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塵
那年,我去一家博物館看畫展。走到二樓民俗區(qū)域,一間方方正正的屋子,幽暗的燈光下,一鋪大炕上放著舊家具,對面的墻上貼著幾張年畫:光屁股的胖娃娃懷抱紅鯉魚;兩個戴紅兜兜的胖娃娃,一個肩扛玉如意,一個手拉金元寶;三個胖娃娃圍坐在生肖前咧嘴笑。這些熟悉的畫面,過去很多人家貼過。只是彼時見到,唯覺得空氣凝重,少了昔日的喧鬧。
遙想從前,年畫伴隨我們度過多少個快樂春節(jié)?。?/p>
每年臘月二十三小年一過,家家戶戶去趕集,集市上琳瑯滿目,熱鬧非凡,叫賣聲混成一片。熙熙攘攘的人流買完年貨,就擁到賣年畫的攤位前。畫攤上鋪著各種風(fēng)格的年畫,生肖類、戲曲類、英模類、吉慶類、自然類,目不暇接。賣畫人生怕年畫被風(fēng)刮走,用小磚頭壓住畫的四個角兒,拿起雞毛撣子隨時清掃畫上的雪,沖著行人大聲吆喝:“買的買,捎的捎,都是好紙好顏料,東一張,西一張,貼在屋里亮堂堂?!币痪洹百N在屋里亮堂堂”,使得人們從這個畫攤買到那個畫攤,買戲曲片段《紅樓夢》《西廂記》《七仙女》;買英雄楷?!侗Pl(wèi)祖國》《董存瑞》《雷鋒的故事》;買生肖吉慶《生肖圖》《連年有余》《一帆風(fēng)順》;買山水花鳥《桂林山水》《臘梅花開》《孔雀開屏》。于是,山水有了、花鳥有了、人物有了、故事有了,簡陋的屋子被花花綠綠的年畫渲染得一團(tuán)火熾,平淡無奇的生活喜氣洋洋。
一次,我和母親去趕集。母親買完柴米油鹽,又買鍋碗瓢盆,等走到年畫攤,兜里的錢所剩無幾。我只能在畫攤過過眼癮??粗粗?,我被一張叫《鮮花滿藍(lán)》的年畫吸引了,畫上一個和我有些相似的小姑娘,跪在一個大花籃前,伸出小手想捉花上的蝴蝶。那神情可愛極了。我便央求母親給我買一張,母親為難地說:“等帶了錢再來買。”看那幅畫沒幾張了,我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就在這時,天空刮起一陣大風(fēng),賣畫人一不留神沒壓住那畫,畫被大風(fēng)刮走兩張。我追著兩張年畫跑出去很遠(yuǎn)。當(dāng)我把畫交到賣畫人手中,他感動得執(zhí)意要送我一張。在母親的允準(zhǔn)下,我?guī)Щ亓恕鄂r花滿藍(lán)》。我讓母親把畫貼在我床對面的墻上,早晚我和畫上的小姑娘打招呼。正月里鄰居們來串門都說那小姑娘長得像我。我就美滋滋地告訴他們:“是天公為我畫的,派大風(fēng)送來的?!?/p>
上小學(xué)時,寒假去學(xué)校取通知書,老師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宣布我是那學(xué)期的三好學(xué)生,點名讓我上臺領(lǐng)獎,獎品就是一張年畫。我捧著那張年畫跑回家,急不可待地打開,畫的名字叫《好學(xué)生》。畫上一個小姑娘胸前戴著一朵大紅花,笑呵呵抱著一個飄著彩帶的大獎狀。我也想像她那樣得一個大獎狀,過年時就把畫貼在書架的上方。日后有它作伴,我更加努力學(xué)習(xí),最終抱回了獎狀。
在那個電視沒有普及的年代,除夕夜看不上春晚,夜空繁星滿天,院子里一盞紙糊的燈籠把雪照得通紅,我們里外換上新衣裳,提著燃著蠟燭的罐頭瓶走街串巷地喊童謠。喊累了就跑回家吃年夜餃子。吃完餃子,兜里裝上父母給的幾毛壓歲錢,和兄弟姐妹打撲克守夜。夜那么漫長,陪伴我們的是這滿屋子的年畫,嗅著油墨迷人的香氣,我們滿臉貼著紙條,按平日道聽途說的,等著畫上的仙女下來給我們送新年禮物。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夢里,仙女提著籃子給我們發(fā)禮物,我們摟著禮物笑著,悄悄地長了一歲。
初一早晨醒來,把屋子里的年畫掃視一遍,看畫上的仙女提著籃子在散花,自己兩手空空,也不覺失落,夢里已經(jīng)收到禮物了。帶著夢里的禮物歡歡喜喜、穿戴整齊,挨家挨戶去拜年。拜過年之后,在煥然一新的屋子里坐一會兒,吃塊糖、嗑點瓜子、剝幾個花生,望著各家墻上的年畫,情不自禁就找到一堆話題。聊著、聊著,年味濃了,春天來了,屋檐上的雪吧嗒吧嗒融化。
如今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年畫的價值多用于展覽,但在那些清貧的歲月,它給我們留下的喜悅和溫馨記憶,永遠(yuǎn)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