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兮,1977年生,現(xiàn)居西安。中學(xué)時代開始寫詩,2003年在《小說界》發(fā)表小說。已在《作家》《人民文學(xué)》《十月》《天涯》《芳草》等刊發(fā)表詩歌和小說200余萬字。有中短篇小說被《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中華文學(xué)選刊》轉(zhuǎn)載。少量作品被翻譯為德文、西班牙文、英文和韓文等。主要作品有長詩《余哀》和中篇小說集《朝花》等。
我小時候?qū)埲鲁錆M著好奇,對它迷宮一般的建筑群著迷。這里很適合孩子們捉迷藏。
龍泉寺在我的故鄉(xiāng)章鎮(zhèn)有著不一般的影響,每月農(nóng)歷初一和十五,有一萬信眾會去廟里燒香拜佛。這也是孩子的節(jié)日,我跟著大人去,順便在章鎮(zhèn)吃一碗熱干面或一籠小籠包。
我的愿望是在龍泉寺和其他孩子一起捉迷藏。大人們在虔誠地向菩薩磕頭作揖,我們趁他們不注意時,躲進(jìn)了香案底下,其他的小伙伴躲進(jìn)了菩薩底座的后面,或者跑到某個殿門的角落。
我也會這么做,等我媽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到處找我,我聽到她在大雄寶殿外喊我名字,故意不做聲。她又喊了喊,很生氣地說:“毛細(xì)——再不出來,我走了?!庇谑?,我便從香案底下鉆出來,她像那尊怒目的金剛菩薩,責(zé)問我:“為什么要躲在那里,你已經(jīng)犯忌了,知不知道?”
我怯怯地回答:“我發(fā)現(xiàn)有只貓鉆進(jìn)去了?!?/p>
我確實(shí)看見一只貓鉆進(jìn)香案底下,但那只貓一閃又不見了。
我媽不信我說的,她問我:“貓呢?”
“貓叼著魚頭跑了?!?/p>
我媽瞪了我一眼,雙手合十說:“菩薩莫怪,菩薩莫怪?!彼衷谄兴_面前磕了三下頭。
我又說:“我真的看見貓了?!?/p>
看見貓并沒什么奇怪,冬天的龍泉寺里貓?jiān)趪鷫ι蠒裰?,有好多只?/p>
我媽覺得哪來的魚呢?香案上只有供果,不可能有魚。但我千真萬確看到那只小黑貓叼著魚頭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音。我把這一過程詳細(xì)地說給我媽聽,我媽的臉色很難看,竟然生氣地丟下我,一個人走在前面,我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她回到毛村。
我不懂她為什么要這樣做。我一直跟在她后面,她頭也不回,無視我的存在。我喊了一聲,媽!她也沒回頭,她說:“你走快點(diǎn),小心后面有鬼?!?/p>
我知道她是在嚇唬我,那時還是中午時分,大白天哪有什么鬼。我還學(xué)她走路的樣子,屁股一扭一捏地跟著她。
那時我十一歲吧,讀小學(xué)四年級,寒假時我經(jīng)常去龍泉寺玩,有好多少年也在那里玩耍。
我一直沒有明白我媽為何生氣,不就是一只貓吃了魚嘛!
有一回,我把貓?jiān)邶埲鲁贼~的事告訴我的伙伴安包,安包反問我說:“貓吃魚奇怪嗎?”我認(rèn)為這也沒什么奇怪的,但是我媽覺得這是一件不平常的事。為什么不平常,我媽也沒說,我也不敢問。
我對安包說:“也許那是一條不一般的魚?!?/p>
安包頓時來了興趣,他說:“也許是貓不一般呢?!?/p>
我覺得也有道理。龍泉寺的貓可能跟章鎮(zhèn)其他地方的貓不一樣,有人說它們都沾了仙氣。我跟安包說:“下回一起去龍泉寺找貓玩吧?!?/p>
安包說:“最好是找到那只吃過魚的貓?!?/p>
我夸張說:“越過大雄寶殿窗戶的那只貓是一只全身烏黑的貓,它的眼睛放出的是藍(lán)光,和其他貓不一樣?!?/p>
但如何找到那只貓成了我那時唯一的心事。我約安包去龍泉寺,尋找這只貓。
一天上午,天氣晴朗,陽光照在安包有雀斑的臉上,我們一起出發(fā)去龍泉寺。安包說:“你裝錢了嗎?”
我媽從不給我零花錢,即便是我去章鎮(zhèn)買醬油剩下的錢,她也會要回去。我搖頭說:“我們不是去章鎮(zhèn)買東西,我們是去找那只貓的。”
安包說:“沒有魚做誘餌怎么可能找到那只貓呢?!?/p>
我說:“它確實(shí)是一只喜歡吃魚的黑貓。”
安包說:“我有五塊錢?!?/p>
我說:“那我們?nèi)フ骆?zhèn)買一只鹵魚吧,吃完身子把魚頭留下來?!?/p>
安包說:“問題是你沒有錢?!?/p>
我說:“我不喜歡吃魚?!?/p>
在該誰付錢的問題上,我們有了分歧。安包認(rèn)為這只貓跟他沒什么關(guān)系,是我在找貓,所以這條鹵魚的錢必須我付。
我認(rèn)為,買條鹵魚的成本太高,沒有必要買。我們應(yīng)該去水邊抓一條小魚作為誘餌。
安包生了氣,說:“毛細(xì),你這么小氣,以后沒人跟你玩了?!?/p>
我只好硬著頭皮問安包借錢,只借一塊錢,買最小的那條鹵魚。安包說:“我可以借給你兩塊錢,我們每人買一條小魚,那么我們便有了兩個魚頭給貓吃?!?/p>
到了章鎮(zhèn),我們走遍了這條街上的所有餐館,沒有一條魚合適做貓的誘餌。我們遇到第一家餐館是狗肉干鍋店,我們說明來意后,老板免費(fèi)給了我們幾根狗骨頭,他說:“孩子,拿去吧。”他以為我們是開玩笑,他在哄我們,貓?jiān)趺磿怨饭穷^呢。我們又來到一家鹵肉店,我打算用豬頭肉做誘餌時,安包頓時有了主意說:“我想到辦法了?!?/p>
安包比我大兩歲,他的想法在我看來,一定很了不起。他說:“臘月來了,家家曬臘魚呀。”安包告訴我,我們想辦法搞得一條臘魚,所有的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可是如何弄到一條臘魚呢?”
我們在章鎮(zhèn)轉(zhuǎn)了一圈,果真發(fā)現(xiàn)了很多戶的院子都曬了臘魚,臘魚有大有小,最小的是魚干。我想只要弄到幾條魚干就可以了。我說:“安包,你膽子大,又有力氣,你一定能幫我偷到幾條魚干的?!?/p>
安包說:“為什么要偷呢,你回家搞幾條魚干還省事呢?!?/p>
我說:“我媽要是知道我用魚干去龍泉寺喂貓,我麻煩就大了?!?/p>
安包對我一臉不屑,他轉(zhuǎn)過身說:“還是不要去龍泉寺了,也沒什么好玩的。”
他轉(zhuǎn)頭要走,我拉住了他,說,“龍泉寺的貓也許沒什么可看的,但寺內(nèi)可是捉迷藏的好地方。”
他一聽說捉迷藏馬上來了勁,安包問:“就我倆?”
