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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老漂族

2022-02-15 01:00韓振遠
山西文學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漂族老太太妻子

每年仲春,花紅柳綠時節(jié),妻子就成了一只候鳥,開始她的遷徙。臨行前幾天,先盡可能為我準備食物衣服,再回老家為腿腳不便的老爸老媽洗漱,身子、衣服、被褥,能洗的都盡可能洗一遍,然后,一遍遍交代注意事項。最后才收拾行囊,帶著無盡的掛念離開。說她是候鳥,離去時一點也不翩躚,沉重的像只不肯挪窩的老母雞,臨行前還要再咯咯幾聲。她走了,留給我的是漫長的單身生活,幾個月的煎熬與等待后,等將家里差不多弄成個豬圈,她與親家母換班了,終于扇動著沉重的翅膀飛回來,同時,另外一只老鳥從不同的方向,飛向妻子棲息了幾個月的地方,接手她所做的事,又將另一個老男人留在家鄉(xiāng),過與我一樣的單身生活。

即使回來,妻子也在家里停不了多長時間,洗洗涮涮,忙碌幾天,將豬窩一樣的家重新整理成人住的地方,又匆匆趕回鄉(xiāng)下,去照顧風燭殘年的老爸老媽。本來的家,成為中轉(zhuǎn)站、棲息地,我戲稱為維修站、加油站。每次回來,都累極了,身心俱疲,腰疼、腿疼、頭疼,在家里保養(yǎng)一段時間,花上一筆錢,按摩店去了,醫(yī)院去了,等保養(yǎng)好,加滿油,再帶著一身老舊破損的零件繼續(xù)上路,重新去過候鳥生活。

1

妻子的遷徙地是京城女兒家。女兒北漂已近十年,婚前一直租房居住,搬過好幾次家,總像只忙碌的蝴蝶般,繞著繁華的京城外圍轉(zhuǎn),直到婚后生了孩子,才算有了自己的家,離市中心卻更遠,每天上下班要數(shù)次倒車,來回兩三個小時。妻子去北京的目的,就是幫助女兒照看孩子。從外孫出生到現(xiàn)在,每次去都要待上幾個月,再與親家母輪換,妻子離開那天,親家母同時到達,女婿去車站送岳母或母親,同時也接到母親或岳母,兩只老鳥無縫對接。

妻子離開的那幾個月,我在家里真難熬啊,一個人生活,寂寞無聊,把人的惰性表現(xiàn)到極致,什么都懶得動,常常做一頓飯,能吃幾天。衣服臟了,并不著急洗,先脫下扔進洗衣機,等攢多了再說,明明以后還要自己動手,卻夢想有個美麗聰慧的仙女飄然降臨,悄悄幫助把衣服洗了。更難受的是沒人說話,一個人在家里悶幾天,長時間沒人說話,嘴巴只剩下吃飯喝水的功能,出門見朋友,一開口,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說話竟有些結(jié)巴。以后,經(jīng)常在家里自言自語,莫名其妙地說莫名其妙的話,自己都嚇一跳,恍若夢境,感覺神經(jīng)不太正常了。好在有網(wǎng)絡(luò),每到周末周日晚上,不管手里有什么活,都要停下來視頻??吹角Ю镏?,老婆、女兒、女婿、外孫一家四口人其樂融融,好生羨慕。

還有更難受的。在家里悶得透不過氣時,我會有意出門找朋友聊天,一個人生活在人世間,總不能不食人間煙火,老埋頭在書里,和古人對話,或者總看大片,欣賞外國猛男靚女找刺激,哪怕喝幾壺老酒,打幾圈麻將,也為自己增添一些生氣。本來,我并不喜歡麻將,那是一種耗時又耗精力的游戲,一上牌桌就有種虛擲光陰的感覺??墒?,到了這種年齡,大家都很寂寞,不做這種事,沒人和你玩,就勉為其難,規(guī)定一到兩周就周末下午玩兩三個小時。我的交際范圍本來就很小,一起玩的就那么三四個人,不久,我發(fā)現(xiàn),連打麻將也湊不齊人了,固定的幾位牌友,有兩位也受不得寂寞,去兒女家過起了候鳥生活。這才明白,原來不光是我一個過這樣的生活,我們這一代人,或者說人到了這種年齡生活狀況都差不多。

上網(wǎng)查了一下,這些隨兒女生活的人被戲稱為老漂族,和北漂族、南漂族相對應(yīng),不同的是,老漂族總是被動的,兒女漂到哪,就跟著漂到哪,可憐那老腿老腰老部件,跟著年輕人的節(jié)奏,怎么能受得了?

