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井奎

上名校到底

有多大的回報？

經(jīng)濟學家把教育對收入產(chǎn)生的因果效應(yīng)稱為教育的回報。這個概念強調(diào)，教育是一項人力資本投資，它能為投資者取得一份與金融投資相似的貨幣收益。但由于教育與諸多其他不可觀察的因素混雜在一起對收入起作用，所以，對教育的回報進行準確的估計，一直是一代又一代經(jīng)濟學家們努力的目標。

芝加哥大學的著名經(jīng)濟學家雅各布·明塞爾在20世紀70年代是第一個使用回歸方法對教育回報問題進行定量研究的人。他把一個人的受教育水平（以年為單位度量的學習時間）以及以年為單位度量的工作經(jīng)驗作為解釋變量，來解釋人們收入的變化。他估計出來的教育回報率是11%，也就是說，一個人的受教育水平每提高一年，可以使平均收入提高11%。

但我們知道，那些受過很高程度教育的人，他們本身可能就比別人更聰明，工作也更努力，對人生懷有更為積極的追求態(tài)度，相比于那些在教育過程中未能堅持下來而中途輟學的人，這些因素本身就會對收入水平產(chǎn)生影響，這就使明塞爾的這個估計結(jié)果出現(xiàn)了偏誤。

1991年，著名的經(jīng)濟學家喬舒亞·安格里斯特和艾倫·克魯格在頂級雜志《經(jīng)濟學季刊》上發(fā)表了一篇文章。他們選擇了一個神奇的工具變量——一個人的出生季節(jié)或月份，可以把多讀一年書對未來收入造成的影響，與其他因素的作用區(qū)分開，從而干凈地識別因果效應(yīng)。

他們發(fā)現(xiàn)，對于20世紀20年代出生的孩子來說，第一季度出生的人比其他三個季度出生的人少上了0.126年學，教育回報率要低0.7個百分點。對于20世紀40年代出生的孩子來說，第一季度出生的人比其他三個季度出生的人少上了0.109年學，教育回報率要低1.02個百分點。

所以，讀書是有用的，學歷對于一個人日后的收入水平是有正向影響的，這一影響不是由其他因素造成的，而純粹是由教育帶來的回報。

接下來，我們的問題是：如果都是上大學，有人上的是清華北大，有人上的是一所普通地方院校，那么，上名校到底會有多大的回報呢？

2002年，經(jīng)濟學家斯塔西·戴爾和艾倫·克魯格的研究結(jié)果表明：在美國，上常春藤盟校與上普通州立大學相比，對于一個人的未來收入水平并無顯著影響。

挖空心思上重點中學，高考贏面會更大嗎？

據(jù)說，一個北京的中產(chǎn)，其畢生的夢想，就是在海淀區(qū)買一套房子，讓自己的孩子上人大附中。

把孩子送進重點中學，是無數(shù)中國家長的夢！

在北京海淀黃莊，有一座慧聰書院，它坐落在上風上水的中關(guān)村廣場。這座慧聰書院，古稱文圣廟，在明清時期，這里是進京趕考的舉子們必拜的圣地。

今天的海淀黃莊，一個個培訓機構(gòu)縈繞著這座文物建筑，延續(xù)著已經(jīng)有了數(shù)百年的求學氛圍。海淀黃莊位于北京中關(guān)村東南角，不遠處就是一批中國頂尖的學府——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人民大學等，這里也被稱為“宇宙補習中心”。

來海淀黃莊補習的孩子們從來都是步履匆匆，他們享受著全國最優(yōu)秀的教育資源，仍然孜孜汲汲，唯恐落后。家長們也是拿出金錢、時間和精力，跟著一起坐在補習班里做筆記，比孩子們還要努力。

海淀黃莊這樣的景象，在全國不是孤例。在家長們看來，把孩子送進重點高中，那就已經(jīng)成了精英的一部分，離上重點大學只有一步之遙了。如此的前景，自然讓無數(shù)父母趨之若鶩，唯恐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這種現(xiàn)象東西方皆然，美國也不例外。在波士頓和紐約的公立學校系統(tǒng)中，同樣有一些類似于中國重點中學的精英學校。例如，波士頓精英中學中的旗艦——波士頓拉丁學校，是美國最古老的中學，創(chuàng)建于1635年，比哈佛大學的建校時間還要早一年。與大多數(shù)其他美國公立學校不同，精英學校的申請者要根據(jù)競爭性的考試成績來進行選拔。為進入這些中學就讀，美國的孩子一樣要經(jīng)歷激烈的競爭，才能有機會獲得有限的入學名額。

