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隸
5月4日那天,上海起風了,黃浦江邊的風尤甚。傍晚時分,我們從下榻的酒店出來,從十六鋪碼頭沿江堤逆風向南京路進發(fā)。
外灘的風卷著江水的涼氣迎面撲來,沒走幾步老媽就感到冷,遂從拎在手上的小包里取出披肩圍上。走一會兒還覺得有些涼,又取出紗巾把頭裹了個嚴實,這扮相,像極了老家小城街邊賣雞蛋的小老太太。我問雞蛋多少錢一個,老媽聞言一怔,隨即笑起來。
那天不但風大,人還越走越多,老媽不管這些,在人潮中見縫插針,間或看到喜歡的景致還會擺個pose拍照。只是若沒有小妹的牽扶,枯瘦的老媽一定會像片落葉,被洶涌的人潮吞噬了。
老媽是快樂的,笑容天真得像個孩子。在南京路橫過馬路時,看見武警戰(zhàn)士們在紅綠燈交替的瞬間變換隊形,她看一通不夠,還要再來一遍。但老媽真的老了,在南京路一條小巷里吃小籠包時,坐下就不想動了。
小妹準備叫車回酒店,可老媽聽說夜晚的外灘更美,就硬是堅持步行,到江邊看了一場燈光秀才回。十幾公里的路,不要說她一個85歲的老太太,就算是我也走得大胯生疼。
六七十年前,我的老媽還是那個叫作王鳳英的少女。她懷揣著懵懵懂懂的夢想,孤身一人從老家的山溝向千里之外的草原小城烏蘭浩特進發(fā),投靠親戚試圖改變自己的命運。
這一去山高水長,二十歲出頭她曾患肺癆差點要了命;三十來歲成了4個孩子的母親;四十多歲時丈夫意外出車禍,她成了寡婦;她拉扯著4個兒女孤身前行,憑著一股子倔強,射穿了生活里所有的悲傷。
而今,鮮花般芬芳的姑娘已枯干成小老太太,曾經(jīng)楊柳般婀娜的腰身也僵硬微曲,但她憑著不屈與倔強,真的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她的兒女們不僅在祖國的大江南北各自安好,還在大洋彼岸開枝散葉了。
十多年前,老媽曾隨旅游團到過上海,她的記憶中依稀留存著東方明珠的印象。這次故地重游,她還是只認得東方明珠。一切都變了,望著眼前陌生的一切,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恍惚、一絲訝然,還有一閃而過的落寞和慨嘆。但很快她就調(diào)整了心態(tài),連聲說還是現(xiàn)在好。這就是歷經(jīng)歲月淘洗后篩選出的睿智吧?
上海之行,老媽對處處鮮花盛開的街景贊不絕口;遇到喜歡的景致,總要拍照留影。拍照時,她已經(jīng)有些佝僂的腰板瞬間挺直了,小側(cè)身丁字步,面含微笑目光向遠,真真的好氣質(zhì)。
然而老媽畢竟還是老了,眼巴前的事撂爪就忘。她總擔心忘性太大有一天記不得我們了怎么辦?但,即便真的那樣了又有何妨啊老媽,您已拉扯著兒女走過了幾十年,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永遠認得您,并且深深愛著您。
逛陸家嘴時老媽累了,我們在街邊選了一片綠蔭歇腿兒。巧的是綠蔭下豎著一塊嶙峋的麻石,上刻“百歲賀新”四個大字。我覺得這是美好的預兆,想在此給老媽拍張照片。老媽欣然允諾,站立石前笑意融融的望向前方,一臉慈祥。
長命百歲啊老媽,兒女們等著為您百歲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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