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振紅
近年來上映的一些電影中承載了創(chuàng)作者對“八十年代”①的想象。盡管“八十年代”常作為故事發(fā)生的時代背景而存在,但在這些電影中,“八十年代”本身其實也已經(jīng)成為想象的客體,如《老師·好》(2019) 和《你好,李煥英》 (2021)?!独蠋煛ず谩穱@師生關系,主要講述的是高中班主任苗宛秋與班級學生之間的關系從沖突、對立到和解、融洽的變化過程中發(fā)生的一些故事和插曲。這些插曲和片段見證了學生們的青春歲月,也成為苗宛秋人生中最好的時光?!赌愫茫顭ㄓⅰ穭t是關于親情的故事,虛構(gòu)了賈曉玲“穿越”到“八十年代”后與年輕時代的母親李煥英“相遇”的種種場景。無論是《老師·好》中被苗宛秋所懷念的最好的時光,還是《你好,李煥英》中電視里解說的“激情燃燒的時代”“擁抱世界的時代”,“八十年代”在這兩部電影中顯然都被貼上了“美好”的標簽。這兩部電影講述的是截然不同的故事,但不管是《老師·好》中的“青春之歌”,還是賈曉玲在“白日夢”里所“看到”的李煥英的青春光彩,都鑲嵌在“八十年代”的幕布之上。
正如陶東風所言:“一個時代的流行音樂常常是一個時代的社會心理與精神氣候的寫照。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社會心理,因而也就有一個時代的流行音樂,它表達了社會想表達又表達不出的真實情感?!雹陔娪爸型鶗迦朐?jīng)風靡一時的流行音樂,既能營造特定的時代氛圍,也可以將其作為電影的敘事元素?!独蠋煛ず谩泛汀赌愫?,李煥英》中都“植入”了一些“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對電影的敘事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
《老師·好》以一段舒緩的鋼琴曲拉開帷幕,伴隨這一段音樂的畫面只是敘述者王海的現(xiàn)實。隨著歌曲《金梭和銀梭》 (1980) 響起,影片的主人公苗宛秋在王海的回憶中登場。滿懷激情的男女聲合唱《金梭和銀梭》瞬間將故事從“優(yōu)秀教師”王海的現(xiàn)實切換到他回憶中的高中生涯。作為有著強烈時代氣息的歌曲,《金梭和銀梭》既提示了“八十年代”的故事背景,也相當契合大特寫鏡頭下南宿一中的校園環(huán)境。這首八十年代初的流行歌曲充滿蓬勃昂揚的樂觀情緒,對應高中生王海們的校園生活和青春歲月,“光陰快如箭提醒你和我,年輕人快發(fā)奮,黃金時代莫錯過”的歌詞更表征著八十年代的“青春之歌”。電影字幕提示故事時間是1985年9月1日——南宿一中新生開學的第一天,背景音樂卻是這首1980年推出的歌曲。由此可見,影片精心挑選了《金梭和銀梭》這首歌曲作為“八十年代”的主旋律。換言之,通過敘述者王海的回憶,這部電影所想象的“八十年代”是激情滿懷、奮發(fā)有為的時代。
如果說《金梭和銀梭》標志著對學生的規(guī)訓或期待,那么《路燈下的小姑娘》 (1987)、《吉米阿佳》(1982)、《阿里巴巴》 (1981)、《冬天里的一把火》(1987)等歌曲則代表著他們對“壓迫”的反抗。伴隨著這些歌曲,電視呈現(xiàn)的場景是王海、蔣文明、關婷婷等人的“不務正業(yè)”——在舞廳、教師辦公室、教學樓樓頂?shù)葓鏊璧漠嬅?。相對于《金梭和銀梭》站在高處的“召喚”,《路燈下的小姑娘》等歌曲顯然更生活化,也更輕松歡快??梢哉f,《老師·好》中的八十年代歌曲體現(xiàn)了理想化和生活化的兩種樣態(tài)。
