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輝龍
紋絲不動的稻草人,優(yōu)雅地站立在田地里。
驅(qū)趕鳥雀,幫我們守著故鄉(xiāng)的門。
潦草、破敗、蒼老,身上穿戴的舊衣服,收藏了太多風雨,已經(jīng)遮不住暴露的偽裝。
從初夏守至今日,故土遍地雨雪蒙蒙。
被伸直的雙臂,想抱住過往的寒風,握住一朵飄飛的雪花,卻只有徒勞地瑟瑟發(fā)抖。
早已頹敗,北風搜去了所有的籽粒。
覓食的鳥雀,飛起又落下,落下又飛起,始終不敢靠近。
遠遠看去,執(zhí)拗站著的稻草人,就像大地遲遲不肯收回的一根手指。
稻草人,沒有靈魂。
而看門的人有血有肉,有精氣神。
守著小區(qū)大門的,是一扇生銹的鐵柵欄,還有年過半百的魯建國。
身體羸弱的他,始終珍藏著業(yè)主、小區(qū)和一個人的責任。進出皆是宿命,如圍城難以選擇的課題,我們心里都有一個遠方。
魯建國撥亮黑夜的燈盞,在歲月的一隅里守候鐘聲,或是泛著草色的黎明。像故鄉(xiāng)的稻草人,讓我們熱淚盈眶。
隱于市的他,耐得住清貧,守得住心靈的高貴,保持著一座城市的莊嚴。
在電視上看到單霽翔,自稱故宮博物館看門人后,魯建國挺了挺身子,仿佛五尺之軀,又高了兩尺。
電鋸的轟鳴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園林工人胡樹生,又在小區(qū)修枝剪葉。技術嫻熟,他走過的地方,綠籬、灌木球像天使一樣脫穎而出。野心滿滿的植被,也變成了低矮的灌木。
小區(qū)的常綠喬木天竺桂,長勢良好,沒過幾年,就已長到碗口大。開枝散葉的速度,阻礙了采光和通風,還隱藏了坐立不安。
瘦黑的胡樹生,把一棵枝繁葉茂的天竺桂攔腰鋸斷。
悲傷瞬間涂滿了旁邊的紅葉李,如果走近一些,還可聞到風中的血腥味。
樹上的鳥鳴沒了飛向藍天的家。
被砍去頭顱的天竺桂,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靜靜地站著。
幾個月過去了,在時間橫截面的周圍,已經(jīng)悄悄地長出幾支新的葉芽,牙關緊咬,鐵骨錚錚。
每年3 月12 日,胡樹生都會交出修剪工具,加入志愿植樹的隊伍。
以節(jié)日之名,在高高低低的山岡,把砍去的樹再種回來,還原綠色的底片。
清風徐來,像一棵棵朗誦的樹,加入了森林的合唱。
錯落有致的音符,不絕于耳,在祈求得到春天和生活的寬恕。
我剛把一張單薄的信箋鋪好,還未動筆,就被春天的一縷風,比一頁紙還輕的風,掀動信箋的一角。
給父母寫一封春天的家書,讓天空一樣藍的藍墨水,在紙上緩緩洇出。
蓋上郵戳準備寄出時,才發(fā)現(xiàn)父母就在身邊。
寫信時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的語言少了。
送信的人還在堅守,郵局還在那里。
但有的地址已經(jīng)不見了。
昔有高原郵差王順友,跋山涉水傳承父親的教誨;今有雪域信使其美多吉,雪域郵路上飛雪帶春風。
他們唱出了高原最深沉的歌。
在我生活的小鎮(zhèn)上,每天會準時看見穿著綠衣服,騎著綠車子的郵遞員。
不用說我也知道,那車里裝著生活的囑托。
為了保持住車里的溫暖,一只綠螞蟻,牽著自己的身體,在小鎮(zhèn)上來回穿梭、奔跑。
比一棵草矮。
比一座山高。
一只綠螞蟻又上路了,臉上陽光般的微笑,抵消了他身后跟著的疾風、雷聲和滂沱大雨。
一封家書抵萬金。
如今寫信的人少了,但我每次看見送信的人,仍就像看到久未謀面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