,對照姚大順的票,兩張票一模一樣,座位是挨著的,這才放心。
接下來是候車。
進候車室,兩個人各自坐下,無話,給人感覺是陌生人。
車子準時,到點發(fā)車。
大城市人多、車多,車子出城要花很長時間,快時也就是電瓶車的速度,慢時如蝸牛爬行。一旦駛過長江大橋,上了高速,車子就牛起來,風馳電掣,車窗外的景物就活了,地面像裝了轉(zhuǎn)盤,每樣東西都在轉(zhuǎn),看久了頭暈。
李光娣和姚大順坐一排,座位緊挨后車門,上下客風大,冷風往身上撲。姚大順讓她坐里座,他坐外邊。李光娣前看看后看看,車上幾乎無空位。車在行駛中,車上的人大多閉眼休息,有的睡著,發(fā)出鼾聲,有的閉目養(yǎng)神。李光娣看一眼姚大順,他閉著眼,聽他呼吸就知是假睡。
李光娣的腦子像車轱轆轉(zhuǎn)個不停,她想的是明天,如果順利的話,明天的這個時候,她和姚大順就是兩條道上的車,各走各的路,各過各的日子,生活好賴都跟對方?jīng)]有關系。牽扯的是孩子,孩子像斷開的藕,絲是連著的,就像書上說的藕斷絲連。就他們兩個人的情況看,兒子小浩跟姚大順合乎情理,閨女小節(jié)由她撫養(yǎng)。如此分配,合情合理也合法,倆孩子的撫養(yǎng)費扯平了,誰也不用給誰錢。財產(chǎn)分割:二層小樓隔成兩半,院子砌一堵墻,一個家就成了兩個家,互不干擾。其他東西不值錢,雞零狗碎的,多拿點發(fā)不了財,少分點不會窮。就是不知姚大順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和他說話,他不哼不哈,沒有明確態(tài)度。人心隔肚皮,他的鬼主意藏在心里,就像人說的老虎藏在袖口里,不吃人,但嚇人。李光娣最怕姚大順提無理要求,如果他要兩個孩子,而孩子也愿意跟他,那她就成了光桿司令。李光娣做好準備,如果姚大順獅子大開口,她寧愿維持現(xiàn)狀,與他冷戰(zhàn)到底,從此不提離婚的事。退一步想,大城市里單身女人多的是。人的一輩子很快,一晃一年,再一晃就老了,就像她和姚大順,結婚十年,想想就像昨天,很多事就在眼前。
姚大順是結婚當年到省城打工的。當時他不肯走,要在家里陪李光娣。李光娣笑他是家雞。姚大順知道這話的意思,他母親說過這話:家雞打得團團轉(zhuǎn),野雞不打飛上天。姚大順觍著臉耍賴,說他就是家雞,這只家雞戀家,離不開老婆。大約過了兩個月,李光娣看村里像姚大順這般年齡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老年男人和未成年人,又和他說,姚大順做出讓步,說走可以,要走一道走。那時李光娣已有身孕,肚子凸起,像扣個小盆。李光娣指一指自己的肚子,說她出遠門不方便,等生下孩子再走。姚大順還在猶豫。李光娣激將他,說你想你的孩子也做家雞,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生活?說這話時,李光娣的手屋里屋外地劃拉一下。姚大順也是有自尊的人,和李光娣熱戀時,他指著胸窩發(fā)誓,他要掙錢,掙大錢,蓋新房、砌院墻,讓全家人過上好日子。李光娣堅信自己的眼光,摒棄世俗,與他走到一起。他如愿以償,再過幾個月就做爸爸了,而他的諾言還停留在口頭上。慚愧??!姚大順一跺腳去了省城。
小浩出生,不到一歲斷奶;第二年小節(jié)出生,半歲斷奶,兩孩子交給公公婆婆,李光娣也來到省城。這時的姚大順已由一名出力流汗的建筑搬運工,搖身一變成了科室宣傳員,靠筆桿子掙錢。聞說這事,李光娣很是欣慰。是金子就會發(fā)光,千里馬總能找著它馳騁的疆場,李光娣沒有看錯人。姚大順喜歡寫寫畫畫,中學時寫的文章上過報紙,李光娣和他同屆,早有耳聞,也認識他。離校時,學校舉辦畢業(yè)典禮,他們碰面了,互留地址,之后有了書信;有了手機聯(lián)系更多,漸漸感情升級,他們戀愛了,后來成了夫妻。
