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銳
《論語·里仁》記:“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釉唬骸?。’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曾子以忠恕解孔子的一貫之道,然而忠與恕并不完全等同,關(guān)系也不密切。
孔子看重的是仁和禮,《中庸》和《孟子》也強調(diào)其“中(庸)”的思想,而曾子著名的是孝。即便曾子偶爾也重視“忠”,但是很少見他談恕;而《中庸》說“忠恕違道不遠”。因此,二程弟子及不少人認為忠恕近道而非道,或認為忠恕只是曾子對一貫之道的理解,未必符合孔子思想(參見郭畑、狄瑞波:《宋儒對“一貫”和“忠恕”的不同詮釋》,《浙江工商大學學報》2021年第3期)。
王念孫以“行”釋“貫”,引《論語·衛(wèi)靈公》為證:“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比欢@也只是說到了恕。雖然古來不少學者談?wù)撝遗c恕關(guān)系密切,但二者是不同的觀念。
《中庸》傳為子思所作,可能是學派作品。里面說“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忠恕雖然違道不遠,但畢竟不是道。而《中庸》之中的道,顯然是“中庸”。因此,曾子以忠恕釋道,一則有以二道解一貫之道的問題,二則有忠恕非道的問題。
然而曾子為孔門晚期重要學者,孔子以一貫之道告之,曾子當不至于隨意曲說。鄙意此處曾子之言,本當是作:“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中),恕(如)而已矣!’”
也就是說,曾子認為一貫之道是“中”,加了一句“如而已矣”?!叭纭睘樘撛~,義為如此,若此(裴學海:《古書虛字集釋》,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554頁)??梢詤⒄铡睹献印けM心上》:“孟子曰:‘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應(yīng)當是弟子記載時,因為當時不加標點,故將“中如而已矣”記錄下來,后來理解有誤,把“中如”改為“忠恕”?!墩撜Z》中,有不少因理解不同而改換經(jīng)文之處,如“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魯讀“易”為“亦”。
由《中庸》來看,其中講“舜其大孝也與”,“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則曾子講論孝,顯然不違孔子的“中”道。至于《中庸》說“忠恕違道不遠”,當是根據(jù)誤讀之后的《論語》。傳為子思作品的《坊記》已經(jīng)稱引“《論語》曰:‘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p>
所以,曾子并沒有誤會孔子的一貫之道,是“中庸”之中?!爸宜 笔呛笕说恼`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