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 蕾
兄弟,我可能是你句町古國那個卑微無語的侍女,略知文韻,只因偷看了一眼千年銅鼓上繁復通靈的紋路,頓生執(zhí)念,百世滄桑。
直到聽見你,在壬寅年一個春茶飄香的清晨,以鄉(xiāng)村振興的號角發(fā)出呼喚,才一覺醒來,穿過桐花炫亮的彩云,與多姿多情的蓮城再續(xù)前緣。
是的,我一定是你句町古國的臣民。
要不然,天之廣云之南的荷風清暢,挽著陽光的雍容大氣,怎會在目光相遇的瞬間洶涌而來,擁我入懷?
要不然,句町古國九個部族鑄就的銅鼓,怎會同時激活了漢、壯、苗、瑤等11個民族多情的舞姿,和我一再流連、癡癡找尋的目光?
要不然,7810平方公里的宏闊大地,怎會捧出“滇桂走廊”的悠遠與獨特,和著與古滇國、夜郎國齊名的燦爛文化,同我一起品咂綠風中飽含的香甜記憶?
要不然,這座山巒化成的蓮瓣擁抱著的小城,怎會一直藏著我追尋的文風韻腳,聽著我曾經(jīng)沐浴的風雨,唱著我一直吟唱的歌謠,懷著我亙古不變的期待?
我毅然留下,做你的家姐如何?
好多年前,我遇見一棵樹。它長在天高地遠的廣南,挺立在奇山秀水的壩美村旁,一棵古榕樹。
經(jīng)過“三天三夜”的暗河清流蕩漾、輕舟慢搖,在恍若隔世的幽靜不得不棄舟上岸時,我終于見到一壟一壟的桃花,開在壩美村雞鳴犬吠的安好歲月里,靜靜訴說著胭脂一樣緋紅的心事。
這是上天為壩美綴上的一粒粒紅紐扣,將與世無爭的勤勞與柔韌、田園與村舍、日月與星辰環(huán)環(huán)相扣,世世相依。
桃花云霧中,有一團濃綠以寵辱不驚的質(zhì)感,拽過我的目光,像是在我必經(jīng)的路旁已等千年,讓我一見傾心。
這是一棵千年古榕,我用野蠻的姿態(tài),生撲過去。
我肆意踩踏它裸露在泥土之上的根脈,摟抱它高大豐滿的枝干,仰望它密不透風的綠頂。直到把它移栽到我的心田,才慶幸,終于找到了天地間的值得與懂得。
等我專注地用腳步丈量它的綠蔭,才發(fā)現(xiàn)這分明是兩棵樹,一棵枝繁葉茂笑傲蒼穹,另一棵千條萬縷抓牢大地的神經(jīng),空中的枝葉伸展到哪里,地上的觸角就拓荒到哪里,與磐石一般的軀干相連。
這是天與地、古與今、人與神最通達的訴說,扣動靈魂。
幾年后再到壩美,想為心中的古榕樹補充清澈的阿科河水,以及牛鈴、炊煙和山歌的滋養(yǎng)。
不料,它近旁幾間新蓋的房舍,直接將掃把之類的物件搭在它的腳趾上,致使它的裸根有些形容憔悴,它的枝葉也似乎黯然神傷,我仿佛走錯季節(jié)之門,心中開始下雪。
輕撫它始終沉默的軀干,我們用彼此的體溫,和肌膚的紋路,相互傳遞慰藉與溫暖,為滄?;ㄌ矧\祈禱。
從那時起,夢里仍知身是客。它是否安好?始終是我前行路上不變的掛牽。
近日三訪壩美,我毅然直奔古榕樹,它是我穿越千山萬水最不可錯過的擁抱!
謝天謝地,見它正值少年,見它綠韻氤氳,見它依然等我。
壩美村已從一個羞澀的村姑,蛻變?yōu)槁渎浯蠓?、柔情似水的美少女。為留住鄉(xiāng)愁,返璞歸真,所有的山青水綠都納入了保護系統(tǒng),所有關(guān)乎綠色發(fā)展的舉措都得到了足夠的重視和善待。
人與自然的愛與疼惜,藏在每一棵樹的根脈里,長在每一場花開的遇見中,落在每一片草葉搖動的舒展間。
我確信:壩美古榕樹,是綠美文山最葳蕤的代言。
丘北的味道就是辣椒的味道,丘北的性格就是辣椒的性格。
在丘北,辣椒是百姓餐桌上炸響快樂的炮仗,是王者比拼財富必爭的江山,是巧婦抓一把撒一把的靈魂伴侶,是男人仗劍天涯的豪情壯志。
自然,更是你我溫柔相伴的年年月月、噓噓嘆嘆。
在丘之北,在辣之鄉(xiāng),真正征服舌尖又讓人頻頻回味的,并非辣椒直接的、蠻橫霸道的味蕾入侵。
而是,在數(shù)十萬大山的分分合合之中,據(jù)說從美洲遠渡重洋到達丘北的辣椒,歷經(jīng)350多年陽光風雨的繁育,走過南盤江、清水江等11條河流的交錯縱橫,融合了漢、壯、苗、彝等7個民族的相濡以沫,才修煉成香辣的山水、脆爽的愛恨、包容的性情,以感天地震乾坤的標志性紅手指,闖出一個色香味俱全的新世界。
來到辣椒王國,我必須追根溯源。
曰者鎮(zhèn)爛泥寨,在普者黑水源的上游,為丘北辣椒炸響海內(nèi)外辣粉的發(fā)射基地。
如今,爛泥寨依然趾高氣揚地生長著辣椒,風生水起地叫賣著辣椒,“個大、色亮、肉厚、味濃”的王炸地位無人撼動。
乘著新時代人民對美好生活向往的高鐵,爛泥寨大火椒迎來了最受寵的高光年華:注冊商標、質(zhì)量檢測、精挑細選之后,穿上輕奢的嫁衣風風光光出閣,嫁到神州大地天南海北,甚至殺回美洲,香辣脆爽橫掃餐桌。
我們的到訪,讓自信而樸素的辣椒大叔,開始發(fā)表感言:怪了,連高鼻子美國人也會開著導航找上門來,點名要買爛泥寨辣椒;連最愛吃苞谷洋芋的老鼠家族,也會偷著啃個大、色鮮的爛泥寨辣椒,這個世道真是變了嗎?
