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賽
小時候讀《神雕俠侶》,對楊過的一段童年往事印象十分深刻。他幼年時在桃花島,一次與郭芙和武氏兄弟斗蟋蟀,因為郭芙踩死了蟋蟀而打了她一記耳光,引得武氏兄弟痛毆,也令黃蓉對他的誤會和嫌隙更深。
為什么楊過會對那只蟋蟀之死如此激動?
因為那只黑黝黝、相貌奇丑的小蟋蟀就是他自己。
大概只有孩子才會對蟲子產(chǎn)生這樣的情感共鳴。除了極少數(shù)的昆蟲,比如螢火蟲啦,蝴蝶啦,大部分成年人對蟲子的本能反應都是一身雞皮疙瘩。1973 年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我們對昆蟲的恐懼甚于死亡,排在公共場合演講和恐高之后,與“經(jīng)濟問題”“深水”并列第三。據(jù)說對昆蟲的這種厭惡感是有進化基礎(chǔ)的,因為它們叮、咬、傳播疾病的能力(雖然只有極少一部分昆蟲對人類有害)。還有一種說法是,我們與昆蟲親近不起來,可能與它們的長相有關(guān),它們的頭部大都是固定的,又沒有表情,所以很難人格化。
但為什么孩子不一樣呢?對于昆蟲,他們即使不是表現(xiàn)出巨大的熱情,也至少不像我們這樣感受到威脅。他們在火柴盒里養(yǎng)蟋蟀,讓蠶寶寶爬過自己的小手,會對著一死去的毛毛蟲悲傷,他們甚至喜歡蜘蛛。我認識一個小朋友,攢了半年的星星只為了買一只毒蜘蛛。是因為他們有更多的好奇,他們能在自身之外的事物中找到可愛之處?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的意識尚未能理解祖先們通過進化向我們發(fā)出的危險信號?
無論如何,孩子喜歡昆蟲,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們不久前做過一期關(guān)于植物的封面故事。在那期封面里,我們提到過一個“自然金字塔”的概念,是美國弗吉尼亞大學的城市規(guī)劃師蒂姆·貝特里提出的,是他為人們應該攝入的“自然”劑量開列的一份清單。
金字塔的頂端是一年一度或兩年一度的荒野之旅。按照他的說法,“那些地方會重塑我們的核心,為你注入對自然的深刻的敬畏感,讓你重新與更廣闊的人群連接,重新確信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往下一層,是每月去一次森林、海邊或者沙漠。再往下一層是每周可以去一次公園、河邊,暫時逃離城市的喧囂,至少在自然里待夠一小時。然后,底層的是我們?nèi)粘=换サ淖匀?,包括社區(qū)里的鳥、樹、噴泉,家里的寵物、綠植,自然光、新鮮空氣、一小方藍天……這些都類似于日常蔬菜,可以幫助我們舒緩壓力,提高專注力,減輕精神疲憊感。
人世間的榮枯、生死、成敗、悲喜,似乎都暗含在這樣一則小小的故事里,但我最喜歡的一點是,它真的發(fā)生在我們身邊任何一個平常的小角落里。只要有泥土、有樹木的地方,在后院隨便翻開一塊水泥磚,都能看到同樣的戲劇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