我說:“那里的人可多啦?!?/p>
安包還是沒有打消疑惑,他說:“萬一沒人玩呢?!?/p>
“萬一沒人跟我們玩的話……我們還是去找貓吧?!?/p>
噢,最后的結(jié)果還是回到魚干的問題上,這只能由我去解決。我終于在章鎮(zhèn)一家無人看守的老宅院內(nèi)有驚無險地搞到了兩條可憐的魚干。我踩著安包的肩膀,翻過那堵院墻,然后,我踩著凳子跳下院墻,還扭傷了腳踝。當(dāng)然,這并不嚴(yán)重,我?guī)缀跬袅颂弁?,因?yàn)槲覞M腦子想的是如何找到那只高冷的黑貓。
來到龍泉寺,太陽已經(jīng)偏西,龍泉寺朱漆的大門已經(jīng)緊閉,門口的兩只石獅子孤寂地立在那里,不知什么原因,今天的龍泉寺閉寺了。
安包問我:“怎么辦?”
我搖搖頭,說:“翻墻進(jìn)去,可是寺內(nèi)的和尚都很兇的?!?/p>
安包說:“也許有后門可以進(jìn)去?!?/p>
龍泉寺坐落在大冶湖畔的黃荊山余脈,四周的香樟樹重重疊疊,有些有好幾百年,需要幾個成年人合圍。這幾棵香樟樹在冬天也郁郁蔥蔥,幾乎遮住了寺院的大門。遠(yuǎn)遠(yuǎn)看去,幾乎看不見龍泉寺的任何角落。
我和安包來到龍泉寺的后山,我以前從未來過這里,香樟樹下有幾冠老墳,墓碑的石頭已經(jīng)斑駁長著青苔。墳前的香爐堆著燒過的香紙,看來這幾冠墳都是有主的。安包很神奇地說:“如果捉迷藏我躲在這里,肯定沒人敢來這里找?!?/p>
安包一點(diǎn)兒也不害怕,我從內(nèi)心佩服他。
我說:“這里太陰森了,一點(diǎn)陽光也照不進(jìn)來?!?/p>
安包說:“有什么好怕的呢,下次可約幾個人一起來玩。”
我故意爽快地答應(yīng)他,但心里認(rèn)為這個鬼地方不必再來了,我身上早起了雞皮疙瘩。
我說:“龍泉寺確實(shí)有一扇后門?!蔽抑附o安包看,那是一扇虛掩著的門,應(yīng)該沒有關(guān)閉,我們可以從那里進(jìn)去。
我們很容易推開了那扇木門,龍泉寺里空無一人。寺內(nèi)的前后殿也不見僧人,大院里靜悄悄。我和安包來到寺內(nèi)逛了一圈,發(fā)現(xiàn)了幾只貓蹲在石凳上。安包問:“你說的那只黑貓呢?”我環(huán)視了一周,也不見那只黑貓。那只黑貓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也許在大雄寶殿,它喜歡獨(dú)來獨(dú)往,那天我見它時,它在大雄寶殿的香案底下。
我說:“也許它在大雄寶殿?!?/p>
安包說:“寺里的僧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怎么辦?”
我說:“我家那只黑貓跑到了寺里,我找它呀?!?/p>
安包說:“我也是這么想的?!?/p>
他說完哈哈笑了。我們決定去大雄寶殿看看,我們打算學(xué)著大人的模樣,虔誠地給三佛敬香跪拜,祈求自己很快找到那只黑貓。
僧人的晚課早已開始,他們在誦經(jīng)堂念經(jīng)打坐,木魚聲一陣一陣傳來,寂靜的寺內(nèi)聽不見一聲鳥雀的歡唱。
安包說:“大雄寶殿跟寺院的后山比起來,才是陰森呢。”
這里檀香繚繞,空蕩的大殿內(nèi),三尊佛像高高在上,我仰著脖子,學(xué)著我媽拜佛的樣子雙手合十,默想,跪拜,祈求菩薩能夠顯靈,幫我找到那只黑貓。安包也照著我的樣子。我們開始在大殿里尋找那只黑貓,從香案底下一直找到角落,根本沒有黑貓的影子。
安包說:“我們可以把魚干做誘餌,勾引黑貓?!?/p>
我把魚干放在香案底下,整個殿內(nèi)彌漫的都是魚腥味,我想那只貓不久一定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和安包蹲守在大雄寶殿的前后大門,不久,果然有一只貓從窗戶跳了進(jìn)來,很快叼起那條魚干,又從窗戶逃走了。我已經(jīng)看清它——果然是那只黑貓,它一閃不見了。我驚呼:“貓,是那只黑貓,它已經(jīng)來了?!?/p>
安包回過神來,那只黑貓已經(jīng)不見了。安包說:“黑貓?jiān)谀睦铮俊?/p>
安包站了起來,朝香案走去,香案底下的魚干確實(shí)不見了。安包說:“我們?nèi)プ纺侵回埌伞!钡任覀冏烦鋈r,那只黑貓?jiān)缫巡灰娏恕?/p>
我說:“安包,我還有兩條魚干,我們還有機(jī)會找到那只貓?!?/p>
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木魚聲停止,僧人的晚課也該結(jié)束了吧。倦鳥歸巢的叫聲,清晰地從寺外傳來。我們擔(dān)心被發(fā)現(xiàn),只好離開。
我們又從寺院的后門出去,真巧,卻遇上那只黑貓站在后山的墳頭上發(fā)出“嗚嗚”的嘶鳴,它正在低頭吃魚干,不遠(yuǎn)處還有一只花貓盯著它看,但它很快吃完了魚干。
安包說:“這只貓真漂亮,沒有一根雜毛,我很喜歡它?!?/p>
我說:“我們設(shè)法抓住它?!?/p>
安包說:“再用一條魚干把它引過來?!?/p>
我從口袋里掏出最后兩條魚干,說:“安包,我去引誘那只黑貓時,你從它身后找機(jī)會抓住它?!?/p>
黑貓看見我伸出魚干,試圖接近我,安包繞到墳包的背后。黑貓似乎感覺到身后有人,它快速地躍過墳堆消失在密草里。魚干也誘惑不了一只有主見的貓,我和安包感到沮喪。安包說:“要不,把魚干喂給那只花貓吃吧?!?/p>
花貓一點(diǎn)也不怯生,它甚至表現(xiàn)出很粘人的樣子,順從地翹起尾巴在安包的手上蹭來蹭去,我把剩下的魚干喂給它了。我剛走不遠(yuǎn),那只黑貓又從花貓的嘴里奪走了魚干。花貓嘶叫了幾聲,黑貓?jiān)缫严Р灰姟?/p>
安包依仗塊頭比我們大,上樹扒鳥窩和下水抓魚捉蟹,還經(jīng)常欺負(fù)小朋友,但不會欺負(fù)我,他和我是堂兄弟。這個冬天,因?yàn)辇埲碌倪@只黑貓,我和安包之間成了更好的朋友。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我媽也看出來了。她問我:“為什么最近你跟安包這個搗蛋鬼在一起?”我爸說:“再看見你和安包在一起,要打斷你的腿。”我什么也不回答,但我依舊跟安包一起玩,我們的話題離不開那只黑貓,他很較勁,發(fā)誓要抓到這只黑貓。我問他:“有了這只黑貓干什么用呢?!卑舶f:“我需要一只桀驁不馴的貓,這,很像我?!?/p>
安包可以做他喜歡的事,我特別羨慕??伤謪s是一個十足的慫貨,我可以列舉他爸的幾十條慫樣,比如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安包他媽揪著耳朵罵;比如說被毛村的男人欺負(fù)了,他就把他老婆推到前頭;還有,他在安包面前也不敢大聲說話……
“我爸就這個熊樣,我媽對他也沒法子了。”
安包可以跟我這么大聲地指責(zé)他爸,而我不能。
我說:“你不怕大人聽見嗎?”