有次駕車回村里,多待了一會,打算找兒時的伙伴聊聊天,沒想到沿村巷走一圈,竟沒找到一個。問內(nèi)弟這些人都去哪了?說:都去了城里。接著扳起手指算:某某跟兒子去了西安,某某跟女兒去了上海。算來算去,只有一兩位沒跟兒女漂泊,卻自己去外地打工了。整個村子里,不見八零九零后,不見五零六零七零后,也不見零零后,經(jīng)常見的只有幾位倚墻而坐的白發(fā)老人,古老的村落,小鳥老鳥都飛走了,了無生趣,像沒了魂一般,實實在在是個空巢村。

我家老兄弟六人,大哥已故去,剩下的五兄弟中,二哥和我一樣當了老漂族,四弟移居國外,五弟孩子在身邊,六弟女兒正讀研,看到我和二哥的生活狀況,六弟說,恐怕以后,我也要過這種生活。這么算下來,我們兄弟六人,有三人要變?yōu)楹蝤B。

我的大學同學也都到了老漂族的年齡,本來多數(shù)都在畢業(yè)的那個城市工作,這兩年微信聯(lián)系,發(fā)現(xiàn)一個個都天南海北,上海、北京、廣州、成都、哈爾濱,還有國外的。因為老年即將來臨,因為子女的需要,原來的生活都被生生擊碎,變成破裂的碎片,四處飛揚。

2

妻子本來是個家庭婦女,身體羸弱,當了老漂族后,卻背上了比年輕時更沉重的負擔。一個人被分成三份,在北京,要操心女兒一家的生活,還要操心千里之外臥病在床的父母,最后,才分出一部分精力,關(guān)心一下獨自在家的我。每次網(wǎng)上視頻,總勸我去北京,說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多好啊。她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我卻離不開這個環(huán)境,總覺得去女兒家生活不自在,且不說要丟掉手里的事,進入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角色轉(zhuǎn)換,由一家之主,變?yōu)橐粋€為女兒一家服務(wù)的外來人,盡管與女兒、女婿并不生分,還是不愿意在那里多待。按照我的計劃,等老婆回來前二十天,再去女兒那里,一則滿足了女兒的愿望,二則可以陪老婆一道回來。一件意外事迫使我不得不改變主意。又一次視頻時,老婆一臉焦慮,上來就說:你快來吧。我問發(fā)生了什么事。老婆說:沒什么,你來了就知道。弄得我云里霧里,十分擔心。第二天就買了動車票,匆匆趕到北京。去了才知道,老婆長期勞損的身體部件終于出問題了。

老婆的腿腳本來就有問題,來北京后,要按時步行去一公里外的幼兒園接送外孫,每天兩個來回;回來后,再去同樣遠的菜市場買菜,還要做家務(wù)、做飯,天天如此,老胳膊老腿就受不了。我去的前幾天,老婆實際是硬撐著,我去后,心一松,連路都走不成了。

長期的遷徙將一只老鳥變成了病鳥,又將我由一只留鳥變?yōu)楹蝤B,接替病鳥做大部分家務(wù),按時接送外孫、做飯、買菜,凡是需要跑腿的活,都由我來做。這是我以前從未做過的事,老婆在家時,飯要端上桌才吃,衣服要放在面前才換,更沒有上菜市場買過菜,遠離家鄉(xiāng)后,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在我的笨手笨腳中開始了。

才在女兒家待了兩天,感覺一切都變了,前幾天還醉心的理想、事業(yè),突然離得很遙遠,剛剛還伏案寫作,自認為還算高雅的一個人,突然變成只和油鹽醬醋、家務(wù)瑣事打交道的油膩男人。

女兒居住的小區(qū)地處京郊,是個近年來新建成的花園式小區(qū),其中綠樹成蔭,花木葳蕤,大片的草地綠生生,木板棧道,小橋長廊,碧綠池水,又帶來幾分詩意,走在其中,讓人誤以為來到某個公園。這樣美麗的環(huán)境,卻讓我心生幾分焦躁,看樹不是樹,看花不是花,有被監(jiān)禁的感覺。每天一過上班時間,綠樹旁,長廊下,全是帶寶寶的老人,抱著的,推著的,牽著的,若沒有帶孩子,一定是寶寶上了幼兒園。大家天南海北聚在一起,不管以前是種地的,做工的、坐機關(guān)的、當教授的,現(xiàn)在都做相同的事,只有一種身份,即老漂族。連自己的姓名也沒有了,見了面,都用寶寶的名字稱呼,小花奶奶、琪琪爺爺、果果姥姥。小外孫學名鹿鳴,乳名豆瓣,我就有了新名號:豆瓣姥爺。剛聽到這種稱呼,感覺怪怪的,仿佛自己已不存在,生活已經(jīng)終結(jié),余生只為孩子們活著。若有新人加入,女人問的第一句話是:姥姥還是奶奶?男人問的是:爺爺還是姥爺?我就被這么問過許多次。話題也離不開孩子,稍一熟絡(luò),用各種方言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說,寶寶的一顰一笑,一泡屎一泡尿,都能引出許多話來。下午四五點鐘,小區(qū)里立馬空蕩蕩,再也看不見一個人,有的要去做飯,有的要去幼兒園接孩子,一天當中,最繁忙的時候來了。

晚餐后是小區(qū)最熱鬧的時候,寶寶的父母都下了班,吃過飯,總算和孩子有了戶外活動時間,這時候的奶奶、爺爺、姥姥、姥爺呢?不用問,一定在家里洗碗刷鍋,清理衛(wèi)生。直到八點多鐘,所有的事都做完了,才挪動著疲乏的腿腳,緩緩走出來,享受一天中唯一的自由時光。

