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慕秋
正月里的湖城,處處透露輕松慵懶的氣息,去太湖南岸逛一逛,白天曬冬日暖陽,晚上看璀璨花燈秀,優(yōu)哉游哉,正中了湖州人隨心、“百坦(湖州話:慢慢來的意思)”的本性。
自2016年起,太湖南岸的月亮廣場都會在春節(jié)前后舉辦花燈會,直至過完元宵節(jié)。
賞花燈大概是湖州人心中最美的新年象征之一。打我記事起,最色彩斑斕的記憶就是看花燈。
花燈在市中心的主馬路兩旁展出,寬闊平坦的馬路,一頭直達百貨大樓和湖州大廈,兩邊人行道上一溜排著形形色色的巨大花燈。入夜,每盞花燈前都圍滿觀賞者,簡直筑起了一堵人墻,年幼的我連花燈影子都瞥不見,失望地噘著嘴,父親和母親就將我抱起來,合力撐得高高的,大聲問:“看到了嗎?”我全神貫注喃喃感慨:“那個娃娃在唱歌啊!”這些會動、還會唱歌的花燈,在小孩子們的眼里神奇得不得了。到某個時間點,會有高大的花燈車隊,從遠處巡游過來,引得頑皮的男孩子歡呼追隨?;丶彝局校液袄?,于是左手牽父親,右手牽母親,他們說:“坐飛機啦!”我將雙腳縮離地面,任他們拎著我跑,咯咯笑個不停。
一部書畫史,半部在湖州。作為文房四寶之首的湖筆,始終是湖州的驕傲。
如今看花燈,自然不像那時候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了?;粢膊皇且槐K盞挨著排了,布展充滿了開放性與方便感。最吸引眾人眼球的是每年必然會出現(xiàn)的湖筆造型花燈。一部書畫史,半部在湖州。作為文房四寶之首的湖筆,始終是湖州的驕傲。碩大的湖筆花燈如同孫悟空的金箍棒一般流光溢彩,將湖筆自元朝以來聞名于世的歷史融匯其中。
湖筆又稱“湖穎”,“穎”指筆頭尖端的一段整齊、透明的鋒穎,這段鋒穎在筆工術語中叫“黑子”。一頭山羊身上大約有200克毛可做筆料,這200克中帶“黑子”的毛最多80克。離市區(qū)45公里的善璉鎮(zhèn),家家有筆工,戶戶出湖筆。一支湖筆從原料到成品,需12道大工序,從中又細分出128道小工序。因此湖穎之技甲天下,此言不虛!
讀小學時,湖城每所學校都會開設書法課。我控制不了毛筆筆尖的柔軟、吸滿墨汁后的飽墜感,每次一落筆就是一個墨點,在毛筆練字本上任性地擴散、變大、滲透……再不小心一伸手,就是一道墨痕,毫不留情地畫在衣服上,或者手上、臉上、桌子上……總算上完課,大家蜂擁去洗筆,草草洗完就習慣性甩手,還帶著淡墨的水滴絕望地飛向一群無辜者……因此對于書法課,我的心情總是無能為力。
我的青春期,想法有點不可一世。父親帶我去拜訪湖州書畫院院長,父輩級別的書畫家,我旁觀他如魚得水地作畫和書寫,手中掌控的湖筆無異于一支圓珠筆,內(nèi)心突然癢癢,覺得完全沒什么難度了。
院長看出我的躍躍欲試,遞給我一支筆。我拿出揮毫潑墨的架勢,瀟灑豪氣地蘸飽墨,一揚手,竟在雪白的宣紙上落下許多個黑點,霎那間就傻了眼。院長哈哈一笑,取過筆,一起一落,將一個墨點改成了飛鳥,再來幾筆,就是柳枝,最后畫成一幅山水飛鳥圖,下方的墨點還變成了幾條自由自在游泳的魚。
我的欽佩之情油然而生。湖筆的柔軟、韌性成就了中國畫的無數(shù)種可能性,然而,卻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一揮手,就能駕馭得了的,需要沉淀與苦修。這大抵就是湖筆的絕妙樂趣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