與《老師·好》將王海的現(xiàn)實輕描淡寫而對其回憶中的“青春之歌”加以濃墨重彩的做法相似,《你好,李煥英》對賈曉玲真實的成長經(jīng)歷也只用了10分鐘的敘述時間,而將故事的重心放在其“穿越”到1981年后的見聞上。伴隨著歡快的背景歌曲《路燈下的小姑娘》,“八十年代”在賈曉玲的視野中得以展現(xiàn)?!独蠋煛ず谩泛汀赌愫茫顭ㄓⅰ范歼x用了這首歌曲,不同的是,《路燈下的小姑娘》在《老師·好》中表征的只是學生在“八十年代”的課外生活的一部分,這首歌在《你好,李煥英》中卻意味著賈曉玲對“八十年代”的總體印象。玩耍打鬧的小朋友,跳皮筋的女孩們,買冰棍的孩子,互相追逐的少年們,三五成群并肩行走的工人等,人人臉上洋溢著笑容,這些畫面都是對總體印象的佐證。換言之,《你好,李煥英》以《路燈下的小姑娘》這首歡樂活潑的小敘事歌曲作為八十年代的基調(diào)。“與現(xiàn)實中的個人遭遇不同,敘事中的遭遇是依照人的自由意志和價值意愿編織起來的”③,虛構(gòu)的穿越情節(jié)顯然體現(xiàn)了賈曉玲的意志和意愿。她希望母親李煥英安然無恙地活著,更想讓母親高興,因而歡樂成為影片賦予“八十年代”的重要元素,這是賈曉玲想象中屬于母親李煥英的“八十年代”。
《你好,李煥英》中的另外兩首歌曲《年輕的朋友來相會》 (1980) 和《遲到》 (1980) 同樣體現(xiàn)了歡樂元素。如果說《年輕的朋友來相會》與《金梭和銀梭》一樣明確地標識了“八十年代”的時代精神,那么《遲到》在《你好,李煥英》中的運用則是更加個人化的表達。與《路燈下的小姑娘》相似,《遲到》也屬于小敘事歌曲。伴隨著《遲到》,畫面呈現(xiàn)的是賈曉玲與年輕的李煥英一起逛商店、買衣服、吃飯和去往電影院的日常生活場景,為兩人單獨相處的歡樂時光做了注解。整部影片其實就是以“我”的口吻講述的“我”和“你”的故事,與歌曲《遲到》同步的故事情節(jié)承載了賈曉玲“穿越”的意圖和意義。
無論是《老師·好》,還是《你好,李煥英》,這兩部電影中所插入的以上歌曲都是為八十年代的親歷者所耳熟能詳?shù)脑?jīng)的流行歌曲。電影創(chuàng)作者或從自身經(jīng)歷,或從歷史資料,或從他人口中獲得了“原材料”并建構(gòu)了自己的“八十年代”記憶,同時通過影片呈現(xiàn)出對“八十年代”的想象。心理學認為,根據(jù)記憶保持的時間長短不同,人的記憶可以分為瞬時記憶、短時記憶和長時記憶④。從長時記憶中提取信息時,需要依據(jù)一定的線索,“提取線索可以激活有關的記憶痕跡”⑤。作為歷史時間的“八十年代”早已遠去,成為20世紀時間鏈條中的一部分,而“八十年代”也已經(jīng)成為人們長時記憶中或蘇醒或沉睡的影子。作為“八十年代”記憶的提取線索,電影中的八十年代流行歌曲不僅可以發(fā)揮敘事功能,還能瞬間激活人們對“八十年代”的記憶,對于想象“八十年代”具有獨特的意義。
《老師·好》的片名特寫字幕出現(xiàn)之后,畫面快速切換到南宿一中的開學場景。班主任苗宛秋推著自行車正對鏡頭走進校園,在其身后校門外的宣傳墻上用醒目的大字寫著“同心同德,為把我國建設成為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而奮斗!”的標語口號。在“八十年代”故事的講述一開始就以正面鏡頭將主人公置于“現(xiàn)代化”的背景之中,可見,在影片的敘事中現(xiàn)代化是繞不過去的時代標記。八十年代“占主導性的時代話語”可以概括為“對‘現(xiàn)代化’的欲望與訴求”⑥,現(xiàn)代化成為指引“八十年代”方向的精神航標?!赌愫?,李煥英》中進入“八十年代”敘事之后,伴隨著《路燈下的小姑娘》的背景音樂,首先呈現(xiàn)的也是現(xiàn)代化的符碼——勝利化工廠內(nèi)的墻壁上“發(fā)揮工人階級的主力軍作用,加速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的宣傳標語特寫鏡頭,著意凸顯八十年代的時代背景。