安包說:“我真希望我爸聽到,把我打一頓,可他從來沒有,罵我也沒有,真是一個熊包。”
安包可以說他爸是個熊包,別人不能說,別人要說了,安包的拳頭就直接過去了,只打眼睛。
安包在我心里是一個英雄。
我說:“安包,我們再去一趟龍泉寺吧。”
但安包覺得那地方?jīng)]什么好玩的,他說:“除非你有了抓住那只黑貓的辦法?!?/p>
我搖搖頭,說:“要不,多叫幾個人去抓那只黑貓吧?!?/p>
安包說:“那些都是廢物,礙手礙腳?!?/p>
我和安包坐在毛村祠堂的石凳上,像大人那樣翹著二郎腿。
旁邊的菜地上圍著網(wǎng),防止家禽和麻雀啄食。
安包忽然眼珠一溜,說:“我有辦法了!”
他的辦法很簡單,先想法弄到一張捕鳥網(wǎng)。把它放在龍泉寺后山的墳崗上。那里是貓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因?yàn)槊糠暌恍┺r(nóng)歷節(jié)日,便有人去那里祭奠,留下一些魚肉,成了這些貓的食物。只要在撲鳥網(wǎng)上粘好幾片魚干,那些饞貓一定會去的。如果一切如我們猜想的那樣,這只黑貓會被網(wǎng)粘住,它越是掙扎,它的腳就越會被網(wǎng)纏得更緊。這真是一個好主意,但是我們從哪里可以弄到捕鳥網(wǎng)呢?
一天早上,我和安包來到大冶湖那片蘆葦?shù)?。每年冬天,越冬的南鳥都要在這里歇腳,經(jīng)常有人用網(wǎng)捕獲它們,我們可以去那里找到網(wǎng)的。
我對安包說:“鳥兒要感謝我們。”
安包說:“是的。”
我們對著一眼望不到邊的湖水大喊:“大冶湖感謝我們?!?/p>
我們仿佛救世主一樣,充滿了正義的力量。
安包說:“大地要感謝我們?!?/p>
我說:“天空也要感謝我們?!?/p>
我們躺在干涸的蘆葦?shù)乩锕笮?,這是我們從某部電影里學(xué)來的片段。
安包說:“還可以一起順帶幾只死鳥,作為誘餌,比起魚干更有誘惑力?!?/p>
收起網(wǎng),我們便往龍泉寺。為了掩人耳目,安包用衣服把網(wǎng)包好,連同被網(wǎng)住的那兩只做貓餌的死鳥。
今天來龍泉寺的人真多,不是初一就是十五,全都是燒香拜佛的人。
去章鎮(zhèn)吃一碗銅山口牛肉粉是我的最愛,我跟安包說:“我們?nèi)フ骆?zhèn)吧?!?/p>
龍泉寺去章鎮(zhèn)不到兩里地,穿過那片香樟林,沿著窄窄的章河堤,要不了半小時路程。安包搖搖頭說:“我走路有點(diǎn)累了,我想找個地方歇歇腳,不想去了?!?/p>
我說:“安包,你不餓嗎?”
安包說:“餓了,可沒錢沒辦法。”
我說:“你不是有五塊錢嗎?”
安包說:“給我爸買酒了。”
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五塊錢可以買好幾斤燒酒,也可以買好幾碗銅山口牛肉粉。我說:“我餓了。”
安包說:“毛細(xì),我有辦法了。”
安包所想的辦法是去龍泉寺找吃的。龍泉寺除了香客呈上來的供果外,實(shí)在想不到有什么好吃的了。我媽有時從龍泉寺拜佛回來帶些供果給我吃,我不喜歡水果腐敗的味道,它被放置得太久了,有的已經(jīng)干癟失去水分。所以我對龍泉寺的供果并沒什么興趣。
安包見我有些心灰意冷,就拉起我,去了龍泉寺的后山。那片陰森的香樟林,布滿墓碑,他不會是讓我來吃這些連老鼠也不吃的供品吧。我問他:“你不會是吃這些給鬼吃的東西吧?”
安包壞壞地笑了笑,說:“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讓你先把網(wǎng)布置好?!?/p>
“你不是說已經(jīng)有辦法弄到吃的嗎?”
他得意地說:“一切都在計(jì)劃中?!?/p>
布好網(wǎng)后,安包把那兩只死鳥重新掛在網(wǎng)上,等候那只黑貓的到來。我問:“這管用嗎,安包。”
他非常自信地說:“我們等候好消息吧?!?/p>
然后我和安包坐在墓碑上歇了一會,我問安包:“你很喜歡貓嗎?”
安包說:“那只黑貓我很喜歡。”
“為什么?”
“憑感覺啊?!?/p>
“它那么喜歡吃肉,一定很兇殘吧。”
“那叫狗改不了吃屎?!卑舶笮Α?/p>
我希望能捕獲那只黑貓,既然安包喜歡,我也想把它送給他。我媽說過龍泉寺的貓沒理由吃魚的,那是罪過。我曾對我媽說,那只是一只貓,它不知道人的想法,如來佛不是常說無知者無罪嗎。至于這些話是不是如來佛說的,不重要了,我把這些話告訴了我媽。我媽居然信了。她問我:“你從哪知道的?”我說:“《西游記》里講的?!?/p>
可是《西游記》里沒有關(guān)于貓妖的記載……
我媽不喜歡貓,更不喜歡龍泉寺里的貓,我自然不會要那只黑貓的。在龍泉寺,如果少了一只吃葷的貓,我媽也會高興。下一次,我媽再帶我來龍泉寺時,我媽會高興的,說不定她會先拐到章鎮(zhèn)給我點(diǎn)一碗銅山口牛肉粉吃。
想到銅山口牛肉粉,我的肚子咕嚕咕嚕地響了起來,太陽已經(jīng)偏西。我對安包說:“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弄到吃的?”
