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淼
沙子,是最樸素的事物,在塔克拉瑪干,盤踞成一種折返的命運。
死亡之海移動成肅穆的風景,柔軟的褶皺深處是鏖戰(zhàn)沙漠鐵路的農(nóng)民工。
紫黑色的嘴唇,皸裂成碎紋瓷。大風卷襲多年的隱疾,骨頭深處的寒氣泄露了身體的秘密。
風沙在來的路上,你看見他輕輕地放下鐵鎬,坐在鐵軌上,從塑料袋里拿出餐盒。
你聽見他說,沒事,這個沙子細,不硌嘴。
一邊說,一邊用手掌蓋住餐盒,他的嗓子里有烈火在燃燒,皮膚用緊縮來對抗荒漠深處的虛無。
在塔克拉瑪干的腹部沒有網(wǎng)絡,也沒有綠色,只有日復一日的重復。在生理的極限中,每拓寬半米的進程就是一次勝利,沙漠蓋過昨日的腳印,卻無法撕裂精心構(gòu)筑的工事。
你看見他們羞于表達,說不出好聽的詞語,面對山河和故鄉(xiāng),方言的骨頭喂養(yǎng)著一匹思念的野馬。
沙塵暴就要來臨,已經(jīng)來不及撤離,你看見他們只能把安全帶綁在梁上的鋼筋上。臥地而眠,躺在風暴旋渦的中心。
你正準備抬頭,卻被他一把薅下來:不要命了。風沙鉆進褲腳里,你瞇著眼,聽到兩顆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他拽著你,像是撐著一葉失控的帆。
風把你們搖擺成大地上兩根失靈的指針。
終于,你感受到了來自背部的力量,那力量還在緩緩增加,壓得你喘不過氣來。你開始慢慢感到窒息,胸腔里嗡嗡作響。大風刮過頭頂,沙子在鐵軌上發(fā)出清脆的轟鳴。
你觸摸到他那粗糙的手掌,便感知到了世界的存在。
你們躺在梁上近半個小時,整個人被埋進沙子里,被另一種語境所覆蓋。
從沙土中鉆出,仿佛獲得了新生。
在這個黃沙飛天的日子里,看不見汗水,只能看見他們臉上參差不齊的胡須和日漸粗糲的面容。
沙塵暴剛剛過去,他們就投入到了新的戰(zhàn)斗。沒有水,沒有電,只有臨時搭建的帳篷。
——一群與沙漠為伍的人。
他們在有風沙的地方架設沙橋,在鐵軌的兩側(cè)扎草方格,種植胡楊、梭梭、紅柳。用將近四年的時間,在和若鐵路沿線上打造出了一條綠色長廊。
2022 年6 月16 日,新疆和若鐵路開通,環(huán)塔克拉瑪干沙漠鐵路線建成運行,這是世界上首個沙漠鐵路環(huán)線。和若鐵路開通,串聯(lián)起了塔克拉瑪干沙漠南部7 個縣市,惠及百萬人口,解決了當?shù)匕傩粘鲂须y的問題。
這是一條實實在在的民生之路,發(fā)展之路,團結(jié)之路,筑夢之路。
沒有人知道的是,鐵路通車的時候,工人們也曾流下滾燙的淚水。
他們的足跡遍布整個鐵路環(huán)線,他們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們的名字就是鐵路的名字,就是沙漠的名字,就是大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