我笑著肯定:是的,這世道越變越有滋味了。
這個夏天格外熱情,我們到丘北縣的舍得鄉(xiāng)去看山,結(jié)果毫無防備,意外淪陷在菊花的海洋,在驚喜中隨波逐流。
舍得的夏天,是炫耀山河錦繡的夏天!
2500多米的海拔,把羊雄山的10萬畝高山草場高高頂在頭上,展現(xiàn)藍天白云著力營造的大氣磅礴,捧出山花爛漫的人間仙境;鳳凰山的雄險奇秀,讓長翅膀的天使到此悄然迷路,乘風起舞,舞動綠波;南盤江流淌的滔滔節(jié)奏,在這里被雄山攔腰一抱,只好順勢一邊歇息,一邊孕育香蕉菠蘿的軟糯綿甜,不思進取。
萬壽菊的夏天,是噴吐激情烈焰的夏天!
山洼里那些蓄謀已久的金黃,終于擋不住高原陽光千呼萬喚的撩撥,紛紛揚起笑臉,咧開唇舌,放亮歌喉,浩浩蕩蕩恣意流淌在紅土地的懷窩里,流淌在石頭寨的墻腳邊,流淌在彝家兒女蜂吟蝶詠的勞碌間,流淌在放羊老倌走走停停的吆喝里,一下子就泄露了大地母親的肚量:懷胎千載,產(chǎn)仔無數(shù),無邊無涯。
舍得的花海,是無風也起浪的縱情!
兩萬多彝族、苗族、壯族同胞,崇尚萬物有靈,閑時放歌縱酒,仍須春播夏鋤秋收冬藏的勞作,身體和靈魂才能同時行走在大地上,才能放飛夢想,握住小康,走向富裕。
有了旗幟的引領,就有了一鄉(xiāng)一特色、一村一品牌的謀篇布局,就有了鄉(xiāng)村振興的堅毅執(zhí)著。萬壽菊,作為這片廣袤大地的新嫁娘,從種苗繁育、壟墑移栽、澆水施肥、防蟲防病,到催生美艷的團團簇簇綻放,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浸透著舍得花農(nóng)的希望與汗水,還有我的祝福與欣喜。
在萬壽菊的波峰浪谷中,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牽著一匹高原特有的矮腳馬,馬馱子上馱著裝滿菊花的大口袋,向我迎面走來,他們像紅土地一樣冒著熱汗,努力向前沉浮于花海中。
我突然意識到,我們該為這些花骨朵,準備書包和紅領巾了。
去普者黑,是為了尋找另一個自己。
彎彎曲曲路,重重疊疊山,這原本是為云貴高原量身打造的句子,又一次被我借來,在尋尋覓覓中舒緩眼神。
那些像童話城堡一樣站立著的孤峰,各自生長,各自守望,各懷心事,卻又以水為媒,山山相連,用母性的懷抱護衛(wèi)著村莊、田疇、牛羊,和等待。
當一池子的浪花向我涌來,我知道,摟過一朵蓮花,就摟住了整個夏天,就摟住了前世今生的約定。
每次來到普者黑,我都會迷失在“輕舟繞過峰千座,不知誰唱采蓮曲”的情景中,分不清到底是哪座山,曾經(jīng)陪我一起“朝迎旭日升,暮送斜陽下”,找不到萬千婀娜翹首的蓮花里,哪一朵,是前世的我。
我的靈魂會鉆進一朵蓮心里,發(fā)現(xiàn)穿行于淤泥和云朵其實沒有兩樣,相信每一場修行必有出頭之日,每一季花開都會與愛結(jié)緣。
親愛的,如果你剛好乘舟而來,如果你剛好舉目凝視,你最好,把我看作山水間的一抹素描,不必以華美之詞擾亂我的寧靜修行,更不必把我視為盛夏的主頁。
蓮的心,藏在蕊中;花的語,隱在泥中。
我的夢,躲在普者黑的仙人洞里。
我靈魂的香氣,不用努力也在生長,源遠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