這就是緣分。
緣分能來,也能走。走,是盡的意思。
大城市就業(yè)面寬,李光娣進城后沒在建筑公司找事做,選擇的是家政服務行業(yè)。李光娣有文化,學東西快,適應能力強。她先做家庭保潔,后做保姆,再后做月嫂,工資也是一漲再漲。李光娣生過兩個孩子,會服侍產(chǎn)婦,會照料嬰兒,月嫂做的事她是駕輕就熟樣樣在行。入了這一行,李光娣知道她的選擇是正確的。兩年后,他們家的平房變成樓房,院墻也砌上,還有門樓,很氣派。一天姚大順對李光娣說,軍功章有我一半,也有你一半。李光娣回話說,你唱的是十五的月亮啊。姚大順幽默,李光娣也幽默,兩個人相互一笑,笑在不言中。
做月嫂收入高,美中不足的是在外時間多,在家時間少。情況是這樣的,生產(chǎn)的人家提前與月嫂約定時間,產(chǎn)婦到了預產(chǎn)期就過去,與產(chǎn)婦一同去醫(yī)院,產(chǎn)婦的飲食起居全由月嫂照料。產(chǎn)婦待產(chǎn)時,月嫂的生活和產(chǎn)婦同步;嬰兒降生,月嫂的工作量加大,產(chǎn)婦要照料,嬰兒也要照料。產(chǎn)婦有奶水,月嫂輕松一些,嬰兒餓了有奶吃,若是沒奶水,就得算好時間,嬰兒要吃時奶嘴就進了口中,夜晚也是這樣。月嫂收入高,掙的是辛苦錢。嬰兒滿月,月嫂工作結束?;丶倚菹⒛莾扇?,月嫂多是睡覺,把一個月欠的覺補回來。
李光娣做得好,口碑也好,找她的人多,常常是前一家沒結束,下一家已約好,回去休息一天半日又將離家,不會閑著。
回去那個時間,姚大順也會回來,兩個人見面有點新婚的意思。日子長了,也就習以為常,感覺像老夫老妻。再過些日子,李光娣回來,常常見不到姚大順,不知他在忙什么,不見又不放心。那天休息,李光娣沒有補覺,而是買菜做飯,飯好了不見姚大順回來,李光娣去他公司。姚大順不在宣傳科,李光娣回頭走,見人便問,那人指一指頂頭一間屋子。李光娣走過去,見門關著,不好貿(mào)然進入。猶豫間,有人開門出來,李光娣看到姚大順在里面,和幾個人跳舞。李光娣一句話沒說,轉(zhuǎn)身就走。姚大順慌慌張張地趕上來,向李光娣解釋,說跳舞不是單純的娛樂,是企業(yè)文化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李光娣沒有停下,邊走邊說,你趕緊回頭表現(xiàn)去吧,我回去拾掇一下就要走,不敢耽擱。下一次回來,李光娣又沒見著姚大順。李光娣想,姚大順只要用點心,就能算出今日的這個時間她該回來了。月嫂的工作時間是按月計算的,嬰兒滿月,月嫂拿錢走人。姚大順過去記得,現(xiàn)在不記得,說明什么?說明李光娣在他心里挪了位置,無足輕重了。
姚大順和李光娣住的房子,不是姚大順公司提供的,而是租的。房子小,只有20平方米,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極不方便,但再不方便也是自己的家呀。倦鳥歸林,貓狗歸窩,牛羊回欄,這是常理。姚大順違反常理,當歸不歸,就不能怪李光娣往壞事上琢磨。一次休息,姚大順恰巧回來,看得出他不是為她而回,而是找什么東西。見到李光娣,姚大順有點出乎預料,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這里那里轉(zhuǎn)悠一下。李光娣當他會有所動作,心怦怦亂跳,她等著盼著,半晌不見動靜。李光娣打量他,姚大順不抬頭,像有意回避她。李光娣憋不住,對姚大順說,有話就說,別悶在心里。姚大順吭哧半晌,說我要跟你說一說跳舞的事。李光娣說,你那天說過了,不用再說。姚大順說,那好,我上班去了,說后抬腳走人。李光娣當他中午會回來吃飯,結果沒有回來。
看看,這日子能過下去嗎!