來到女兒家,人生地不熟,位置十分尷尬,剛剛還是一家之主,還有自己的朋友圈,轉(zhuǎn)眼間,一切都沒有了,變成個只能為孩子服務(wù)的仆人,一切都以孩子為中心,圍著孩子轉(zhuǎn)。幾十年養(yǎng)成的生活習慣被打亂了,不能晚睡,也不能早起,稍有響動都會影響按點上班的女兒女婿。不能看電視,因為可能給外孫造成不良生活習慣,更不能抽煙,因為會污染家里環(huán)境。連做飯,也要盡量隨孩子的口味,自己想吃什么,只能在午餐時解決,因為外孫、女兒女婿都不在家吃午飯。每天早晨送外孫回來,若不去菜市場,或看一會書,或?qū)懸稽c東西,很快到了做午飯時間。在家里憋悶了,去樓下找個安靜的地方,綠樹旁,長廊下,坐下來抽支煙。那時候,又覺得小區(qū)格外美麗,空氣格外清爽,遠處一幫奶奶、姥姥或爺爺、姥爺正陪寶寶們玩,好生悠閑,學步的寶寶在搖搖晃晃走路,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學話的寶寶在牙牙學語,說出一句什么,身旁的老人們一驚一乍,笑得前仰后合。那一刻,我卻感到哀傷,也許,這就是自己以后的生活,不管愿不愿意,既然做了老漂族,就得這樣過。

3

每天去幼兒園接送外孫,來來往往,接觸過幾位與我一樣的老漂族。這所幼兒園規(guī)模不大,條件也不太好,收費卻不低,仿佛專為北漂一族的孩子辦的。到接寶寶的時間,大家都早到幾分鐘,站在幼兒園大門前,一個個都成了翹首以盼的呆鵝,默默站著,伸長了脖子,眼睛緊盯大門,看幼兒園阿姨帶領(lǐng)寶寶,踏著節(jié)拍,一批批出來,然后走上前去,報上寶寶姓名、刷卡,朝寶寶打招呼。被關(guān)了一天的小家伙十分興奮,叫一聲姥爺迎面撲進懷里,童聲稚嫩,聽得人好生感動,那一瞬間,我感受到的不光是親情,還實實在在認識到自己的價值。也在這時,各位老漂族身上的印記十分鮮明,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一目了然。

老漂族們接寶寶的方式各種各樣,近的,牽手步行或推童車,稍遠的,騎自行車、電動車,遠的開汽車。女兒的小區(qū)離幼兒園不遠不近,豆瓣調(diào)皮好動,不坐自行車、電動車,更不坐童車,方式最特別——蹬兒童滑板車。幼兒園門前是條公路,一到放學時間就堵車,各種車輛幾乎貼身駛過,看得人心驚肉跳。這時候,要緊緊抓著滑板車手把,以防小家伙自己撒歡。即使這樣,一到?jīng)]人處,豆瓣還是耐不住性子,一只腳踩在滑板車上,一只腳不停地蹬,我這只老鳥跟在后面,一路蹁躚。此時,經(jīng)常會有一聲清脆稚嫩的童聲傳過來,王鹿鳴!小家伙立刻停下,回頭望,小臉燦爛,回喊一聲:董玉茹。喊王鹿鳴的是個坐在童車里的小女孩,推車的是她姥姥,五十出頭的年齡,身材瘦削,面容清秀,帶著幾分知識分子的知性與優(yōu)雅,望著我和外孫微笑。因為與女兒住同一小區(qū),每次接送王鹿鳴,我?guī)缀醵紩退齻冏鎸O相遇,相互打招呼,我稱對方為董玉茹姥姥,對方稱我為王鹿鳴姥爺,偶爾也交談幾句。曾向老婆問起董玉茹姥姥,老婆說:人家原來是湖南某大學教授,為給女兒照看孩子,提前內(nèi)退,來北京當了老漂族。后來再碰見,問她放下自己的事業(yè),有沒有遺憾,說:沒辦法,為了孩子只能這樣。

每天傍晚,不等老婆洗涮完畢,女兒女婿就帶豆瓣出去玩了。大約半小時后,我會與老婆去附近公園走走。出小區(qū)南門,對面是一片閑置土地,大約有一百多畝,開發(fā)商得到這塊地已經(jīng)好幾年,卻不建房子,用彩鋼板圈起來,只在靠近路口處留一面鐵皮大門,常年用鐵鏈鎖著。每次經(jīng)過,總看到有人側(cè)身從門縫鉆進去。問老婆這些人進里面做什么?老婆說:種菜。問:是不是附近農(nóng)民?老婆說:都是小區(qū)里的人,從老家來了,到這里還放不下種莊稼的習慣,在里面自己開塊地自己種。

