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海波
余小強參加澳網中國業(yè)余挑戰(zhàn)賽
昆蟲,是地球上數(shù)量最多的生物群體,與人類存在既合作也競爭的復雜關系。一方面,它們能產出食物或工業(yè)原料,維持生態(tài)平衡;另一方面,它們大量毀壞糧食及農產品,傳播多種人畜疾病。因此,昆蟲學家的責任就在于掌握自然規(guī)律,控制和管理昆蟲,使其“有害不害,有益更益”。
作為昆蟲免疫學研究領域的優(yōu)秀學者,華南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余小強大半生的工作都同昆蟲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從一開始的懵懂到后來的熱愛,他的研究方向從模式識別受體在細胞與體液免疫中的功能,延伸到免疫系統(tǒng)與害蟲生物防治,再到信號通路網絡調控昆蟲免疫與發(fā)育,并在幾十年如一日的堅守與探索中,先后取得了眾多矚目成就。而在奮斗了30余年后的今天,他仍有著無限的熱血與激情,正興致高昂地帶領“昆蟲發(fā)育與免疫”團隊向著更高、更遠的夢想揚帆起航,劈波斬浪。
對于夢想,余小強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執(zhí)著,這種執(zhí)著促使他在幾十年科研探索中,不斷嘗試從一個領域靠近另一個領域。余小強在小時候就已經萌生出了隱約的醫(yī)學夢:“那個時候我只是農村里一個懵懂的少年,你很難說有多么宏大的理想,倒是有一個小小的志愿——治療疾病?!彪m然后來由于種種復雜原因,他最終沒能考取醫(yī)學院,而是進入中山大學化學系學習,但少時編織的夢想仍在心底時時閃光,成為他后來進行科研方向抉擇的重要影響因素之一。
1984年,余小強本科畢業(yè)。為了向心中的醫(yī)學夢靠近,他選擇考取中山大學研究生院,爾后任職于中山大學生物工程研究中心。然而非常遺憾的是,當時整個生物化學系都沒有與醫(yī)學有關聯(lián)的學科,他只能暫時將少年夢想深埋心底,踏踏實實地在生物工程研究中心工作。生物工程研究中心的工作相對前沿,吸引了若干歸國人才和眾多青年才俊,前輩們帶回的前沿思想和描述的廣闊世界令他心生向往。同時,在當時國內盛極一時的“出國熱潮”推動下,余小強有不少同窗好友也紛紛去往國外求學,這讓他的內心很受觸動:“向前一步,也許就能收獲更優(yōu)秀的自己?!庇谑?,一位懵懂的少年就此鼓起勇氣,向著未知的征程出發(fā)了。
1992年,余小強前往美國堪薩斯州立大學攻讀博士學位。該校成立于1863年,是一所世界知名的百年名校。不過這所百年名校給當時完全不了解國外情況的余小強上的第一堂課,也許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彼時余小強已在廣州生活多年,前往學校報到前又曾飛往芝加哥探望同學,兩座城市均是車水馬龍,一派繁華。但越靠近堪薩斯州立大學所在的小城曼哈頓,周圍景象就越發(fā)荒涼。余小強回憶,原本他心中滿懷期待,但當飛機飛過一望無際的平原,降落在一個小小的機場時,“心里頓時就涼了半截”。爾后他搭乘汽車輾轉3小時,才終于得見堪薩斯州立大學的真容,這種“從大城市‘洋插隊’到鄉(xiāng)下”的巨大落差也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不過,很快余小強就認識到,這所大學自有其魅力所在。當年他入學時,堪薩斯州立大學要求國外留學生提前1個月到達學校,這是因為學校為他們安排了極其專業(yè)的老師教授英文課程,并安排專人講解學校針對留學生制定的相關政策,為留學生適應國外學習生活奠定良好基礎。此外,在后來的整個學習過程中,學校的學術交流制度也給余小強帶來了深遠影響。
“我們那時候,一周5天工作日里,幾乎天天都要開會,自己實驗室的、合作實驗室的、系里的、院里的、跨學院的,大大小小的會議數(shù)不勝數(shù)?!庇嘈娬f,一開始像他這樣的中國留學生對此都十分反感和抱怨,一方面是覺得浪費時間,另一方面是“怕”用英文在大庭廣眾之下作報告。然而正所謂“戰(zhàn)勝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直面恐懼”,越是到后來,余小強就越是覺得自己獲益匪淺:“學校這種不斷‘逼迫’學生作報告的制度,使我在后來無論是面試也好、上課也罷,都不會再怯場?!?/p>