安包并不捉急,他從墓碑下來,說:“現(xiàn)在我們可以從后門進(jìn)入龍泉寺了?!?/p>
龍泉寺的后門依舊半掩著,后院沒有一個人,我們這次進(jìn)來時,遇見的也是同樣的情形,靜悄悄的。安包說:“我們?nèi)N房弄點(diǎn)吃的吧?!饼埲碌南惴e廚我壓根兒不知道在哪,搞不好會被火工發(fā)現(xiàn)。而安包帶著我直奔香積廚而去,他說:“上次來龍泉寺時,我已經(jīng)聞到了飯香的地方。”果然,香積廚和五觀堂都在龍泉寺的后院里。過午不食的習(xí)慣使得僧人們很少在此走動和逗留。所以,我們?nèi)缛霟o人之境,直接奔向香積廚,在蒸籠里拿出幾個豆沙包子吃了起來。我們真是餓了,我認(rèn)為這是迄今最好吃的豆沙包。從那以后,我經(jīng)常懷念龍泉寺香積廚的豆沙包子,松軟、香甜、白凈。
那天下午,我和安包在龍泉寺的石凳上睡著了,等醒來時,太陽已經(jīng)落山。天黑了下來,四周充滿了寒氣,我們想起了后山香樟林里的貓網(wǎng)的事。安包說:“我們?nèi)タ纯茨菑埦W(wǎng)吧?!蔽矣行┆q豫,不敢去。但后山的墳崗是我們離開的必經(jīng)之地。
安包對我說:“膽小鬼,你要是害怕別跟來了。”
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到了后山那片亂墳崗上。趁著天空的微光,我看見有一只貓被纏在網(wǎng)上。是不是他喜歡的那只黑貓,我不肯定。安包卻驚喜地說:“是那只黑貓,沒錯。”它終于被我們逮住了。
黑貓見了我們,叫得越來越凄厲,它的聲音劃破了龍泉寺的整個后山。我和安包都不敢徒手靠近它,它用兇狠的利爪和牙齒向我們發(fā)出警告。安包脫下外套用它包裹那只黑貓時,突然有手電筒的光亮照射搖晃過來。
安包說:“不好,寺里的僧人來了,我們快跑?!?/p>
他丟下那只貓和外套就跑,我緊跟著他,也跑了一陣子。突然,安包被腳下的土疙瘩絆倒,他爬起來回頭看,沒人追上來,就賴在地上不起來了。我們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安包說:“好險啊,差點(diǎn)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
我說:“自己嚇自己,就算見到了又能把我們怎么樣?”
安包說:“他們也許會少林功夫的?!?/p>
我不信,但安包堅(jiān)信不疑,因?yàn)樗且粋€崇拜功夫的家伙,幾年前,他曾帶領(lǐng)毛村的孩子跟黃村的孩子打架,他用幾招從武俠電影學(xué)來的招式把黃村的孩子唬住了。那時我剛上小學(xué),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安包和另一個黃村的孩子站在一起比劃什么,后來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便各自散去。
安包有了這次經(jīng)歷,他在毛村成了孩子王,威信得到了極大的確立。以后不管誰有什么事,總是找他幫忙解決,當(dāng)然,安包也會跟他們要點(diǎn)好吃的糖果或其它零食吃。我也不例外,就說這次,我從家里偷了幾根香煙給他。我覺得他十三歲了,又有了喉結(jié),聲音很粗獷,是個男子漢。
安包從口袋里摸出火柴,劃了一根,黑漆的夜晚里,點(diǎn)煙時差點(diǎn)燒到他唇邊的胡須,顯然,他點(diǎn)煙的動作還不熟練。我說:“安包,我給你點(diǎn)煙?!彼芟硎苓@一過程。他瞇著眼睛猛吸了一口,連忙又嗆出聲來。
安包說:“這煙夠味。”
走到毛村時,安包才意識到自己的外套丟在了龍泉寺后山的墳崗。他說:“這該死的黑貓?!?/p>
但他并不焦急,我問他:“該怎么辦?”
“先寄存在龍泉寺,改天再去拿回來?!?/p>
“你媽要是知道你把衣服弄丟了,會打你吧?”
“不會的,她也想不起來我有幾件衣服的?!?/p>
那天晚上我們回到毛村時,我家是黑的,我媽我爸早已入睡。北風(fēng)從沒有玻璃的窗戶刮進(jìn)來,我忍著餓鉆進(jìn)了冰冷的被窩。
接下來幾天,安包沒有找我玩,我也沒見到他。小學(xué)今年放假早,我趕上了龍泉寺一年一度的臘八節(jié)施粥活動,這是章鎮(zhèn)最熱鬧的節(jié)日。我覺得這么熱鬧的臘八節(jié),一定少不了安包。但天氣冷峭的上午,排隊(duì)的人并沒有去年那么多,很快便輪到我。我不愛喝這些粥,一點(diǎn)也不好喝,可我媽說:“喝了這臘八粥,來年什么事都風(fēng)調(diào)雨順。”
我媽看著我喝下去,她才放心讓我自己玩去。我說:“章鎮(zhèn)今天在唱戲呢?!?/p>
這時,我媽才想起來臘八也是章鎮(zhèn)戲臺唱戲的開始。不過戲臺臨時搭建在章鎮(zhèn)小學(xué)的操場上,因?yàn)閷W(xué)校剛放假,桌椅板凳就不用自己帶了,這些學(xué)校都有。唱戲從臘八開始唱到小年,足有半個月,這才是孩子們的快樂時光。我說:“媽,給我五塊錢,我要去章鎮(zhèn)看戲?!?/p>
我媽說:“看戲要什么錢呀,好好看戲吧。”
我的心思我媽心里知道,要五元錢,無非是買些摔炮玩和糖果吃,她叮囑我買吃的總比買摔炮有益。我拿到錢去戲臺找毛村的伙伴們,但在戲臺周圍找了一圈,卻不見一個熟人,安包也沒來,毛村的東東和發(fā)糕這兩個跟屁蟲也沒來,倒是有幾個鄰村的少年在空曠的操場上踩高蹺。也許是下午戲還沒開場的原因,只有攤販在忙碌占位置張羅,戲班也不見人影,顯得冷冷清清。
我湊上前去跟少年們拉話,他們根本不理我。大的那個跟我一般年齡吧,正玩得起勁,見了我,顯得十分不耐煩,他用高蹺擋住我,不讓我跟他們玩,我只好看著他們玩。我也是有一副高蹺的,那是我爸手工給我做的,他直接砍了兩棵小楓樹,簡單而粗暴,我玩過兩次便壞掉了。
我對著他們喊:“我的高蹺比你們踩得好?!?/p>
我只想引起他們的注意,哪怕是對我的不屑和憤怒,他們依舊不理我。
他們玩累了,把高蹺放成一排,我趁他們不注意時,用他們的高蹺快速地繞著操場踩了一圈。他們不服氣,踩著高蹺在后面追我,一圈下來并沒有追上我。少年說:“高蹺踩得好那不算什么本事。”他們起哄應(yīng)和。
我說:“那什么才叫本事?”
少年說:“摔跤,你敢嗎?”
我輕蔑一笑,說:“你和我嗎?”