我大感興趣,依樣側(cè)身從門縫鉆進去,里面的情形讓我大開眼界。在高樓大廈的包圍中,幾片新開出的土地上,各種蔬菜生長旺盛,黃瓜、豆角、西紅柿、辣椒應(yīng)有盡有,幾位老人正蹲在中間鋤草松土。菜地都分成畦,中間有小路,能看出來屬于不同人家。來到這里,有回到鄉(xiāng)間的感覺。菜地周圍,沒開的土地上,本來蓋著綠色塑料網(wǎng),可能是防止揚塵,現(xiàn)在已發(fā)朽,再被齊腰高的蓬草頂起來。另一位老人手持镢頭,彎著腰,一镢一镢開墾另一片土地。見我來了,放下镢頭,拿起一根水煙管呼嚕嚕抽。我從沒有見過如此巨型的水煙管,差不多一米長,碗口粗,整體電鍍,銀光燦燦,一頭扣嘴上,將多半個臉都扣沒了。然后用打火機點上,深吸一口,滿臉愜意的神情,最后才噗地吹出煙灰,如此幾次,等老漢過足了癮,我問:老倌,哪里人???老漢說:云南曲靖。這地方聽起來耳熟,問:是前幾年地震的地方吧?老漢說:是。

不等我們再說話,一位老太太從門縫里鉆進來,一手提一只扁塑料壺,走進菜畦,將壺里的水嘩嘩倒下。我問:為什么不用大桶提水。老太太嘴一撇,手指向門縫說:也想用大桶,門縫太窄,進不來。老太太的水是從小區(qū)制水機提來的廢水,每天下午,要來來回回跑幾十趟。

以后去公園散步路過這里,我時常從鐵皮門縫鉆進去,看兩位老人種菜。等黃瓜長出了花蕾,豆角扯起了藤蔓,我與老漢也熟了,知道他五十三歲,還沒我大,臉上卻皺紋縱橫,身體佝僂,看上去足足有七十歲。問他怎樣會想起在這里開一片地種,老漢望著我嘿嘿笑,說:我們那邊都是山區(qū),很少有這么一大片平地。種了一輩子地,看見這么一大片平展展的土地撂荒不用,稀罕,就想開出來。還有,在老家忙慣了,到這里后,孩子一上班,孫子一上學,我們老兩口閑得心里發(fā)慌,不知道做什么好。看見這里有荒地,就開出一片,給自己找事做。我問:如果開發(fā)商將門鎖死了怎么辦?說:那也沒辦法,反正也沒什么損失,就出些力氣,權(quán)當鍛煉身體了。

以后的交談中,我了解到,老漢老家有十幾畝山地,養(yǎng)有一頭牛、一匹驢和一群鵝,為來北京幫兒子照看孩子,將土地租給別人,牛、驢、鵝都賣了,一共才得到七千塊錢。對我說這些情況時,老漢粗糙的臉在抽動,每條皺紋都寫滿了心疼。又說:我們那里是山地,包不出價,也沒人愿意包。我說:現(xiàn)在哪里都一樣。我這么說,是因為清楚為什么土地租不上價。我們那里全是平展展的水澆地,同樣包得很便宜。我妻子是農(nóng)村戶口,在老家也有幾畝地,就是白送給人種的。為什么會這樣?很簡單,一是種地不合算,辛苦一年說不定還要賠本。二是村里留不住人,根本沒人種地,村里除了老年人,基本沒青壯勞力。

老漢雖當了一輩子農(nóng)民,卻不了解北方的氣候,辛苦刨鑿幾天后,將剛整出的土地起了田垅,種上了白菜。我年輕時也種過地,一眼看出老漢的問題。說:現(xiàn)在不是種白菜的季節(jié)。老漢說:我知道,咱就是現(xiàn)種現(xiàn)吃,等白菜出土長幾天,就開始吃小白菜苗,要等長成大白菜,說不定人家會把門鎖死,或者人家開工建房了,不就白忙了嗎。

又說:我們那里雖是山地,卻隔兩天就下雨,這里干旱,太陽毒,一天不澆水就旱。那天下午,黑云當頭,仿佛為了給老漢的菜園子解除旱象,劈里啪啦下過一陣猛雨后,又是藍天白云。再見老漢,滿臉的喜慶之色,對我說:這下可以兩天不用擠門縫提水了。

4

生活在女兒的小區(qū),每天總能看見一位老太太甩開雙臂,在小區(qū)里疾步走動,翻撿每一只垃圾箱。老太太個頭極矮小,超不過一米五吧,渾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勁,用精神矍鑠已不足以形容,簡直是健步如飛。一次,看見她手提塑料蛇皮袋,匆匆走在小區(qū)路上,老婆開玩笑說:你是在飛呀!老太太腳步不停,回頭說:我是山區(qū)人,平常就這么走路。我問:老家是哪里?老太太說:四川資陽。又問:今年高壽?老太太說:再過一個月就整七十了。老婆說:看你走路,哪像七十,倒像十七。老太太呵呵笑,說:走山路走慣了。