正如堪薩斯州立大學的“不可貌相”一般,余小強所研究的昆蟲也是看似其貌不揚,實則蘊藏著大千世界里的無窮奧秘。古往今來,生物學家以昆蟲作為科學研究材料,揭開了很多自然之謎。隨著基礎學科的發(fā)展和學科間的交叉滲透,昆蟲學由描述階段、實驗階段進入分子生物學階段,朝著宏觀和微觀兩個大方向深入發(fā)展。余小強所選擇的正是微觀方向上的昆蟲先天性免疫研究,而這也是他基于心底的醫(yī)學夢做出的選擇:“雖然之前沒能完成年少時的夢想,但我還沒有放棄,總想著往疾病研究方面靠攏。因此當我發(fā)現(xiàn)Michael Kanost教授從事的‘昆蟲免疫’似乎和‘疾病’有聯(lián)系時,就選擇了這一方向?!?/p>
免疫是指機體免疫系統(tǒng)識別自身與異己物質,并通過免疫應答排除抗原性異物,以維持機體平衡。昆蟲依靠先天免疫系統(tǒng)通過體液和細胞免疫反應發(fā)揮作用。而在困擾人類的眾多疾病中,許多都是以昆蟲為主要傳播者,如瘧疾、登革熱等。“為什么這些病原能夠與蚊蟲和平共處?有什么方法使蚊蟲避免攜帶這些病原?”余小強帶著這樣的疑問以及“通過研究昆蟲免疫機制,消除人類病痛”的美好愿望開始了新的科研探索。然而在后來風雨兼程拼搏的20余年中,余小強雖相繼在“模式識別受體在細胞與體液免疫中的功能”“信號通路網絡調控昆蟲免疫與發(fā)育”“免疫蛋白在蘇云金芽孢桿菌殺蟲中的功能”等方向取得了累累碩果,卻依舊未能有機會開展一些與人類疾病相關的研究。即便如此,他也仍然記得當年的那個懵懂的少年心愿,并表示希望在未來幾年,通過果蠅這一模式生物揭示人類疾病的機理。這樣對于夢想的執(zhí)著與單純,令他縱使前路荊棘遍野,亦可面不改色揮劍前行。
2001年,余小強博士后出站,任美國堪薩斯州立大學研究助理教授一職,并成功申請到了第一個項目,該項目相當于國內的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而在此之前,余小強從未有任何獨立項目可為他提供支撐,恰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該研究的主角是凝集素,一類普遍存在于動植物中的糖結合蛋白。由于大多數(shù)病原微生物和病變細胞的表面分子含有糖的成分,能夠被凝集素識別,因此凝集素很可能在免疫反應中起重要作用。當時國內外對凝集素的研究處于空白狀態(tài),在研究過程中面臨的最大困難就是資料奇缺和設備不足。好在他從博士時期就已開始積累,探索出了體外包囊與黑化、細胞吞噬、酚氧化酶激活等實驗方法標準。如今,這些方法已在國際眾多實驗室中被廣泛應用于昆蟲免疫學研究。
隨著研究的漸漸深入,余小強對昆蟲研究的理解日益加深,科研態(tài)度漸漸轉變,他不再將其當作“完成醫(yī)學夢”的跳板,而是發(fā)自內心地喜愛,并在昆蟲免疫學領域一路向上,迎來諸多高光時刻:2002—2017年連續(xù)獲得并主持美國國家衛(wèi)生研究院(NIH)的4項研究課題,總經費超過280萬美元;相繼闡明C-型凝集素作為模式識別受體參與調節(jié)細胞與體液免疫反應的機制;發(fā)現(xiàn)并闡明絲氨酸蛋白酶同系物在酚氧化酶激活中的功能;發(fā)現(xiàn)抗病毒的C-型凝集素和Toll受體等。
正當余小強在國際上沉淀了良好聲譽,擔任密蘇里大學(堪薩斯校區(qū))生科院分子生物學與生化系系主任的工作也頗有成就時,他卻突然放棄十幾年的資源積累,毅然地回到了祖國。他在國外的很多朋友都對此十分不理解,紛紛進行勸阻,但這并非一時的“熱血上頭”,而是經過了長期考察,深思熟慮后做出的決定。
自2004年起,余小強每年寒暑假期間都會返回國內參加各項會議,他認為偉大的思想往往誕生于思維的碰撞,故而埋頭苦干之余,也常常抬起頭來觀察國內外的發(fā)展狀況。每年的學術交流還為他創(chuàng)造了許多與國內優(yōu)秀學者合作的機會。例如,與福建農林大學張靈玲教授合作研究免疫蛋白在蘇云金芽孢桿菌殺蟲中的功能。余小強以旁觀者的視角,從與眾不同的角度審視相關研究,提出了全新的觀點。之后他們合作的研究成果也成功斬獲福建省科技進步獎二等獎。但余小強卻主動放棄了這一成果署名,只因他認為自己在這項研究中的參與度不足。
“贈人玫瑰,手有余香?!彪m放棄了獎項,但在因合作而踏入的新領域里,余小強也澆灌出了屬于自己的鮮花:提出免疫蛋白可以干擾蘇云金芽孢桿菌(Bt)與毒素受體的相互作用,并影響B(tài)t殺蟲效果的新觀點。像這樣從思維火花里結出的碩果還有很多,但比起這些,最讓余小強高興的還是祖國行業(yè)發(fā)展水平的日益提升。