車到盱眙,前方像有障礙物,車速突然慢下來。李光娣正在迷糊,她睜開眼睛,看到出口處停著一輛警車,警燈閃爍,有人指揮,要車輛從匝道下去。李光娣聽車內(nèi)人議論,路面結冰,高速路關閉,所有車輛下去,走寧連路。他們的車從匝道下來,駛上寧連路。車內(nèi)開著空調(diào),感覺不到冷。李光娣擦一擦玻璃,看車外,大地白茫茫一片,幾天前下的雪還沒有融化。寧連路設定時速為100公里。這速度也不慢,正常行駛,也就晚半小時到站。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車過馬壩,車速明顯變慢。從駕駛室望出去,兩車道的路,車輛一輛挨著一輛,接龍似的。有的車不怕犯規(guī),從應急車道超車,到前面加塞駛入正道。少量車加塞,不影響交通,多輛車加塞,路就堵死了,行駛在應急車道上的車也停下,進不得退不得。車輛擁堵,道路癱瘓了。性急的人下車打探情況,過一會兒上車,發(fā)布得來的消息:三河大橋上結冰,多輛車連環(huán)追尾,應急車道被堵死,交通警察到不了現(xiàn)場,事故得不到處理,道路不會通暢。車沒有熄火,車燈亮著,整條路成了燈河,像天上的銀河垂落地面。車內(nèi)的空調(diào)開著,看車窗玻璃結的窗花,就知車內(nèi)車外溫差大。時間在流逝,如果正常行駛,這會兒差不多到站了。車站到郊縣的公交車一小時一班,天黑停運。姚大順知道趕不上末班車,已給家里打過電話,要他的父母別等他們。天暗下來,車沒有動的跡象。前面的車熄火,李光娣坐的這輛車也熄火,車內(nèi)的溫度低下來。李光娣感覺冷了,身子痙攣似的不時抖動一下。車上有人坐不住,罵那些從應急車道加塞的人,不是他們,交警就能進入現(xiàn)場,事故得到處理,路就通了。這個人說了句駭人聽聞的話:如果無休止地堵下去,沒吃的沒喝的,天這么冷,怕要出大事。什么是大事,車上的人全明白。姚大順聽后,前看看后看看;李光娣也轉(zhuǎn)動脖頸看一下,車堵在這個鬼地方,真的出事,只能自認倒霉。
姚大順起身,到車下去,李光娣不知他做什么,一會兒上車,帶進來一股寒氣。李光娣身子激靈一下,突然感到內(nèi)急。她想姚大順下車,可能就是解決這事的。這么一想,就想找地方小解去。她坐立不安,眼睛看著車外。姚大順看出點兒什么,小聲問:“想下去?”李光娣看他一眼,想一日沒離婚,他還是她的丈夫,于是點點頭。姚大順拉她一下,說:“跟我走?!闭f著起身。李光娣跟著他。車下寒氣襲人,李光娣被噎住似的,身子僵硬一下。她咬緊牙關,用力夾腿,兩腳挪動,跟著姚大順往后面走,在一輛拖掛車旁邊蹲下來。姚大順為她望風,看李光娣蹲下,脫下棉衣為她擋風。李光娣想起戀愛時,姚大順也這么做過。這么一想,心里暖了一下,解完起身,說:“趕緊穿上?!币Υ箜樛σ煌ι碜?,說:“不冷。”等李光娣拉上褲子,他才把棉衣穿到身上。
兩個人回到車上,李光娣感覺身子輕松多了,肚子又來湊熱鬧,嘰嘰咕咕地亂叫喚。這里前不靠村后不著店,想吃東西那是癡人說夢。李光娣把衣服裹緊,收縮身體,像只貓半躺半倚在座位上,這樣肚子似乎好受一些。姚大順見了,往李光娣這邊挪一挪,緊緊挨著她。姚大順小聲問:“餓了吧?”李光娣看他一眼,車內(nèi)太黑,由于靠得近,李光娣還是看到他眼睛里流露出的關切之色。久違了,李光娣心里又暖一下。姚大順伸手抓住李光娣的手,兩只手都冷,握在一起似乎暖和一些。姚大順的另一只手又伸過來,把李光娣的兩只手一起抓住。姚大順手大,李光娣的手被他的手包住,仿佛冷身子鉆進熱被窩,有鋪有蓋,很暖和。李光娣的喉嚨哽咽一下,眼睛里有熱熱的東西在打轉(zhuǎn)。
戀愛那會兒,只要姚大順約她,李光娣從不失約。夏天氣溫高,姚大順用他的手當扇子,給李光娣扇風;冬天氣溫低,姚大順用他的手為李光娣暖手,她的手像一對乖順的貓?zhí)稍谒恼菩睦铮屗鼡崦?、溫暖,就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李光娣感覺時光回到過去,她的手被姚大順抓著,身子也移過來,倒進他的懷里。
姚大順聲音小小的,對著李光娣的耳朵說:“我還要說說跳舞的事?!?/p>
李光娣用力點頭。
姚大順說:“我只有把這件事說清楚,心才會踏實?!?/p>
李光娣說:“你說吧,我聽著呢?!?/p>
姚大順說:“老板安排的事?!?/p>
李光娣說:“哦?!?/p>
姚大順說:“端人家碗,吃人家飯,就得聽人家話?!?/p>
李光娣說:“這個我懂?!?/p>
姚大順說:“老板說工人跳跳舞,能提升素質(zhì)。”
李光娣問:“提升了嗎?”