老太太離開后,妻子說:這老太太住25號樓,兒子、媳婦都在市內(nèi)上班,孫子上幼兒園。我問妻子是不是早就認識這位老太太。妻子說:幾年前就認識,從沒見過這老太太緩緩走過,總這樣急匆匆。第二天清晨,我站在窗口朝外望,又見老太太又提著塑料袋健步如飛。中午,如火的太陽底下,老太太在垃圾箱里翻,晚上,我們散步回來,暗淡的燈光下,老太太還在翻,好像垃圾箱里藏有許多寶貝。幾天后,我對老太太的活動規(guī)律有所了解。這是位很精明的老人,她清楚各家倒垃圾的時間都在飯后半小時左右,總要趕在別人前面將小區(qū)所有的垃圾箱翻一遍。這個小區(qū)雖然說不上大,垃圾箱起碼不下百只,一遍翻完,需要不少時間,老太太就這么健步如飛,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將所有垃圾箱翻完,一天最少三次。有天上午,我坐在小區(qū)花園樹蔭下看書,老太太走過來,塑料袋扛在肩上,裝得鼓鼓囊囊,走到25號樓西側(cè)墻角,將里面的東西嘩啦啦倒出來,全是飲料瓶、易拉罐,隨后就見出了老太太的利落,不到十分鐘,這些東西全被踩扁、捏癟,又裝回去,藏到花木與樓房側(cè)墻之間的夾縫里。

我問老太太:年紀這么大了,為什么還要這么辛苦?老太太說:你是個干部吧,有錢領(lǐng),可以不干這活,我不干行嗎?兒子媳婦雖然孝順,每月也給零花錢,可他們更不容易,我自己能掙點,也算給孩子減輕負擔。老太太的話,說得我好一陣慚愧,仿佛我有公職是一種罪過。我也當過多年農(nóng)民,高考恢復后考上大學,才有了份穩(wěn)定的工作。被老太太這么一說,不由后怕,暗想:實在僥幸呀!

很快,一位退休工人再次給了我僥幸的感覺。那天晚上九點多鐘,豆瓣玩瘋了,不肯上樓睡覺。我和妻子領(lǐng)著小家伙在花園里轉(zhuǎn)。對面走過一對老夫妻,領(lǐng)著個比豆瓣大點的寶寶,豆瓣看見大喊:梓瑞哥哥。對面的寶寶喊:豆瓣!兩個小家伙像久別重逢似的,手拉手跑向遠處。老夫妻倆望著孩子呵呵笑。男的上身穿一件大汗衫,下身穿大褲衩,滿臉慈祥,一言不發(fā)。女的喊妻子老鄉(xiāng),過后,妻子介紹,兩口子是陜西禮泉人,都是退休工人。因為山陜兩省隔河相望,與妻子見面相互喊老鄉(xiāng),透著幾分親切。其實,同一小區(qū)就有山西人,卻不這么喊。第二天,我與妻子去超市,要穿過北區(qū),經(jīng)過大門時,看見一位穿保安制服的老人,身板筆挺,精神抖擻地指揮過往車輛,舉手投足間都帶著幾分英武,妻子說:那不是梓瑞爺爺嗎?怎么會當了保安。梓瑞爺爺也看到了我們,并不打招呼,默默微笑,顯得很有職業(yè)素養(yǎng)。晚上,在小區(qū)廊橋上,我又碰上梓瑞爺爺,才幾個小時沒見,像換了個人,又恢復了當爺爺?shù)纳袂?,休閑了很多,還是上身白色汗衫,下身大褲衩,手持一把大蒲扇,緩緩搖晃,帶著慈祥的微笑。問他怎么會當上保安,說:來到兒子這里,不找個事做不行。問一個月能掙多少錢,說:我只是上白班,一個月一千五。咱要求也不高,年齡大了,能和孩子在一起,又有錢掙,就很滿足了。

5

小區(qū)的另一位陜西人,是位六十歲出頭的老太太,妻子叫她琪琪奶奶??瓷先ゾ鞲删?,有時穿一身運動衣,去西面的綠城小區(qū)前跳廣場舞。有時又花枝招展,濃妝艷抹,去什么地方參加比賽。看見我妻子,也喊老鄉(xiāng)。妻子說:這太太個性強,來到兒子這里,從不受委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常和兒媳婦為雞毛蒜皮的瑣事吵架。那幾天,正好出版社寄來了書稿,要作者本人再校對一遍。等將豆瓣送到幼兒園后,我?guī)е鴷?,在小區(qū)花園找了個安靜處校對。一會兒,琪琪奶奶來了,看我埋頭看稿,自己也默默坐著,呆呆地望著眼前的花木。過一會就忍不住了,沒話找話,問:豆瓣姥爺,看你忙得,是個文化人吧?我說:差不多是。琪琪奶奶說:還是有文化好,你看我們這些當工人的,現(xiàn)在工廠倒閉了,只能隨兒子,天天坐在這里沒事干,就等死。我說:和兒子一家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多好呀。琪琪奶奶說:兒子是個博士,帶媳婦和孩子去英國了,說是一年后才回來。把我一個老太太扔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說:兒子不在,你正好可以去跳舞,還可以回陜西老家,和街坊鄰居、親戚朋友見見面。老太太嘆了口氣,說:舞跳不成了,老家也回不去了。我問為什么?老太太說:這幾天腿出了毛病,一活動就鉆心疼。我說:應(yīng)該去醫(yī)院看看。老太太說:不敢去醫(yī)院啊,能忍就忍著,我問為什么?老太太說:是住不起醫(yī)院,在老家,有醫(yī)療保險,還能報銷一部分。在這里,咱是外地人,北京的醫(yī)院花費又這么高,誰給你報銷。也想回老家看看,可是沒有家了,當年為了給兒子在這里買房,把老家房子賣了,又搭上多半輩子積蓄,才勉強交了首付。老家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想回也回不去。娃他爸死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qū)⑼蘩洞?,原本想,房子賣了,死心塌地跟兒子過日子。誰承想,北京的日子也這么難熬。老太太的話,說得我一陣陣悲涼,心想,這可能是望子成龍的中國老人的生活現(xiàn)狀,也是我和老婆以后的生活。