顯然,我的態(tài)度惹怒了他,他說:“我保證讓你摔得很難看?!?/p>
我想讓這個少年輸?shù)煤茈y看,他的個子跟我長得差不多,我也沒什么膽怯的。
我想好了,如果是我輸了,他們?nèi)硕鄤荼?,我決定玩一回陰招,打得那少年眼睛火冒金星便跑。這一招是安包教給我的。
如果贏了,我就是這里的孩子王了,像安包那樣可以指揮千軍萬馬。我和那少年各自拉開架勢,我們像決斗的勇士,扭抱在一起。幾分鐘過后,我落荒而逃,哪有機(jī)會實(shí)施自己想好的招數(shù)。
他們在嘲笑我的怯弱和失敗,他們高喊“韓少”的名字,原來那少年叫韓少。
我被韓少摔得身子骨頭像散了架似的,渾身痛。我灰頭土臉地走在章鎮(zhèn)的街道上,現(xiàn)在我還剩下一點(diǎn)信心是揣在口袋的五塊錢。我先吃一碗銅山口牛肉粉吧。章鎮(zhèn)街上,今天人多,看到這么多人排隊(duì)買牛肉粉,我覺得人生有點(diǎn)絕望。
“毛細(xì)?!庇腥撕拔?,我四周張望了一下,那個喊我的人,我沒發(fā)現(xiàn)。我以為是有人在搞惡作劇。他又喊了我一聲“毛細(xì)”。那個聲音在排隊(duì)的人群里。哦,是安包,他裹著一件軍綠大衣,像個大人一樣。那件軍大衣以前是他爸穿的,現(xiàn)在松松垮垮地穿在他身上,挺別扭的。并且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我很驚訝地問他:“你怎么啦。”
他見我一副狼狽的樣子,幾乎也在用一樣的語氣問:“你怎么啦。”
安包說:“我得了很嚴(yán)重的感冒,不能找你玩了?!?/p>
我“哦”了一聲,覺得感冒很快會熬過去,我說:“感冒好了,我們再去龍泉寺抓那只黑貓。”
安包笑了笑,說:“那只黑貓啊,一定要抓回來?!?/p>
我問他:“你的衣服拿回來了嗎?”
安包搖了搖頭,說:“我媽還問起衣服的事,我沒說?!?/p>
我說:“我?guī)湍隳没貋??!?/p>
安包說:“你真的幫我拿回來?”
“當(dāng)然?!?/p>
安包開心地給我也買了一碗銅山口牛肉粉,他說:“我請你?!蔽覀冃恼詹恍?。
他的那碗牛肉粉并未吃完,還剩下大半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我本來想請他出馬去嚇唬一下韓少的。現(xiàn)在,安包這副模樣,我看他是有心無力。他看我一身泥土,又問:“你到底怎么了?!庇谑?,我把自己在戲臺的遭遇說給了他聽,他一點(diǎn)兒也不憤怒。
安包起身離開,我頓時有了一種失落感,這背影不再是我羨慕的那個少年。
他說:“我還要去章鎮(zhèn)衛(wèi)生院打針?!?/p>
告別安包之后,我想幫安包從龍泉寺拿回他的外套。因?yàn)殚e著無事,之前只是隨便說說,現(xiàn)在我忽然有了憐憫之心。
下午戲開場時,人山人海,可以坐幾百人的操場坐滿了人,那些凳子都是從我們教室搬來的。隨著鑼鼓的敲響,戲臺的簾幕開啟,大戲正在出演,但對我們這些少年來說卻是索然無味的開始。毛村的發(fā)糕也來看戲了,他坐在他爸身邊,我對著他吹了一聲口哨,他斜看了一下,我給他做了一個V形手勢。不一會兒,他趁機(jī)溜了出來。
發(fā)糕見我,表情很是夸張,說:“別讓我爸看見我和你一起了?!?/p>
我問他:“你今天是怎么啦?”
發(fā)糕說:“總之我不能找你玩了。”
他說完趕緊走了,我一臉蒙圈,他為什么突然對我說不能跟我玩了?這天下午,我還碰見了東東,他老遠(yuǎn)地躲著我,裝著沒看見我一樣。本來,我也不喜歡跟他玩,因?yàn)樗稽c(diǎn)主見也沒有,安包叫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就差去舔安包的勾子了??晌移婀盅?。
敲鑼打鼓還在進(jìn)行,一曲大戲下來需要幾個小時,之前的那些踩高蹺的少年又聚在一起,他們在謀劃什么,不得而知。我一個人沒事,想找他們玩,他們也不搭理我。那個韓少一直盯著我,他似乎在警告我。過了一會,他派了一個少年向我走過來,那少年問:“你還敢跟韓少再比一次嗎?”
我裝著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還想比什么?”
那少年說:“爬樹,你敢嗎?”
爬樹還真是我的拿手戲,我為什么叫毛細(xì)?因?yàn)槲议L得像一根細(xì)麻桿。
我問:“他輸了怎么辦?”
那少年跑回去跟韓少他們商量去了。過了一會,他向我招了招手,喊我過去。
那少年說:“如果你輸了,要給韓少買一串摔炮,你帶錢了嗎?”
我說:“韓少要是輸了呢?”
韓少說:“我輸了給你也買一串摔炮?!?/p>
我說:“我不要你摔炮,你輸了的話要幫我抓一只貓?!?/p>
韓少說:“那太容易了,不就是一只貓嗎?”
我說:“那不是一只簡單的貓,它住在龍泉寺?!?/p>
韓少說:“龍泉寺的貓啊,我都熟。”
爬樹也選在龍泉寺門前的那兩棵古樟樹。幾個人合圍才能抱住的古樟樹,并不好爬。我們都沒有爬上去,最后我們商定,我給他買一串摔炮,他們幫我捉那只黑貓。韓少住在龍泉寺一墻之隔的周卜丞,他說:“那些貓都是他們村的,給它一條魚,它們會很聽話地聽從使喚?!?/p>
我說:“我也這么試過,并不管用?!?/p>
韓少很得意,說:“擼貓,你會嗎?”
我問:“什么是擼貓?”
“就是給貓撓癢癢?!?/p>
“我也會。”
“你想賴賬的話,你自己去抓吧?!表n少有些不耐煩,他轉(zhuǎn)身要走,我說:“我有五塊錢。”我從口袋里摸出五塊錢紙幣,晃了晃。韓少看到后,說:“成交?!?/p>
“我只要那只黑貓。”
“哦,黑貓,在龍泉寺,只有一只?!?/p>
他讓我去章鎮(zhèn)買好摔炮在戲臺等他的好消息。
我將信將疑。
我去戲臺買了一根甘蔗吃了起來,反正我有的是時間,這個下午,我愿意把時間花在那根甘蔗上。
大約一個小時后,韓少找到我,他說:“那只黑貓死了?!?/p>
我并未表現(xiàn)出驚訝,我認(rèn)為他可能在騙我,原因是他根本抓不著那只貓,所以搪塞出一個理由來。我說:“貓有九條命,沒那么容易死的,你不會抓不著那只貓吧。”
韓少拿出一件衣服說:“這是你朋友的衣服吧?”
