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微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我們家買了一臺收音機。那時候,農(nóng)村家庭買收音機已很常見,境況好一些的家庭都有黑白電視機了,我們家比較窮,父親也不喜歡趕時髦,所以買得晚。我記得那臺收音機是淄博產(chǎn)的“雙喜”牌,盒子很大,需要裝四節(jié)一號電池才能帶得動。
家里的房子很小很暗,暖和天,全家經(jīng)常在院子里兩棵大槐樹下的石桌上吃飯,記憶中只要有人在家,收音機就不會閑著,因為實在沒有其它的娛樂方式。父親聽新聞,母親聽呂劇,一家人都喜歡聽劉蘭芳、單田芳的評書,也聽音樂與相聲。當時,鄧麗君的歌還是“靡靡之音”,電臺不給播放。
我本就喜歡音樂,收音機拉近了我與音樂的距離。那時候的音樂還以革命歌曲為主,如《泉水叮咚響》《邊疆的泉水清又純》等。收音機里有時也播放一些器樂,比如《梁?!贰端{色的多瑙河》。但最令我難忘的是《昨日重現(xiàn)》這首歌。
這首歌是中央臺播放的,當時我聽不懂歌詞,也不知道這是英文歌曲,只記住了“EverySha-la-la-la”的唱腔。只要聽到這首歌,我就會滋生一種莫名的、又難以割舍的傷感。
我太喜歡這首歌了,有時收音機開上老半天,或是跟哥哥姐姐爭頻道,都是為了尋找這首歌,如果聽不到它,就會感到失落。但電臺播放的次數(shù)畢竟有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播放,所以只能在收音機前守株待兔了。
后來的許多年里,這首歌一直在我腦海里縈繞,偶爾聽到的時候,就像遇到了老朋友。有時候,在餐廳里吃飯,聽到薩克斯版的,或是理查德·克萊德曼鋼琴曲版的《昨日重現(xiàn)》,也感到十分親切。
五六年前,在我四十好幾的年紀,我忽發(fā)奇想:學會這首英文歌怎么樣?我把它下載到MP3,還打印了歌詞,一遍遍地聽,一遍遍地模仿,雖然很費勁,也算終于學會了。
這是我迄今唯一會唱的外文歌,雖然我的唱功很差,也沒有什么技巧,但我很有成就感,就好像終于追到了單相思的戀人。也是在這時,我才真正領略到這首歌的含義:“我年輕的時候,坐在收音機旁,等待我最喜愛的歌曲,當它響起的時候,我?guī)еθ莞边@絕佳的歌詞,優(yōu)美的旋律,配上女歌手的憂郁聲線,讓人陷入一種深深的懷舊情緒之中。
《昨日重現(xiàn)》是由美國卡朋特樂隊演唱的,這個樂隊由兄妹二人組成,哥哥理查德·卡朋特創(chuàng)作,妹妹卡倫·卡朋特演唱,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紅極一時。只是可惜妹妹卡倫·卡朋特得了厭食癥,在大好年華的32歲去世了,留給人間一個凄美的背影。我猛然意識到,她去世的1983年,不正是我最早聽到這首歌曲的時候嗎?
這首歌成為世紀經(jīng)典,它穿越時空,印證了“音樂無國界”的名言?,F(xiàn)在,我的腦海里正呈現(xiàn)這樣一幅畫面:暖陽透過大槐樹的枝葉照射下來,一個赤膊少年,坐在石凳上,瞇著眼睛,靜靜地聽著收音機里的那首歌……
前不久,我回了一趟家,發(fā)現(xiàn)那臺老式的收音機還躺在老房子的角落里,被蛛絲網(wǎng)緊緊包圍。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吹掉灰塵,用布把它抹得干干凈凈,換上四節(jié)一號電池,懷著激動的心情轉動開關,希望聽到《昨日重現(xiàn)》的歌聲從這里傳出。但我失望了,年深月久,收音機再也發(fā)不出聲音了。
盡管如此,就如歌詞所唱:所有美好的回憶,依舊清晰地浮現(xiàn),一如往昔。
選自《靈魂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