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
他在釣魚。
午后的陽光,
像打翻了的調(diào)色板,
將色彩肆意潑灑在山澗溪面,
又反射到少年稚氣的臉上。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水面,
雞毛翎做的浮標(biāo),
在溪流中微微起伏,
每一次輕微的上浮下點,
都像直接牽動著少年的心臟。
一只蜻蜓不知趣地飛過來,
正好停在少年的魚竿上。
那是爺爺用屋后的斑竹為他做的魚竿,
這根竿,
陪他度過了整個夏天。
少年屏住呼吸,
怕驚擾了蜻蜓,
又擔(dān)心蜻蜓給水底的魚兒通風(fēng)報信,
不免忐忑。
蜻蜓瞪著大眼睛,觀察少年許久,
忽然覺得無趣,便飛了起來。
少年松了口氣,
目光追隨著蜻蜓遠去。
它要飛向哪里?
遠方!
遠方在哪里?
……
上海北外灘
他們在歌唱。
海上升明月,
月光溫柔地撫摸著他們俊朗光潔的臉龐。
有人高舉酒瓶,
邀明月和海浪,
唱起了《上海灘》。
他們敲著酒瓶,跺著腳來伴奏。
大海在他們腳下歡快地回蕩。
曾經(jīng)的少年抽著煙,
癡笑著欣賞同伴們的狂歡。
他知道,那一條條從山間流下的溪水,千回百轉(zhuǎn),匯入長江,
再奔騰而來,終入大海。
他醉眼迷離地數(shù)著海浪,
浪花在月光下翻騰,
像一條條跳躍的銀魚。
“好想釣魚……”
他喃喃自語,忽又啞然失笑。
面對這浩瀚的海洋,
年少時的斑竹魚竿,顯得多么眇小。
嘉陵江
他在看釣魚。
老頭后退一步,雙手握住海竿,瞄準前方,定住,然后猛地向前一發(fā)力。
嗖嗖的聲響中,鉤、餌籠、線組在鉛墜的帶動下,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落在江心。
老頭打完最后一根竿,轉(zhuǎn)過身來。
他趕緊上前遞上一支煙:“師傅,打得真準!”
江岸邊,20根海竿齊刷刷地站立著,像等待檢閱的部隊,煞是壯觀。
“等著吧!”老頭吐了一口煙,滄桑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
他就靜靜地陪著老頭,等待鈴鐺響起。
江水拍打岸邊,卷起細沫狀的浪花,讓他想起了幾年前海邊的月夜。
曾經(jīng)對月高歌的弄潮兒,一個大浪頭打來,便成了飛濺的泡沫,隨潮水四散退去,消失在歲月的海洋中。
他是條喘息的魚,掙扎著跳回到水中,又溯流而上,去尋找安全的回水灣。
“今天有希望嗎?”他看著江面問。
老頭吐了個煙圈,看著煙圈慢慢地升騰,變大,消散在空中。
“只要鉤在水里,總是會有希望的?!崩项^說。
他在夜釣。
夏夜微涼,清風(fēng)拂面,月影搖曳。
夜色靜靜地流淌,
夜光標(biāo)的倒影,在起伏的波紋中,忽短忽長。
眼睛累了,他向后仰靠在釣椅上,看掛在山邊的月亮。
同行的釣魚伙伴們,早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
自從安頓下來后,釣魚的時間多了,他身旁的釣友也多了起來。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而釣魚既文又武,外加幾分玄學(xué)。
一群互稱大師的人,湊在一起打嘴仗,更是熱鬧了許多。
傍晚露營野炊時,這幫大師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演繹著各自的釣魚傳奇。
酒足飯飽后,倒頭便鉆進連竿不斷的夢里。
他喜歡看這群大師熱鬧的表演。
有山,有水,有朋友。
忽然一個黑標(biāo),他下意識地抬腕揚竿。
還有魚。
夫復(fù)何求?
升鐘湖
他在冬釣。
這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昨夜宿營的帳篷上,已經(jīng)積起厚厚的雪。
湖岸的青山,也穿上了一層白紗帳。
他喜歡這種圣潔的白色,
在經(jīng)歷了千股跌停的股災(zāi)之后,
綠色,會讓他膽戰(zhàn)心慌。
這大半年的時間里,
他戒了煙,退了群,
尋了一處孤島,獨自垂釣。
仿佛種種的不如意,
會在一次次拋竿投餌中,
漸漸溶化,落入湖底。
有人失意時,借酒澆愁,
有人呼天搶地。
而見過了樓起樓覆的中年釣魚人,
淡然一笑,
把悲傷丟進水中。
未來還會有希望嗎?
“只要鉤在水里,總是會有希望的?!?/p>
他想起那位老頭的話。
黑龍灘
他睡著了。
湖邊,一個老頭,一條黃狗,一排海竿。
午后的陽光,照在他刻著皺紋的臉上。
禿了毛的老黃狗,趴在釣椅的陰影里打盹。
岸邊,一排海竿齊刷刷地站立著。
一只蜻蜓飛過來,碰到釣線,引起鈴鐺一陣響動。
老黃狗警覺起來,抬頭四處張望,
老頭卻睡得很香,口水掛在微微上揚的嘴角旁。
他又做了那個夢,
夢中一位少年,一根竹竿,
在金燦燦的背景色里,
閃閃發(fā)光。
支嘎阿魯湖
時間過去很多年,
人們偶爾會聊起他,
在吃力地回憶起他的模樣后,
大抵會說一句:
“那家伙,是個愛釣魚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