他是怎么知道衣服是安包的?我沒問。
那只黑貓可能真的死了。但總算找回了安包的外套,也算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問他:“貓?jiān)趺磿滥???/p>
韓少說:“它被鳥毒死的?!?/p>
我一驚,那只被網(wǎng)逮住的鳥,被人下了毒。
韓少說:“廟里的僧人跟我講的,沒想到是你?!?/p>
我解釋說:“我真不知道鳥被人下了毒?!?/p>
韓少說:“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以后不跟你玩了。”
韓少把衣服扔給我揚(yáng)長而去,他像一個武德高尚的武士,對我根本不屑。我怔在那里好久不動,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沒錯,裝在塑料袋里的那件卡蘭色夾克外套,被洗得很干凈,它確實(shí)是安包的。
唱戲結(jié)束了,黃昏的色彩染紅了章鎮(zhèn)最后一抹天空,接下來是夜場,因?yàn)楹涞木壒?,看夜戲的人并不多,孩子們也不來了,所以我留在這里也沒什么意思。我想去章鎮(zhèn)衛(wèi)生院找安包,把衣服還給他。
我小的時候,身體也不好,經(jīng)常去章鎮(zhèn)衛(wèi)生院看病,穿白大褂的年輕漂亮的女護(hù)士,總是哄著我打針。那個鬼地方,要不是去找安包,我真不想再去。
空空蕩蕩的走廊亮著幾盞昏黃的電燈,在我有了記憶以來,這排兩層的小樓從未有過變化。陰森的走廊連個人影也不見。我不知安包住在哪個病房里。也許他只是隨便說說他住院了。
這時一個拖地的老頭從洗手間出來,他拿著拖把一遍又一遍地拖著走廊,直到整個二樓的走廊越拖越臟。他不問我干什么的,等他拖到我面前時,他便把我繞過去。我“喂”了一聲,他沒理我,我再“喂”了一聲。他開始注意到我的存在。他說:“你在喊什么?”
“我在找人?!?/p>
“你沒看見我嗎?”
“我在喊你?!?/p>
“這里也只有我。”
“二樓病房沒有人嗎?”
“我就住在這里?!?/p>
“我問的是病人?!?/p>
他低著頭又重新拖了一遍走廊,他拖到我面前時又繞開了我。這時他才回答我:“一樓亮燈的病房還有一個男孩子住?!?/p>
“他得了什么病?”
“他已經(jīng)住了好久?!彼麤]有直接回答我。
我敲門時,開門的果然是安包。見到穿著病號服的他,我很是詫異。
他問我:“你怎么來啦?”
我把衣服給了他,他竟學(xué)會了客氣,說:“謝謝。”
我和他頓時陌生了。我說:“安包,你的病怎么樣啦?”這位十三歲的少年與之前判若兩人。
他說:“沒什么……”
他眼神躲閃,不愿告訴我病情,我沒繼續(xù)問。我說:“我能幫你做點(diǎn)什么?”
他搖搖頭,忽然莫名其妙地說:“雖然我的衣服找回來了,但我的魂被那只貓勾走了?!?/p>
這是他媽告訴他的,如果他的病要好起來,用算卦先生的話說,必須找到那只勾他魂的貓。章鎮(zhèn)那個算卦先生不就是周禿子嗎?他滿嘴胡言亂語,他不是說我活不過七歲嗎?我媽說我小的時候后腦勺長了一個膿包,直到三歲時才消失,找周禿子算命,他說我家堂屋樓上有東西伸到了偏房。我媽回家后發(fā)現(xiàn)果然有一棵樹從堂屋的樓上伸到了偏房上面了。她鋸掉延伸出來的部分后,我后腦的膿包過了不久便消失了。這巧合的事被人越傳越神奇。從此,周禿子在章鎮(zhèn)成了無所不能的神話。
我問安包:“周禿子的話你信么?”
他說:“你看我腿腫總是消不下去,從省城醫(yī)院到縣城醫(yī)院,花了很多錢,也不見好。”
“周禿子怎么說的?”
“找到那只勾魂的貓?!?/p>
他的臉色蒼白而顯浮腫。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我和他一樣無助,可是那只黑貓已經(jīng)死了。我不可能再把那只黑貓找出來。
他說:“我爸去過龍泉寺找過那只黑貓,它卻不翼而飛,一直不見它蹤影?!?/p>
我不能告訴他這只貓已經(jīng)死了。
他嘆氣說:“也許這就是命吧。”
我說:“你爸沒去問問那些僧人嗎?”
他搖了搖頭,說:“龍泉寺那么多流浪貓,也可能被哪位香客領(lǐng)養(yǎng)了,怎么找呀?!?/p>
我安慰他說:“我有空幫你去找找看吧?!?/p>
安包忽然眼睛有了光亮,他說:“我早該想到你了,既然我的衣服你都能找到,說不定那只黑貓你也能幫我找到。”
我不想讓他失望,我答應(yīng)他一定去找那只黑貓。
從章鎮(zhèn)衛(wèi)生院出來,已是深夜,寒冷的風(fēng)灌進(jìn)我的身子,我不由地打了個寒顫,這條通向毛村的夜路黑暗無比,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我的魂也像被什么東西勾走了。想起這,我又打了個寒顫。
不久,將是春節(jié),章鎮(zhèn)一年一度的彩燈和毛村的紅燈籠都裝點(diǎn)起來。我家也不例外,安包的家也不例外。章鎮(zhèn)唱了半個月大戲后便是小年。我在毛村有些清冷,年糕不來找我玩,其他少年也不跟我玩,他們好像商量好了似的,看見我走過去,也不理我了。我感到很郁悶,為什么會這樣?我媽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我說給她聽時,她說:“不會的,這只是你的錯覺罷了?!?/p>
直到前兩天,安包的媽媽來到我家找我時,我才明白為什么毛村的少年要躲著我。
那天晚上,我媽也在家,我們剛吃完晚飯,一家人吃著瓜子圍爐烤火。我媽管安包的媽媽叫大嫂。我媽問:“大嫂,這么晚來有事嗎?”
她說:“安包病了,有一段時間了。”
我媽很驚訝地說:“什么時候的事?我們能幫你什么呢?!?/p>
她說:“安包和毛細(xì)是經(jīng)常在一起的朋友,我想問毛細(xì)一些事?!?/p>
我媽說:“你盡管問吧?!蔽覌尠盐医械讲軏鸶?。
她問我:“毛細(xì),你和安包去過龍泉寺抓貓了?”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接著問:“那只貓呢?”
我答:“沒抓著?!?/p>
她又問:“那只貓是不是被人抓走了?”
我答:“沒有?!?/p>
她說:“你能不能幫我抓到那只貓?你和安包想抓的那只黑貓?!?/p>
我說:“我見過安包了,我答應(yīng)過他,我會找到那只黑貓的。”
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全然沒有以前見到她時的那副呆板嚴(yán)肅的表情。我問她:“安包的病嚴(yán)重嗎?是不是他的魂被那只黑貓勾走了?”
我媽在一旁呵斥了我,說:“你在胡說什么呢,毛細(xì)!”
我弱弱地回了我媽一句:“安包告訴我的?!?/p>
曹嬸并沒有怪我,她說:“章鎮(zhèn)的周先生這么說的,我也就信了?!?/p>
我說:“周禿子的話你們怎么就信了呢?”
我媽給我使了眼色說:“周先生的外號是你小孩叫的嗎?”
曹嬸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p>
我媽問她:“叫魂做了嗎?”
曹嬸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淚在眼窩里打轉(zhuǎn)。
過了好一會兒,她幾乎用乞求的語氣對我說:“毛細(xì),請你一定幫我抓到那只黑貓?!?/p>
我媽問我:“那只黑貓,你還認(rèn)得嗎?”