近十余年來,全球氣候變化、產業(yè)結構調整和國際貿易全球化給昆蟲學研究帶來了新挑戰(zhàn)、新機遇,我國逐步加大了對昆蟲學研究的投入,并取得了可喜的成就,而未來,國家對于昆蟲學的發(fā)展需求只會越來越大。對此,余小強表示:“我已經將自己最好的年華留在美國,如今小有所成,是時候為我的祖國盡一份綿薄之力。”
2014年,余小強兼任華中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特聘教授,并入選湖北省“百人計劃”。彼時國際上對細菌細胞壁組分誘導抗菌肽表達的分子機理的認識尚未明確,嚴重限制了該方向的發(fā)展。余小強開展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脂多糖和脂磷壁酸誘導果蠅抗菌肽基因表達的機理”的研究,加深了學界對昆蟲先天性免疫機制和抗菌肽誘導表達機理的認識。
在這項研究中,余小強所面臨的最主要困難是溝通。由于是兼任特聘教授,余小強不得不來回奔波于美中兩地,溝通不及時,以至于學生多走了許多彎路。為了接下來全力以赴攻關克難,余小強于2017年辭去美國密蘇里大學分子生物學與生物化學系系主任一職,在妻兒的全力支持下正式返回祖國。隨后加入華南師范大學,任生命科學學院教授與昆蟲科學與技術研究所副所長,從零開始,全力建設“昆蟲發(fā)育與免疫”團隊。
“昆蟲發(fā)育與免疫”團隊以果蠅、鱗翅目害蟲和蚊子等為研究材料,研究模式識別受體如何調節(jié)免疫信號通路、免疫信號通路如何調控昆蟲發(fā)育尤其是生殖發(fā)育。自2017年回國后,余小強已帶領該團隊取得了多項突出成果,相繼在PNAS、J Agric Food Chem、JBC、Insect Biochem Mol Biol等期刊上發(fā)表數(shù)篇高質量論文。
團隊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取得如此豐碩的科研成果,除了得益于全體成員過硬的專業(yè)能力和堅持不懈,也得益于余小強獨特的“分享式”人才培養(yǎng)策略,即指導但不命令,以親身經歷為案例,針對當前問題分析利弊。這不僅使學生在科學研究過程中大大減少了無用功,節(jié)約了時間成本,也使學生在人生道路探索中少走了許多“彎路”。最特別的是,若學生在清楚利弊的情況下仍然堅持己見,余小強也絕不強行否定,反而放手讓學生進行“試錯”。對于這一點,他是這樣解釋的:“如果一個問題學生堅持,而你始終不放手讓他去驗證,那么即使后來他按照老師的指導得出了好的結果,也會永遠在他心中留下一個疑問——‘說不定我是對的’,這非常不利于學生的長遠發(fā)展。”
余小強(中)參加學術會議合影
在余小強看來,學生都是非常可愛的人,每一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潛力等待發(fā)掘。他的學生中有一位常常以“老師,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為開頭詢問問題,而余小強也非常高興、認真地傾聽并與之討論,且鼓勵他說:“不成熟的想法才是想法,說明你已經想過了,而且只有不成熟,我才能幫你一起完善。”他從不在意學生的學習背景如何,只要學生肯學,他就竭盡所能培養(yǎng)其成材。
這樣看來,團隊碩果連出,教學得心應手,似乎沒有什么能讓余小強在工作上感到困擾了。而事實恰恰相反,余小強的筑夢之旅正可謂“道阻且長”,他當前最大的困擾就是“人才奇缺”。到目前為止,“昆蟲發(fā)育與免疫”團隊仍在建設當中,現(xiàn)僅有教授2名、特聘副研究員1名。這是因為博士后在團隊的駐站期限一到,就必須離開,而研究生中的許多人又難以達到院校錄用標準,這使得團隊難以形成完善的梯隊。
因此,未來幾年內,余小強有兩大期盼。其一是深入研究免疫、胰島素和激素等通路相互間的交叉調控;探索模式識別受體如何識別病原微生物并激活免疫信號通路;進一步研究免疫蛋白如何參與調控病原微生物殺蟲的機制,為開發(fā)應用于農業(yè)害蟲防控的專用Cry毒素提供依據(jù)。其二是招攬更多的新生代人才加入團隊,他說:“一個完善的團隊,不能只有領軍人才,更要有骨干人才,以及從事基礎研究工作的普通人才?!睘榇耍麑槊恳晃患尤雸F隊的年輕學者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使之能夠盡快成長為支撐團隊發(fā)展的中堅力量,與他一同乘著時代發(fā)展的潮流,向著更高、更遠的目標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