以后的幾天,我天天在那里校對書稿,琪琪奶奶也天天坐在那里,不時和我說幾句話。從她嘴里,我知道了小區(qū)內(nèi)不少家庭里的老漂族,比如:30號樓2單元的常老太太,兒子媳婦也出國了,老太太以貓為伴,什么時候出門,都抱只大花貓。27號樓四單元的王老頭,福建來的,本來是個漁民,喜歡赤腳,被兒媳婦責備過幾回后,在人前穿鞋,一到?jīng)]人處,又打赤腳。25號樓一單元劉老太太,喜歡吃剩菜,最后吃出了毛病,住醫(yī)院花了上萬塊,治好了還悄悄吃。

妻子和小區(qū)的老人們接觸較多,加入了小區(qū)微信群。一天,看完微信,對我說:誰寫的呀,真有才,把我們這些人的心里話都說出來了。我看過微信里的打油詩,同樣感慨。微信是這樣寫的:

送給在外看孫子外孫子的老漂們

漂泊在外,為兒服務(wù)。

千頭萬緒,忙個不停。

是主人吧,說了不算。

是客人吧,啥活都干。

是保姆吧,一分不賺。

買菜做飯,搭錢不算。

志愿者吧,沒人點贊。

是廚師吧,老吃剩飯。

是采購吧,自己花錢。

是老人吧,沒人待見。

起早些吧,怕把人家好夢打斷。

起晩些吧,怕耽誤人家吃飯。

做多了吧,只怕把東西作踐。

做少了吧,又怕肚子填不滿。

菜炒生了,自己咬不爛。

菜炒過了,人家沒口感。

鹽放少了,怕味道太淡。

鹽放多了,又怕太咸。

我在抱娃,人家吃飯。

人家吃完,我才吃飯。

娃一鬧伙,嫌我吃得慢。

飯一吃畢,狼藉一片。

人家休息,我要洗涮。

人家一走,要拖地板。

腿疼腰酸,不敢偷懶。

怕娃醒來,活沒干完。

人家在家,怕臉色難看。

人家出門,又感覺孤單。

出去串門,全是生面。

帶娃上街,怕不安全。

住的高樓,很不方便。

上下樓梯,氣喘腿軟。

洗衣勤了,怕說浪費水電。

洗得少了,怕說沒衛(wèi)生觀念。

穿得舊了,怕給子女丟臉。

穿得新了,又怕太過扎眼。

自己有病,不敢言傳,

怕給子女增加負擔。

兒孫有病,住在醫(yī)院。

擔心受怕,眼淚哭干。

起得最早,睡得最晚。

累死累活,心甘情愿。

唉,左右為難。

從語氣看,無疑是山陜兩省人的杰作,我猜想是琪琪奶奶的手筆,妻子看了又看,說不像,琪琪奶奶沒文化,寫不出這種東西。

本打算見面后問問,沒想到,以后的幾天卻再沒看見琪琪奶奶,問妻子怎么回事,妻子說:琪琪奶奶下樓前臺階摔折了腿,這幾天住醫(yī)院。可憐啊,兒子不在身邊,多虧摔倒在樓前,被小區(qū)保安看見了。要摔在屋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讓人發(fā)現(xiàn)。

6

琪琪奶奶的遭遇給我震撼,過后,我在不斷思考造成這種社會現(xiàn)象的原因。查看資料,有專家統(tǒng)計,目前全國的老漂族人數(shù)大約有一千八百萬,多數(shù)集中在大中城市。依我的感覺,這個數(shù)字太保守。僅從我們那個二百來人口的小村看,有十分之一的人當了老漂族。從女兒的小區(qū)看,半數(shù)家庭有老漂族。這樣算下來,是個十分驚人的數(shù)字。這么多老漂族是怎樣來的?社會的開放是一個方面,中國傳統(tǒng)社會千百年來形成的倫理親情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還是因為有數(shù)字更龐大、浮萍般漂泊在都市的年輕人。他們的漂泊生活需要老漂族們關(guān)照,需要已過花甲之年或?qū)⑦^花甲之年的父母們料理。至于網(wǎng)上所說社會保障,則是更深層的原因。