我不想讓她失望,我點(diǎn)頭說:“我會的。”
她走時塞給我兩包糖果,說:“我替安包謝謝你?!?/p>
我媽說:“大嫂,毛細(xì)知道安包在龍泉寺玩耍的地方,要不讓他陪你一起去龍泉寺給安包叫個魂吧。”
她連忙說了幾聲“好呀”。
我們約好了明天太陽落山時分一起去龍泉寺后山為安包叫魂。
按照鄉(xiāng)俗,人的魂弄丟了,得讓親人唱著叫魂歌把丟掉的魂喚回來。
第二天傍晚,我們來到龍泉寺,她準(zhǔn)備了一碗炒熟的糙米用來叫魂。我記得小時候生了病,祖母為我叫魂,她沿著我可能走過的路,一路帶著唱腔叫喚我的名字,沿路撒米。
今天,曹嬸依舊用古老的方式為安包叫魂,在龍泉寺后山,從那片墳崗開始。
她唱:遇山翻山,遇嶺越嶺,不要貪玩,不要流連,安包,回來吧。
她唱:遇山你應(yīng)和,遇水你應(yīng)聲,安包,回來吧。
她唱:安包,回來吧,回來吧。
以上唱詞她又重復(fù)唱了一遍。
接下來,她唱:這路上,神靈佑護(hù)你,這路上,祖先佑護(hù)你。
她唱:孤魂野鬼叫你不要理,回來吧。
她唱:莫貪玩,莫回頭,最親的人都等著你。
她唱:安包,安包,回來吧。
以上她又重復(fù)唱一遍。
反復(fù)唱著,一直唱到她家門口時,她最后大聲喊了兩遍:“安包回來了。”
她拍拍安包的身子,說:“孩子,現(xiàn)在你的魂魄已經(jīng)附身了。”
安包在門口站著,沒有任何表情,他這次見了我,也沒跟我說什么。我見他的臉在燈光下,越顯蒼白和浮腫,精神狀態(tài)比上次更不好。他的狀態(tài)越來越差,病似乎沒什么好轉(zhuǎn)。
回到家后,我媽問:“安包的病情如何?”
我照實(shí)說了關(guān)于我所見的情況。
我忽然有些悲傷,問我媽:“安包得了什么病?”
我媽說:“聽人說是腎臟的病,輾轉(zhuǎn)了好幾個醫(yī)院,也沒什么效果。”
我問我媽:“這病能治好嗎?”
“這病來得快,這也許是命吧?!?/p>
我媽沒有直接回答我。她說:“你答應(yīng)過你曹嬸的事別忘了?!?/p>
“那只黑貓已經(jīng)死了?!?/p>
我媽說:“貓有九條命,不會那么容易死的,難道你不想幫安包嗎?”
“我沒騙你,那只黑貓真的死了?!?/p>
我媽說:“你怎么不直接告訴她?”
“我不想讓她和安包失望,我已經(jīng)去過龍泉寺找過那只黑貓了,它吃了下了毒的死鳥?!?/p>
我媽沉默了半天,沒有一句話。
我想在寵物市場買一只黑貓。當(dāng)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我媽時,她贊成了我的想法。那時只能在城里買到貓,但是要買到一只差不多大小的黑貓,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媽托在城里工作的小叔去買一只黑貓,但已經(jīng)跨過年了依舊沒有消息。
眼看我馬上要開學(xué)了,找貓的事情,曹嬸也沒有問起。在差不多要忘記時,我媽帶著我去章鎮(zhèn)衛(wèi)生院看望安包,我跟他說起我在找貓的事,他很感激地笑了笑,說:“我信你?!?/p>
看著他滿是針眼的手背,我安慰他說:“我很快就會找到那只黑貓的。”
我決定去章鎮(zhèn)找韓少,希望他能幫到我。
前幾天,我還在章鎮(zhèn)碰到他,我叫他名字,他沒理我,他還為上次的事生氣?,F(xiàn)在我必須低下頭來,讓韓少幫忙,我不能再等了。韓少可能會有好辦法,我覺得他住在龍泉寺隔壁的周卜丞這個村子,這個村子有那么多貓,一定會有一只黑貓的。
正月十五那天,龍泉寺的香客是一年中最多的時候。我想韓少他們可能會出現(xiàn)在那里,我買好了摔炮去龍泉寺等他。如果他不去龍泉寺的話,今晚的章鎮(zhèn)元宵燈會他一定會去的。
早上,我在章鎮(zhèn)吃早餐時,偶然碰到了韓少。我叫了他:“韓少。”
韓少像沒有聽見似的,依舊低頭吃他的熱干面。我又大聲叫了他一句:“韓少!”
韓少抬起頭,說:“想打架嗎?”
“我找你有事?!?/p>
“打架可以,其他事免談。”
“我的一個朋友快死了,需要你幫忙。”
“我又不是醫(yī)生,怎么幫他。”
“需要一只黑貓可以救他?!?/p>
“你又想害死貓嗎?”
韓少不信我說的,他對我所說的無動于衷。
“我可以帶你去衛(wèi)生院看看我的朋友,因?yàn)樗幕瓯荒侵凰廊サ暮谪埞醋吡?。?/p>
“難道要我把那只死貓挖出來?”
“我們可以再找一只黑貓?!?/p>
“我不會這么做?!表n少堅(jiān)定地回絕了我。
吃完早餐后,我一直跟著韓少,他并未發(fā)覺,他來到龍泉寺后,直接去了香積廚,原來給寺里做飯的僧人竟是他父親。這個秘密是我從他們的對話中偷聽到的。這對于我來說像一根救命稻草,我答應(yīng)過曹嬸,會找到一只黑貓的。盡管那只黑貓已經(jīng)死了,但是如果能找到同樣一只黑貓,這對曹嬸和安包來說也是一種慰藉。
當(dāng)我出現(xiàn)在香積廚時,韓少和他爸感到意外,韓少甚至有些憤怒,他質(zhì)問我:“你在跟蹤我!”
我沒有否認(rèn),我說:“我是來請求你幫幫我的。”
韓少更加憤怒,他對著他爸說:“這就是毒死那只黑貓的人!”