現(xiàn)代化承諾了一個關于未來的愿景,也想象了一個時間開始了的“八十年代”。“現(xiàn)代化的經(jīng)歷就是加速的經(jīng)歷”⑦,《你好,李煥英》中勝利化工廠圍墻上的大字標語“時間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錢”,表明電影中的“八十年代”是一個搶時間、抓效率、快步邁向現(xiàn)代化的時代。現(xiàn)代化的標語不僅見于校園和工廠,也出現(xiàn)在大街小巷?!独蠋煛ず谩分忻缤鹎锵掳嗪蟮浇诸^攤販處買紅薯,畫面中的背景墻上寫著“鍛煉身體,為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貢獻力量”的字樣。能夠鍛煉的身體是具體的,也是個人化的。將身體納入現(xiàn)代化的想象之中,意味著現(xiàn)代化話語意圖通過對身體的規(guī)約建構(gòu)起個體作為“八十年代”的人的身份認同,從而將其“召喚”成現(xiàn)代化的建設者。苗宛秋買菜的場景與現(xiàn)代化標語的并置也說明現(xiàn)代化想象所涵蓋的不僅是社會空間,還有普通人的生活空間。
如果說以上標語口號在電影中都是出現(xiàn)在敞開、露天的公共空間,那么,這兩部影片中的封閉空間里則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話語的滲透。在《老師·好》的情節(jié)中,學校禮堂先后舉辦了學生文藝匯演和教職工表彰大會,禮堂舞臺側(cè)面懸掛著“教育要面向現(xiàn)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標語。在“三個面向”中,首要的是“面向現(xiàn)代化”,可見現(xiàn)代化在教育領域也是第一位的目標?,F(xiàn)代化的標語出現(xiàn)在禮堂這樣具有儀式感的封閉空間之中,表明現(xiàn)代化話語以儀式化的方式為空間賦予意義。禮堂可以看作劇場,而劇場“是一個物理空間、具象空間,也是一個攜帶符號、象征性符碼和各種各樣的文化無意識、社會無意識的抽象空間,承載著時代的精神圖像和譜系”⑧。作為象征性符碼,禮堂內(nèi)現(xiàn)代化的標語承載著“八十年代”的“精神圖像和譜系”,無論是對于參加教職工表彰大會的苗宛秋等人而言,還是對于參與文藝匯演的王海等人來說,都是無可回避的背景。在這一儀式化的封閉空間之中,人的身體的空間性也得以凸顯?!吧眢w的空間性不是如同外部物體的空間性或空間感覺的空間性那樣的一種位置的空間性,而是一種處境的空間性。”⑨不管是教育者,還是受教育者,其身體的空間性都反映了他們在學校禮堂空間中的處境——他們都處于現(xiàn)代化光芒的映照之下。
與《老師·好》中的學校禮堂一樣,《你好,李煥英》中的工人文化宮也具有劇場的意義。它是電影院,也是舉辦文藝演出的場所。沈光林與李煥英看電影的片段,以及賈曉玲在文藝匯演上的表演都在這里展現(xiàn)。作為電影放映和文藝匯演的視覺背景,工人文化宮內(nèi)舞臺上方高懸著“為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貢獻青春”的醒目橫幅。工人文化宮是勝利化工廠的工人娛樂休閑的場所,在他們觀看電影和欣賞演出的過程中,“現(xiàn)代化”的號召也無時不在。賈曉玲“穿越”前,醫(yī)院電視機里的解說詞——“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年輕人們,成為了這個時代工人的主力軍。他們踏著輕盈的步伐,臉上各個洋溢著時代的笑容”,正是對“貢獻青春”的李煥英們精神面貌的生動描寫。按照賈曉玲的“意志”和“意愿”,她“看到”了青春時期的李煥英。作為“八十年代”工人主力軍中的一員,李煥英在與現(xiàn)代化的關聯(lián)下顯得更具青春光彩。換言之,現(xiàn)代化不僅表征《你好,李煥英》中“穿越”故事所發(fā)生的“八十年代”的時代背景,而且是塑造更符合賈曉玲期待的青春李煥英的重要元素。