經(jīng)過殘酷的選拔進入精英高中的學生，在美國的大學入學資格考試成績方面表現(xiàn)向來不俗，遠遠高于普通的公立高中，這種結(jié)果自然也是各個精英高中拿出來自我吹噓的資本。家長們對這些精英中學趨之若鶩。

精英中學的學生在大學入學資格考試成績上的優(yōu)異表現(xiàn)，是不是都可以歸結(jié)為這些學校與眾不同的教育方式呢？是不是說，進入精英中學讀書，考大學就可以穩(wěn)操勝券？

恐怕不能。這些能夠進入精英中學學習的孩子們，本來就天資聰穎，如果把他們放在普通的公立中學，他們未必就比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差。

2014年，安格里斯特與他的合作者阿蒂拉·阿卜杜勒卡迪羅盧、帕拉格·帕莎克發(fā)現(xiàn)：進入這些精英中學學習，相比于在普通公立高中學習，并沒有使學生取得更為優(yōu)秀的大學入學資格考試成績。

重點高中和名牌大學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我們需要反思一個問題：教育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我們接受教育的目的是學會思考、掌握知識和技能，那么，重點高中和名牌大學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在許多家長的眼中，接受教育的真正目的似乎早已被拋在腦后。他們認為只要拿到重點高中或名牌大學的敲門磚，自己的孩子就算拿到了通往更高社會地位、更多財富、更成功人生之門的金鑰匙。此時，能夠上多好的高中、多有名的大學，完全是為了滿足炫耀的需要。我們的孩子其實非?？蓱z，他們?yōu)榱思议L那一點兒可以炫耀的資本，不得不拼盡全力，甚至忘記了什么是幸福的人生應(yīng)該有的樣子。

那么，這樣培養(yǎng)出來的孩子又怎么樣呢？

2016年，美國教育家威廉·德雷謝維奇寫了一本書《優(yōu)秀的綿羊》。對于美國從20世紀后半葉開始形成的精英教育體系，他提出了批判。

德雷謝維奇的大學生涯始于1981年，當時，美國的精英教育體系剛剛開始成型。這套體系各個環(huán)節(jié)緊密相扣，儼然是一套嚴密封閉的系統(tǒng)。這套體系還不僅僅包括哈佛、耶魯、斯坦福、威廉姆斯等名校，還包括所有與之相關(guān)的一切，比如精英高中和私立學校，以及如今蓬勃發(fā)展的輔導行業(yè)和學習咨詢服務(wù)、考試輔導以及各種榮譽項目等。當然，這背后還有拼命把孩子推進這臺龐大機器的父母和社區(qū)。

德雷謝維奇本人可以說是這套體系的幸運兒，他大學開始于常春藤盟校之一的哥倫比亞大學，并一路讀到了博士，后來在另外一所常春藤盟校耶魯大學任教十余年。

但他發(fā)現(xiàn)，這個精英教育體系培養(yǎng)出來的學生，雖然大都很聰明，也很有天分，且斗志昂揚，但同時他們又充滿著焦慮，膽小怕事，對未來一片茫然，極度缺乏好奇心和目標感。他們生活在一個巨大的特權(quán)泡泡里，所有人都很老實地向同一個方向前進。他們善于解決手頭上的問題，但對于為什么要解決這些問題，他們一無所知。

在德雷謝維奇眼里，他們就是一群優(yōu)秀的綿羊。

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教育？真正的教育，是讓我們學會獨立思考，學會明智選擇，懷抱信念，心向自由。真正的教育，其目的應(yīng)該是學習一種思考的方式。真正的教育，應(yīng)該能讓我們掌握獲得幸福的終極能力。

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其次是現(xiàn)在。希望我們能朝著這些真正的教育目的前進，讓每個孩子都擁有幸福生活的能力。

（摘自中信出版集團《大偵探經(jīng)濟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