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霜落之后,菜就甜了。腌白菜,腌芥菜,腌雪里蕻,上色入味。腌蘿卜尤其妙絕。老種白蘿卜,紡錘形的,洗凈了,切成月牙形,齊齊碼在蘆席上,像一只只小白鴨。最初是晶瑩水潤的,半個日頭后就蔫了,邊角內(nèi)卷,有了皺紋,惹了灰黃。再曬一個日頭,吹小半天風,就可以下壇腌制了。
母親的腌菜手藝,比起外婆來要差很遠。外婆腌的蘿卜纓子,一根根似金絲,拍碎的蒜如碎玉,切成絲的辣椒如紅線。用干筷頭夾一碟子,把香油燒熟了,略翻炒,脆黃酸香,宜稀飯、干飯,宜面條,宜夾饃。寡吃也好,只是太奢侈。外婆腌的水蘿卜,水嫩嫩、黃澄澄,咬一口嘎嘣脆,潤潤的酸,讓人半夜想起來不吃一塊就睡不著。外婆腌的五香蘿卜更是絕味。我不知還有誰會把蘿卜切成她切的那樣長,長得像蠶豆的豆莢,秀氣,簡直有點嫵媚,像青衣的水袖。一排排這樣的蘿卜干排在蘆席上,就像一只只秀美的江南小劃子停在河邊,在月色里輕輕蕩漾。
母親一輩子忙碌,沒有時間將心思放在食物上,食物之于她就像汽油之于汽車,是續(xù)命的能量而已。外婆一生悲苦,卻依然那么熱愛生命,熱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