現(xiàn)代化想象還賦予了人們對“八十年代”獨特的時間體驗?!督鹚蠛豌y梭》“時光如流水,督促你和我”和“光陰快如箭,提醒你和我”的歌詞,以及勝利化工廠“加速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的宣傳標語,表明“八十年代”的時間體驗就是以現(xiàn)代化為目標的“快速”和“加速”。某種意義上說,這種時間體驗也是一種時間性,即“人的生活、感受、感覺所具有的時間特性,……指的不是客觀時間,而是主觀時間”⑩。電影中作為時代背景的“八十年代”不再是客觀時間,而是體現(xiàn)影片人物時間體驗和具有時間性的主觀時間。從這個意義上說,電影中的現(xiàn)代化話語規(guī)定了“八十年代”,使其成為“美好的時光”和“激情燃燒的時代”。
《老師·好》和《你好,李煥英》分別講述的是“八十年代”中學師生和青年工人的故事。無論是班主任苗宛秋,還是工人李煥英,他們都是“八十年代”的普通人,在他們的故事中,更多呈現(xiàn)的也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世界。按照阿格妮絲·赫勒的觀點,“我們可以把‘日常生活’界定為那些同時使社會再生產(chǎn)成為可能的個體再生產(chǎn)要素的集合”?。《老師·好》和《你好,李煥英》中的日常生活空間主要是家庭、居住區(qū)和消費娛樂空間。
《老師·好》中著意凸顯的首先是家庭空間,這與教室(學校)空間有很大不同。在教室里,苗宛秋以絕對強硬的姿態(tài)樹立和維護他的權威,即便對最桀驁不馴的洛小乙也毫不手軟。“掩藏在這一空間背后的是政治學與管理學聯(lián)合實施的柔性權力,旨在規(guī)訓教室空間中所容納的學生,馴服那些僭越傳統(tǒng)課堂秩序的姿態(tài)與行為?!?可以說,教室空間成就了作為教師和班主任的苗宛秋。相比之下,家庭空間則展現(xiàn)了苗宛秋更真實的一面。師生之間的沖突、對立發(fā)生在教室,苗宛秋邀請學生們到家里做客則表明他們之間的和解。家庭空間中的苗宛秋面帶笑容,與學生們舉杯相慶、談笑風生,逼仄的房間絲毫不影響他們的興致。正是在家庭空間中,苗宛秋向?qū)W生們講述了他的過往,其輝煌歷史使學生們受到震撼和觸動。那一刻,曾經(jīng)被學生認為霸道專制的“苗霸天”變得真實、親切和高大,成為指引學生前進方向的燈塔。教室里的“規(guī)訓與懲罰”沒能讓學生們心服口服,家庭空間中的推心置腹卻影響了他們的人生選擇??梢?,日常生活空間實際上發(fā)揮了教育功能。
《老師·好》同樣展示了學生們的家庭空間。洛小乙家墻壁上相框里掛著他初中時參加體操比賽獲獎的獎狀,獎狀右下角一張殘缺的照片中只剩戴著軍帽的父子倆。顯而易見,洛小乙母親的影像已經(jīng)被他從照片中撕毀。這暗示著洛小乙不幸的童年,以及他加入“九龍一鳳”混社會的原因。洛小乙與祖父相依為命,缺位的父親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他入團的動機正在于他想要成為和父親一樣的軍人。安靜家同樣簡陋,室內(nèi)擺放的縫紉機和隨處可見的衣物表明母親的職業(yè),滿墻的獎狀則為“好學生”安靜做了注解。與洛小乙家的情況相似,安靜的父親也是缺席的。相比之下,關婷婷家的情況大不相同。室內(nèi)有序擺放的電視機、電冰箱等家用電器,餐桌上豐盛的菜肴,圍坐在餐桌旁看電視的一家三口,都表明關婷婷家優(yōu)越的生活環(huán)境。在“八十年代”,電視不僅是現(xiàn)代的表征,也是“保持日常生活的連續(xù)性,獲得自我認同的體驗”?的重要工具??梢钥闯?,這三個學生的家庭空間既烙印了他們不同的生命軌跡,也說明了他們迥異的性格成因。
與《老師·好》有所不同,《你好,李煥英》中“八十年代”的日常生活空間更多地呈現(xiàn)于消費娛樂空間和居住區(qū),指向家庭空間的鏡頭并不多。前文提到,賈曉玲“穿越”的目的是讓李煥英高興,人多熱鬧的消費空間和居住區(qū)更有助于實現(xiàn)她的意圖。不同于消費社會富麗堂皇的購物中心和商場,影片中的消費娛樂空間主要是供銷社和工人文化宮這樣屬于計劃經(jīng)濟時代的特定場所?!赌愫?,李煥英》用了較多的敘述時間展現(xiàn)賈曉玲和李煥英在供銷社購買電視機的情節(jié),盡管大批顧客蜂擁而上競購電視機的片段反映了“八十年代”物質(zhì)相對匱乏的事實,影片卻通過賈曉玲編造悲慘身世的劇情顯出喜感,使得這一匱乏的消費空間充滿歡樂。