姚大順說:“建設系統(tǒng)舉辦職工交誼舞大賽,我們公司拿了頭獎。”
李光娣說:“不簡單?!?/p>
姚大順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跳舞。”
李光娣說:“你說清楚了,我就喜歡了。”說后問,“跳舞那些日子,你怎么不回來吃飯?”
姚大順說:“老板訂的盒飯。”說后又說,“我們跳舞是下班后,沒占用上班時間?!?/p>
李光娣聽明白,點點頭,說:“知道了?!?/p>
夜很黑,車內(nèi)更黑。車上的人吵吵嚷嚷的,似乎在罵什么人,咬牙切齒的,李光娣沒聽,姚大順也沒聽,他們成了局外人,堵車跟他們好像沒有關系。
車子突然啟動,李光娣驚了一下,她抬眼看,車子在緩緩移動。姚大順坐正身子,一只手摟著李光娣,李光娣倚在他身上。前面的車加速,后面的車也加速,路上的車快速流動起來,先前一片黑暗的路面被車燈照亮,路又成了燈河。
車上三河大橋,李光娣看到橋面上散落著一些未及清理的雜物,她想可能是車與車追尾時留下的。橋上有冰,每一輛車都放慢速度,謹慎行駛,過了大橋,速度又快起來。
車內(nèi)溫度升高,乘客餓了,也累了,無人說話,一個個昏昏欲睡。手機顯示的時間是午夜,做月嫂的這個時間,李光娣還沒有睡,就是睡也是淺睡,耳朵支棱著,產(chǎn)婦、嬰兒稍稍一動她就起來。今天本來有一家要她過去,她要是答應,今天就不能回來,而是與晚兩天到預產(chǎn)期的一家簽了協(xié)議。姚大順今天能與她一道回來,是她盯住不放,讓他請的事假。
車外黑糊糊的,估摸已到城南,二十分鐘后將到站下車。原指望掐點的,車子進站就上去郊縣的車,到郊縣再步行回家,到家正是晚飯時辰。不想高速路關閉,寧連路堵車,車子半夜進站,不會有去郊縣的車了。怎么回去是個問題。坐出租車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這時是否有車。還有個問題也不得不考慮,如果有車,出租車司機漫天要價,他們答應還是不答應。按說這事應該姚大順考慮,用不著她操心。問題是她要他回來的,她就不得不未雨綢繆,把事情想周全。李光娣悄悄打量姚大順,他在閉目養(yǎng)神,不像想事情的樣子。
車子進站,李光娣看站內(nèi)站外,沒見到出租車。這也正常,時間太晚,出租車司機不知他們這班車晚點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天太冷,出租車司機不愿盲目等待。
車子停下,車門打開,乘客打著哈欠,神情倦怠地往車下走。
李光娣四處張望。
姚大順拉她一把,說:“別望了,今晚不回去!”
“不回去……你……你要去哪里呀?”李光娣的心提到嗓子眼,怕他真的出幺蛾子。
姚大順說:“先找地方吃飯,后找賓館睡覺!”
李光娣看著姚大順,借著車站內(nèi)的燈光,李光娣發(fā)現(xiàn)姚大順目光灼人,像夏天的太陽,火辣辣的。這種目光,戀愛那會兒李光娣多次見過,剛到省城那會也見過,見到這種目光,李光娣的身子就發(fā)熱,心率也加快……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