每個老漂族都是孤獨寂寞的個體?,F(xiàn)代生活催生了老漂一族,都市的繁華,兒女的需要,讓他們遠離鄉(xiāng)土,同時將他們帶入孤獨悲催的生活狀態(tài)。

做了老漂族,就不再為自己活著,子女的事才是中心,可以說是人生的一個轉(zhuǎn)折,也可以說是事業(yè)的終結(jié),以前的理想,浪漫,統(tǒng)統(tǒng)都得放下。五六十歲的人,能做的已經(jīng)做了,不能做又想做的,當上幾年老漂族,再也沒有精力去做,有幾分無奈,又有幾分不甘,人還不算太老,身體還算健康,還存幾分心性,人生之路莫非就這么走到盡頭?

老漂族的苦無法言說,老漂族的煩惱蒙著美麗的面紗,看似幸福,好像在享受家庭溫暖,感受天倫之樂,實際是在遭游離之苦。在我們村里,妻子明明背井離鄉(xiāng),漂泊在外,卻被鄉(xiāng)親們看作是到女兒那里享福去了,游山玩水是少不了的,置辦些時髦服飾也少不了,更重要的是,既然去大地方了,就一定沾上了大地方的習氣,再與鄉(xiāng)親們見面,連投來的眼光都不一樣了。

然而,沒人知道老漂族的身體有多累,心里有多苦。寂寞孤獨就不用說了,重要的是兩頭操不完的心,到了這個年齡,一般都上有老下有小,這邊兒女放不下,那面,風燭殘年的老爸老媽更放不下。妻子就是這樣,在老家時,隔幾天就想和在北京的女兒視頻,在北京時,隔兩天又想和老家的父母通話,這樣的日子,有人叫有期徒刑,只盼早一天重獲自由,妻子不這么看,她覺得,這是一種責任心的體現(xiàn),反倒證明了她的價值。為此,累歸累,煩歸煩,女兒、老爸老媽,只要哪頭需要,都會愉快前往,唯獨與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我可以放下,理由是你身體好,又不太老,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老漂族從來都是被動的,也許是我才剛剛加入老漂族行列,并沒有將這種狀態(tài)當作以后的生活,為女兒做家務(wù),心思卻在自己的事情上,讀書、寫作從來也沒有停止過。妻子則是不惜代價,不顧一切,全身心投入,女兒下班稍遲一會,小外孫輕輕咳嗽一聲,都會當作大事,一驚一乍。

一天晚上,女兒下班遲了,一家人等到九點還不見回來,媽媽不在,豆瓣出乎意料地乖,早早睡了覺。家里沒有女兒,又沒有了小家伙鬧騰,頓時了無生趣。妻子不停地與女兒微信聯(lián)系,卻總不見回音,連聲問我,女兒會不會出什么事,我受不了妻子的絮叨,下了樓,一是抽根煙透透氣,二是等女兒回來。坐在小區(qū)花園的長廊下,又想起了困擾我的那個問題,現(xiàn)代老人為什么會集體遭受流離之苦,年輕人為什么會集體遭受漂泊之累?

小區(qū)花園燈光暗淡,白天搖曳生姿的花木,此刻影影綽綽,帶出幾分神秘。黑暗中,不時有年輕人匆匆走過,腳步踏在廊橋木板上,嗵嗵響。他們也是剛下班,乘地鐵回來,手里都提著塑料袋包裹的食物。看樣子還沒有吃飯。我不由得擔心:女兒是不是也餓著肚子?

小區(qū)里有一位山西神池人,早年在北京當兵,娶了北京姑娘,如今已是五十多歲的人。有天晚上,坐在長廊下和我聊天,談到住在這個小區(qū)里的年輕人,他說:在北京這個地方,能買得起房子住到這里的年輕人,都算事業(yè)有成,在北京扎下了根,你看我,都五十多歲的人,奮斗了多半輩子,也不過剛剛在這里買了房子。那會兒,回想山西老鄉(xiāng)的話,我忽然明白了,原來,和女兒一樣的年輕人,加上來為兒女照顧孩子的這些老漂族,所以如此辛苦,都是在為社會打工,為經(jīng)濟增長打工,更確切地說是為房地產(chǎn)商打工。我和妻子、女兒的公公婆婆,還有白天坐在這里的那些老頭老太太,看似在為兒女照顧孩子,其實最終還是在為社會付出。因為房子,因為要有個安居的家,他們盡量節(jié)儉,減少生活開支,不敢生二胎,不能讓寶寶接受更好的教育,不能提高生活質(zhì)量。原因是,他們打工掙來的錢,有相當大的一部分要交出去,而且,一交就是二十到三十年。說老漂族來這里帶孩子是有期徒刑,其實我們的孩子才是在服有期徒刑,而且是有期徒刑中最長的刑期,直到將他們的青春年華耗盡,由老漂族們眼中的孩子,變成一個滿面滄桑的中年人,才能服完,而老漂族們只不過是陪孩子服刑。想明白了這一點,我心里酸酸的,悲傷之情油然而生。

