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惠芳
從一個工地,轉(zhuǎn)至另一個工地,
我很想對這些大同小異的農(nóng)民工,
用益陽方言說一聲:“你好,兄弟!”
紅色或白色的安全帽,
黝黑或古銅色的臉龐,
汗?jié)n斑斑、沾滿灰塵的衣服,
我與他們站在一起,握手,寒暄,
像久違的兄弟。
他們夯實(shí)了大地,支撐了天空。
我只是天地之間的吟唱者,唱和著他們剩余的高亢。
這是不容外人進(jìn)入的車間,
封閉而寬敞。人頭稀少。
我只知道此處生產(chǎn)照明設(shè)備,
不知道機(jī)器型號和技術(shù)參數(shù)。
紅燈、綠燈不停地閃爍,像星星,
又像裝滿了螢火蟲的小瓶子。
我們上樓下樓,沿著走廊,好奇地張望。
執(zhí)燈人,也許來自田間地頭,也許來自湖泊河汊。
照明世界、照明天下的夢想,先由自身點(diǎn)亮。
島上,船內(nèi),
祖祖輩輩的家,因洪水的漲落而遷徙。
如今,成了陸地上的鳥,為自己筑巢。
三分惆悵,七分欣喜。
風(fēng)雨飄搖的自由,被錨定。
仿佛,遠(yuǎn)方的一聲野哨,還懸在半空。
建筑工地上的吊臂,
長沙有,益陽有,到處都有。
它們強(qiáng)悍,霸占了一方領(lǐng)空。
如果時光回溯到禁漁之前,
漁民出身的塔吊工可以將其當(dāng)成一根釣竿,
釣起幾噸重的沙鯊。
上岸了,收竿了,
風(fēng)浪里的日子停息了。
下班后的塔吊工,望著吊臂出神。
那枚沉入湖底的夕陽,是不是煮不熟的魚丸?
走進(jìn)去,是水葫蘆。滿腦子的蕩漾。
走出來,是木腦殼。滿腦子的癡呆。
天底下,居然還有這樣的神奇與壯觀。
天意的木,木的天意。
我很想啃食巨大的白菜與玉米,啃不動。
我很想舞動巨大的飛龍與雄獅,不敢摸。
我只能掃描俯臥和翹動的陰沉木,想象千萬年的緘默。
在無與倫比的藝術(shù)品面前,
我只是一枚指紋、一條根須,抑或是一道光影。
都說桃花江是美人窩,
有羞女山作證。不假。
走進(jìn)竹海,才知道桃花江也是俊漢窩。
修長的身材,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竹制品。竹制的女人,柔美。竹制的男人,堅(jiān)韌。
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泰山是人,是竹圣,是竹海的杜甫。
有人說,是西施掉落的一滴眼淚。這眼淚夠龐大。
有人說,是西施打翻的一盒胭脂。這胭脂夠濃香。
從傳說中走出來的人,走在細(xì)小的沙灘上,將湖望成了臉盆。
我說,胭脂湖是洞庭湖的一枚紐扣,解開,沒有扣上。
如果打開了月光寶盒,你只需看它潔白的臉色。
益陽的故居很多,這一次只看胡林翼與莫應(yīng)豐。
他們都是湘軍主將,都是“將軍吟”。
從政,從文,在益陽的一隅。
后輩們拾級而上,或平地漫步,踏醒了封存的榮光。
你深宅大院,我宅心仁厚。
南洞庭很夸張,小河咀很謙虛,像銀魚的嘴巴。
是誰培訓(xùn)了那十三只魚鷹?像芭蕾舞演員,站成一排,一動不動。
夕陽下的湖面與漁船,披著金色的綢緞。
即便是投石問路的石子,也是大鼓上的槌子。
問天,不見雨。
小河咀的水位,也在下降。
有人指著裸露在岸邊的湖藕,問我是什么。
我朦朦朧朧地說,那是見刀瘋長的磨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