我沒有解釋。
他爸看了看我,眼睛笑瞇著說:“我認(rèn)識你,那天你和你的朋友在香積廚吃東西?!彼稽c(diǎn)兒也不生氣,一下子讓氣氛緩和起來。
我說:“我的朋友病了,他快死了?!?/p>
他說:“我知道你們在找那只黑貓,可是那只黑貓真的死了?!?/p>
我說:“這事我知道,也許是懲罰,但這懲罰對安包來說太重了。”
他說:“既然你找來了,你就是有緣人?!?/p>
他答應(yīng)了為安包再找一只黑貓。
韓少對他爸說:“不要答應(yīng)他?!?/p>
我說:“我想跟你摔跤,如果我贏了,我請求你們幫我?!?/p>
那天上午,我和韓少在龍泉寺的廣場上,拉開架勢進(jìn)行了一場摔跤賽。毛村的少年和韓村的少年,他們都在圍觀。
最終結(jié)果是我贏了。
我居然能夠很輕松地把韓少摔倒,他今天似乎有些力不從心。
韓少說:“你贏了?!?/p>
毛村的少年卻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我感到奇怪,他們躲我像躲瘟神一般,自從安包得病以后,這些少年不再跟我玩了。其實(shí),我已有覺察。
我說:“韓少,你是好樣的?!?/p>
我知道這次韓少是有意讓著我,他想幫我。
韓少說:“我們還是朋友?!?/p>
韓村的少年們對韓少發(fā)出了噓聲,他們不再相信韓少。
開學(xué)后,韓少來找過我一次,他約我晚上在龍泉寺見面,那寂靜的月夜里,星光閃著冷光,龍泉寺緊閉的大門從紅色變成了暗黑。萬籟俱寂的夜里,寺里的燈盞在高墻內(nèi)顯得森森可怕。
雖是立春,但夜風(fēng)讓人冷得打顫。
韓少提來一個蛇皮袋子,說:“那只貓?jiān)诶锩?,你趕快拿去給安包吧?!?/p>
我用手電光照了照,果然是一只黑貓,大小跟之前的那只差不多。我驚訝地說:“韓少,真是一只黑貓啊。”
他說:“一只染色的黑貓?!?/p>
果然,這只貓還散發(fā)著古怪的氣味。
“還是你有辦法?!?/p>
他說:“我爸找一個開理發(fā)店的香客弄的?!?/p>
我說:“我替安包謝謝你?!?/p>
他說:“你趕快給他送去吧?!?/p>
這只貓被送給安包時,他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十多天,全身已經(jīng)浮腫。他的眼睛已瞇成了一線。見到他,我很難過,我跟安包說:“我把那只黑貓送來了?!?/p>
他吃力地想睜開眼睛,但試了幾次,還是沒有睜開。他想說些什么,張了幾下嘴,沒人能聽懂。
曹嬸說:“安包,我馬上幫你把魂從貓身上叫回來?!?/p>
安包的眼角這時流下了淚水。
曹嬸說:“毛細(xì),你愿意再幫一次安包嗎?”
她讓我抱著那只貓來到龍泉寺后山的那片墳崗。
她要給安包再叫一次魂。
她一邊唱,一遍撒米,我抱著那只貓緊跟在她身后。夜風(fēng)從衣領(lǐng)灌進(jìn)身子,我并不覺得冷,月夜里的星光閃著冷光,我也不覺得害怕。
她一直唱到她家門口,最后大聲喊了兩遍:“安包回來了?!?/p>
這寂靜的毛村,她一個人的唱聲特別低沉,此時,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她在床頭拍拍那只貓的身子,又拍拍安包的身子,說:“孩子,現(xiàn)在你的魂魄已經(jīng)從貓的身上回到了你的身體。”
曹嬸呆呆地看著安包。
我依舊還緊抱著那只貓沒有松手,我一直這么緊抱著那只貓。我問曹嬸:“貓?jiān)撛趺崔k?”
她說:“把它系好陪在安包的身邊吧,有了貓的聲音,安包或許會安心些?!?/p>
一周后安包死了。
他被埋在了龍泉寺后山。
有一天,我去龍泉寺玩,碰見了韓少,我把安包的死訊告訴了他,他幾乎沒什么表情地應(yīng)了一句:“嗯?!?/p>
我此刻有些難過。
韓少說:“我?guī)闳タ匆粯訓(xùn)|西?!?/p>
原來他帶我去看的是那只黑貓的墓地,他已經(jīng)把它移到了安包的墓地旁邊,我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他說:“龍泉寺的貓死后都對應(yīng)一個人的名字?!?/p>
這話是他爸說的,我不懂。
我問:“是不是那只黑貓害死了安包?”
韓少說:“你信嗎?”
“毛村的少年都這么認(rèn)為?!?/p>
韓少說:“他們以為你害死了安包?!?/p>
“我?”
毛村的年糕和東東,以及毛村的少年不再跟我玩,因?yàn)榘舶牟∫蛭叶?,都是因?yàn)槟侵怀贼~的黑貓。
我仿佛成了他們大人口中的災(zāi)星,所以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躲著我。
我用同樣的口吻問韓少:“你信嗎?”
他搖了搖頭,說:“我爸也不信呢?!?/p>
我更為好奇的是那只被染過色的貓究竟是一只什么顏色的貓。我問他:“你知道那只被染過色的貓是一只什么顏色的貓嗎?”
他說:“我也不知道?!?/p>
這令我的好奇心深受打擊。
安包死后,從龍泉寺抓回來的那只黑貓?jiān)诿逵殖闪肆骼素垺?/p>
我經(jīng)常在毛村見到它,因?yàn)槲乙谎劬湍鼙嬲J(rèn)出它來,它的黑色毛發(fā)慢慢褪去,春天的雨水已經(jīng)把它還原成了白色。毛村有人見了它,十分吃驚地說:“真是神奇,那只從龍泉寺抓回來的黑貓還會變色呢?!焙芏嗳艘娏?,都很吃驚,他們覺得一定是安包的魂還在這只貓身上。
曹嬸逢人便說:“安包的魂還在那只貓身上?!?/p>
他們想:要不然那只黑貓?jiān)趺磿兂砂棕埬兀?/p>
我媽也信了,因?yàn)樗诓軏鸺依镉H眼看見這只貓?jiān)瓉硎呛谏摹?/p>
我愿意一直保守這個秘密,我跟韓少說:“那只染過色的黑貓?jiān)瓉硎前咨摹!?/p>
韓少說這事連他爸也不知道,因?yàn)槟翘煲估铮值呐笥阉拓垥r并沒跟他講過這只貓?jiān)瓉硎鞘裁搭伾?/p>
半年后,韓少也意外地死了。
這是我后來知道的事情。他死亡的癥狀據(jù)章鎮(zhèn)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當(dāng)時描述,像極了狂犬病癥狀。據(jù)他父親說,他為了尋找一只黑貓,可能被貓咬傷過。
我特別難過,他們都說我是一個不祥之人……
毛村的人也是這么說的。
再沒有人愿意跟我玩了。我只好蹲在屋前屋后,觀察那只白貓追趕一只啄食的鴿子,但它并沒有注意到我。
多年以后,我重新回到龍泉寺時,想去看看韓少的父親,聽說他已經(jīng)離開龍泉寺還俗了。之后,我偶然在一本《章鎮(zhèn)志》上讀到一段關(guān)于龍泉寺的文字記載:
1990年章鎮(zhèn)龍泉寺發(fā)生貓咬人事件,疑似狂犬病死亡一人,韓某,十四歲……
我繼續(xù)翻了幾頁,是一則關(guān)于毛村的民間故事,寫的是那只黑貓是如何變成一只白貓的,不過時間不是發(fā)生在1990年,而是發(fā)生在慶歷二年,主人公也不是安包,發(fā)生的地點(diǎn)卻是龍泉寺和毛村,故事卻如出一轍……
這么算來,毛村的歷史已有千年。
那天,我在龍泉寺轉(zhuǎn)了一圈之后,并沒有回到毛村,因?yàn)槊逡呀?jīng)不復(fù)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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