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貞虎
“砰!”象征最后一棒起跑的槍聲在微熱的氣溫中響起,熱鬧的運動場瞬間沸騰,“加油,加油”的吶喊聲如炮彈炸裂般四射,火力全開。
“加油!加油!”
“快點,向前沖啊——”
“啊!后面快要追上來了!”
高分貝的加油聲此起彼伏。各個班級的啦啦隊在跑道四周另辟戰(zhàn)場,吶喊聲震天響。而班上身穿藍色背心的最后一棒選手,從隊友手中接過接力棒后,奮力邁開沉重的步伐向前沖,迫使自己在人群夾道歡呼的跑道上,一步一步地逼近終點線。
他——同學(xué)們口中的“凱哥”,是班上的星星兒(即眾人所熟知的自閉癥兒童),一個重達九十公斤,走路緩慢,步伐沉重,表達能力不佳,卻被同學(xué)們捧在手掌心呵護的星星兒。
運動會前幾個月,班上微微有些聲音出現(xiàn),幾個學(xué)生私下向我提議:多人接力是否可以讓凱哥一起參與?當時我礙于尚未取得大多數(shù)同學(xué)的贊成,沒有給出明確答復(fù)。我覺得身為班主任,看似有決定權(quán),卻也不能獨斷專權(quán)地一口答應(yīng)或回絕。不過孩子們這番心意著實令人動容,于是我暗中釋放訊息,不動聲色地靜觀班上同學(xué)的反應(yīng)。運動會舉行在即,全校師生總動員,齊心為運動會做準備。班級多人接力訓(xùn)練迫在眉睫,選手名單不可再拖,擱置多時的話題需要被正式討論——終究還是到了該亮出底牌的時候。于是,我召開班會,通過民主投票,全班一致通過讓凱哥加入多人接力的陣容。沒有參與過的同學(xué),在小學(xué)生涯的最后一場運動會擁有優(yōu)先參賽權(quán)。
這是個冒險但無私的決定!冒險的是,這樣的安排等同于將得獎希望寄予東風,機會渺茫;無私的是,同學(xué)們愿意在畢業(yè)前夕,“成全”他人上場比賽的心愿。于是,幾位跑得快但參加過運功會的同學(xué)自愿退讓,將位置留給其他圓夢者;而獲得比賽資格的選手,格外珍惜得來不易的機會,紛紛表示將全力以赴。如此一來,我們把這次的多人接力定為“全班共同完成一次快樂的活動”,而非以得獎為目標的比賽。
得獎雖已非必要,但賽前練習(xí)絕不可少,尤其是凱哥,需要通過多次的練習(xí)及友誼賽,才能明白比賽規(guī)則。
第一次練習(xí),凱哥還沒接到棒子,就自顧自沖了出去,健壯的身軀任誰也拉不回來;第二次練習(xí),凱哥看到隊友接近,興奮地從接力區(qū)跨步急沖,不管后方的隊友怎樣努力也追不上;第三次練習(xí),同學(xué)叫他不要助跑,拿到棒子才能出發(fā)……看似萬無一失,他卻在接棒后轉(zhuǎn)到外跑道去,繞了一個大圈……對凱哥而言,別人能夠輕松學(xué)會的技巧,他需要借由一次又一次的模擬訓(xùn)練,慢慢體會并修正失誤。
興奮又認真的他,盡管練到額頭已滴下豆大的汗珠,仍樂在其中。最難能可貴的是全班同學(xué)不計成敗,在每一次練習(xí)或友誼賽中,都溫暖相伴,不厭其煩。
彩旗飄飄,花木扶疏,鼓聲隆隆,校園里呈現(xiàn)出一片喜氣洋洋的氣象。運動會比賽項目一個接著一個,流暢、緊湊地輪番上演著。數(shù)個鐘頭后,飄著毛毛細雨的天空逐漸晴朗,大家殷殷期盼的高潮——多人接力即將登場。
各班選手一一就位,場上頓時鴉雀無聲,幾百雙眼睛難得方向一致地朝向裁判,等待發(fā)令槍響起。大家屏氣凝神的專注程度,將現(xiàn)場的緊張氣氛推到頂點。
“預(yù)備——”裁判拉了長音,選手們個個猶如滿弓上的羽箭,蓄勢待發(fā)。
“砰!”弦上之箭接獲發(fā)射訊號,強勢飛出。班級首棒選手率先取得先機,后續(xù)選手爭先恐后,如疾風,如野馬,個個步履輕盈,默契十足,雖也有與其他班級難分伯仲之時,但大抵在前半場,我們班還保持在第一名的位置。我看著激烈異常、互有所長的比賽,明白孩子們之所以如此拼命沖刺,無非是為了多爭取一些距離,好讓凱哥可以“盡情地慢慢消耗”。
班上其實善跑者很多,具有奪冠實力,但是我們心里很清楚,“快樂圓夢”才是大家共同的目標。果不其然,后半場開始,班級選手沖刺力道逐漸減弱,名次也節(jié)節(jié)后退。盡管局勢對我們越來越不利,但場上每一位藍色背心選手皆使出全力,態(tài)度認真地狂奔。直到堪稱“班級飛毛腿”的第十九棒“寶寶”將接力棒遞到凱哥手中時,我班已處于倒數(shù)第二名的位置。
“凱哥加油!凱哥加油!”主席臺上的司儀老師,手握麥克風,忍不住激動的情緒,忘情地幫凱哥加油。凱哥臉上帶著微微笑意,時而望向身旁陪伴跑步的同學(xué),時而低頭沖刺。距離目標就剩十米……八米……五米……同學(xué)及裁判屏息等待凱哥到達終點,沒想到卻在臨門一腳前,讓始終在后頭猛追的他班選手“捷足先登”,我班成了這次比賽的最后一名。
最后一名!我們在小學(xué)生涯的最后一場多人接力比賽中拿下最后一名,但為什么沒有人感到氣憤、沮喪、泄氣,或難過?為何裁判會擎起雙手賣力鼓掌?為何家長會守在終點線記錄達標的歷史時刻?為何跑道上的星星兒笑了?陪伴在他身邊的同學(xué)們也都彼此互拍肩膀笑開懷,張張笑靨如同夜空燦爛發(fā)光的星星,閃耀而迷人!
而我,因這群孩子的友愛與拼搏,同感歡樂,深受感動。原來,名次之外帶來的快感,是這么動人,這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