居住區(qū)的情節(jié)在影片的敘事中也有獨特意義。賈曉玲用策略幫助李煥英買回電視機后,職工們一起圍坐觀看露天電視。這個場景本身就是“八十年代”的“風景”之一,也是典型的日常生活場景。“日常生活的世界為人提供熟悉感、安全感、親近感和‘在家’的感覺,是人的‘家園’?!?一起看電視的人們形成一個熟人社會,職工宿舍區(qū)的公共空間成為個人家庭空間的延展。影片巧妙地設置了電視中播放中國女排比賽的片段,再現(xiàn)了“八十年代”的標志性歷史事件,不動聲色地凸顯“八十年代”的故事背景,也營造了李煥英們慶祝女排奪冠的愉快熱烈的氛圍,同時十分自然地為過渡到勝利化工廠職工排球比賽的情節(jié)做了鋪墊??梢钥闯觯鞍耸甏比粘I羁臻g中也有時代大事件的投影。
總而言之,在《老師·好》和《你好,李煥英》中,日常生活空間從微觀層面彰顯了“八十年代”的內(nèi)在肌理。如列斐伏爾所言“日常生活是所有活動的共同基礎”?,這兩部電影中的“八十年代”敘事也主要是在日常生活的空間中徐徐展開。無論是《老師·好》中的苗宛秋,還是《你好,李煥英》中“穿越”后的李煥英,他們都是“八十年代”這個大時代里的小人物。在日常生活空間中將他們?nèi)谌搿鞍耸甏?,是人物塑造的需要,也是“八十年代”題中自有之義。
《老師·好》中“八十年代”的故事時間從1985年到1988年,《你好,李煥英》中的“八十年代”則定格在1981年。盡管二者講述的故事相去甚遠,但它們想象“八十年代”的方式卻是相似的。無論是《老師·好》中苗宛秋對學生的真誠關心和嚴格負責,還是《你好,李煥英》中李煥英與賈曉玲母女之間相處的日常,都令人感動。無論是王海的回憶,還是賈曉玲的“白日夢”,回憶和夢見的都是“八十年代”。由此可見,作為“美好的時光”和“激情燃燒的時代”,“八十年代”依然能為今天的觀眾提供情感撫慰。
正如洪子誠教授所說:“不僅是不同‘代’的人,就是同為‘這一代人’中有不同遭遇的,對‘歷史’的了解和描述,都會有那么多的差異?!?“八十年代”對于其親歷者和并無“八十年代”經(jīng)驗的人來說具有不同的意義,甚至即便曾經(jīng)同為“八十年代新一輩”,不同的個體也可能感受各異。此外,“八十年代”“常常并不是作為‘歷史’而是作為‘現(xiàn)實’,存在于當下的文學視野和歷史意識之中”?。電影中的“八十年代”敘述不僅重塑“八十年代”,而且反射出電影創(chuàng)作的年代,反映的是電影制作發(fā)行時對“八十年代”的理解。不同時代的電影創(chuàng)作者可以用自己獨特的角度與方式,想象和呈現(xiàn)更加豐富、立體、多元的“八十年代”,重新激活人們對“八十年代”的記憶,并為現(xiàn)實注入新的活力。
注釋:
①本文用“八十年代”指代20世紀80年代。
②陶東風.社會轉(zhuǎn)型期審美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2:11.
③劉小楓.沉重的肉身——現(xiàn)代性倫理的敘事緯語[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6.
④劉益民,程甫,劉耀中.心理學[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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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童娣.20世紀90年代以來小說的 “80年代敘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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