那天晚上,直到十一點多鐘,女兒才回家。遠遠的,看見黑暗中女兒孤獨匆忙的身影,我靜靜地坐著,默默流淚,沒有和女兒打招呼,我不想用我的傷感擾亂女兒的心境,也不想讓女兒知道她的老爸在黑暗中為她擔憂。女兒走過去一會,小區(qū)的夜終于靜了,天還是灰蒙蒙,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回到家時,女兒已經(jīng)睡了。我放輕了腳步,緩緩推開臥室門,妻子還在等我回來,我問女兒今天為什么回來這么遲。妻子說:是加完班后又和同事一起吃飯。

7

我在女兒家的那段時間,二哥正好也在兒子家。聽說我來了,二哥很高興,邀我去他那里喝酒,說老兄弟很長時間沒見面了,好好聊聊。在我們那里,二哥是知名人士,卻比我更早做老漂族。我不知道,依二哥挑剔而又灑脫的個性是怎樣做老漂族的。猜想,他不可能和女兒小區(qū)的老漂族一樣,也不可能與我一樣,卻逃不脫老漂族的宿命。乘地鐵倒了兩次車,去了后才知道,老漂族的生活竟可以如此瀟灑。

二哥是拉開了架勢,決心將老漂族的生活過出另外一種樣子,來北京的第二年,就花高價租了房子,與兒子分開。他給我算了筆賬,按他和二嫂的退休金,如果不租房的話,每年可以為兒女攢十幾萬元,可這十幾萬元對兒女幫助并不大,更不用說以后貨幣可能會貶值。有自己的住處就不一樣了,雖然漂泊京城,仍能按自己的方式生活,該讀書讀書,該寫作寫作,該娛樂娛樂,沒事了還像模像樣地寫幾幅字,出席什么會議,做幾場演講,活得一點也不比過去寂寞。聽了二哥的話,我感覺,二哥來京城好像不是做老漂族,而是工作由省城調(diào)動到京城,好不自在,年齡一歲歲增長,反倒更加朝氣蓬勃,活得有滋有味。實際重新為自己營造了一方天地,在享受天倫之樂的同時,漂而不煩,漂而不孤。

我去之前,二哥幾次調(diào)整約定時間,說是恰好有朋友來訪,我去之后,家里還坐著朋友,我感嘆,這才沒幾年,二哥竟在北京重新為自己建立了朋友圈。

有了這個家,二嫂也輕松了許多,可隨自己的興趣做家務(wù),按自己的口味做飯,連家里的陳設(shè)也隨自己的喜好。兒子、媳婦下班,來這里吃飯,孫子愿意留下,隨他們睡,不愿意,也可以隨父母睡。在這樣的家里,父母的權(quán)威還在,兒子媳婦的孝順也在,更重要的是,他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是,這樣的老漂族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做的嗎?按我的工資,我做不起,女兒小區(qū)里的老漂族也做不起。

我在女兒家當老漂族的第四十天晚上,妻子與內(nèi)弟微信聊天,聊著聊著就淚水漣漣,問怎么回事,說是她媽舊病復發(fā),住了醫(yī)院。我知道妻子擔心的是什么,內(nèi)弟媳婦十幾年前得癌癥去世,內(nèi)弟至今沒有再婚,一個大男人要出去打工,又要照顧老媽,生活得很狼狽。現(xiàn)在老媽住了院,就更忙不過來了。一年前,老岳父突然病危,當時妻子正在北京,還沒來得及通知她,岳父就故去了,得知消息后,妻子號啕大哭,為沒能在父親生前最后盡孝懊悔不已,雖然連夜買了飛機票,趕回老家已是第二天下午。這回,她再不能讓自己后悔,就將事情對女兒說了。女兒又和女婿商量,再給遠在內(nèi)蒙老家的親家親家母打電話,讓他們做好來京城再次當老漂族的準備。

我們是得知岳母住院后第二天中午離開的,同時,女兒的婆婆已在來北京的火車上。

拖著行李箱走到小區(qū)花園,琪琪奶奶正架著雙拐練習走路,望見我們,喊:老鄉(xiāng),這是要回老家?。科拮诱f是,然后,兩只老鳥站在一起,好像有說不完的話。等女兒女婿將我們送上火車離開,我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好像重見天日。我知道,這不過是如同候鳥般的一次遷徙,過上一段時間,還會再來這里,此生剩下的時間,我和妻子就是個老漂族了,要不停地在京城和家鄉(xiāng)之間蹁躚飛翔。

【作者簡介】 韓振遠 ,山西臨猗人。在《人民文學》《山西文學》《天涯》《美文》等報刊發(fā)表大量小說散文。作品曾獲中國首屆郭沫若散文隨筆獎、趙樹理文學獎等多種獎項,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小說月報》《新華文摘》《散文選刊》等刊轉(zhuǎn)載,多次入選年度選本。著有《家在黃河邊》《回眸遠古》《古之旅》《晉商之源》《秦晉之好》等多部散文集。中國作協(xié)會員,山西省散文學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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