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政禹
(惠州市文化廣電旅游體育局,廣東 惠州 516003)
在古代社會,瘟疫是影響地方民俗形成和發(fā)展的重要因素①,這種影響也存在于海洋民俗領域。在海洋信仰習俗的來源方面,大致存在以下幾種看法:一是認為海洋信仰民俗來源于對大型海洋生物和歷史中涉海人物的崇拜。如閔澤平認為海神以涉海動物、歷史人物和傳說人物為原型[1]27。曲金良則認為海神形象的演進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人獸同體、人神同形和鬼化神。第二種觀點則認為海洋信仰民俗來源于海上生產(chǎn)和生活需要[2]143。如王榮國認為海神家族譜系的構成源自海洋群體海上航行安全、海洋生產(chǎn)以及引航的需求[3]16。舟欲行認為航海保護神、航海專門器物神以及造船業(yè)祖師是海神的重要來源[4]132。第三種觀點認為海洋信仰民俗由特定海洋群體的信仰發(fā)展而來。如藍達居認為海神信仰源自百越海洋族群的原始宗教信仰[5]333。沈佳強認為海神信仰源自漁民共同遵守的規(guī)范[6]117。
在歷史上,瘟神和海神是互通的。如傳說中的海神禺強同時也具有瘟神的身份。媽祖?zhèn)髡f中的重要神功之一就是“預知人禍?!焙汀爸尾》酪摺保?]1-2。北宋時,海上航行的船只為了保障航行順利,會采用在海面上放小船的方式,船中“載佛經(jīng)糗糧”,投入海中,進行禳除災禍。這種航海儀式本身就是驅除瘟疫的禳厭術[8]119。臺灣學者劉枝萬提出了瘟神向海神的轉化階段,他指出瘟神的形成共有6 個階段,其中第3 階段的發(fā)展形態(tài)與海洋有密切聯(lián)系[9]223。潘朝陽也認為瘟神是海神的重要來源,指出昔時華南地區(qū)居民在面臨瘟疫時,往往訴諸鬼神除疫,將瘟神置船入海,取其將疫魔驅除于海之意,后來這些具有除疫功能的瘟神被沿海居民奉為海神[10]54。楊國楨認為沿海的一些海商和航海人員沿用內(nèi)陸的驅瘟習俗,來達到保護航海平安的目的,從而使瘟神兼具海神的功能[11]150。綜上所述,關于瘟疫民俗向海洋信仰民俗的轉化,目前學界關注的焦點多集中閩臺地區(qū),這就使得對該現(xiàn)象的研究難以深入全面。事實上在廣東沿海的惠州也存在這種現(xiàn)象,對其進行分析對拓寬海洋信仰習俗和瘟疫習俗的研究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惠州作為嶺南地區(qū)的一部分,其境內(nèi)不僅有哺育客家農(nóng)耕文化的山地丘陵,還有著顯示海洋文化的海岸地帶。
惠州在古代被視為是瘟疫瘴癘之地。蘇軾曾在與友人的書信中描述了這里瘟疫爆發(fā)時的慘狀,其中東坡先生摯愛的侍妾朝云也未能幸免,“瘴疫橫流……,喪兩女使(其中一個為朝云)[12]1102”。文天祥率領的抗元軍隊也因在惠州遭遇瘟疫而損失了數(shù)百名兵士[13]422。明清時期惠州在府志縣志上記載的大型瘟疫有九次之多。古惠州人“病不服藥,惟巫是信”[14]77的習俗催生了豐富的瘟疫習俗,他們在疫病流行時往往“以為人事既窮,惟有請命于神”[15]。因此,惠州本土的神祇中有很多神負責驅除瘟疫。
惠州一方面瘟疫頻發(fā),另一方面,海外貿(mào)易繁榮?;葜莸靥幹袊戏?,是北方船只南下、朝貢貿(mào)易商船北上的必經(jīng)之所。明代的《順風相送》提到當時到東南亞貿(mào)易的商船在航行時需要“用砷申針十五更船,平大星尖”[16]53?!按笮羌狻奔唇窕葜菪⌒巧綅u對面突出的海角??梢姀V東與東南亞貿(mào)易的商船需要經(jīng)過惠州。而清代惠州的幾個港口中都停泊有大量的商船,星汛(今惠東縣港口)“商船云集”,蓮花澳(今大亞灣澳頭)和巽寮港(今天惠東縣平山)則“海船可以寄椗”[17]212。除了海洋貿(mào)易外,歷史上不斷有惠州漁民前往東沙群島捕魚。清末經(jīng)營惠州沿海的漁民稱惠州漁民往東沙島一帶捕魚已有數(shù)百年歷史[18]22。密集的海上經(jīng)濟活動使得古代惠州沿海居民迫切需要構建一個神靈保障體系以增強走向海洋的信心。
瘟疫頻發(fā)的歷史現(xiàn)實使得惠州產(chǎn)生大量的驅瘟神祇,而販海為生、以海為田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更是使惠州本土瘟神開啟了向海神的轉化。
譚公是最負盛名的惠州本土神祇。根據(jù)方志記載,譚公為歸善人,其最初的職能是驅瘟祛病。后來“歿而顯靈,……,祈雨陽者即應”[19]2325??芍T公為惠州九龍峰人,在九龍峰上修道成仙。根據(jù)譚公祖廟的古傳簽書,譚公誕生于至元三年(1337)農(nóng)歷六月二十六日,神能去除病懨并呼風喚雨②。在香港的譚公廟中存有一塊光緒二十七年(1901)的碑,碑文中這樣記載:“譚公原籍廣東惠州,……,治病如神”[20]345。由此可以得出,譚公最初是因為驅瘟除疫,治療患病而為人們所敬拜,而后來的譚公是作為海神被人們所熟知[21]112。有學者指出:“在廣東沿海的天后廟尚未普遍建立之時,譚公是如同媽祖一樣的海神”[22]204。如今,惠州沿海幾乎各個村落都建有譚公廟,譚公信仰還隨著惠州客家移民遠播港澳地區(qū)和海外。如在澳門路環(huán)島上有一座譚公廟,廟內(nèi)曾存有龍舟模型,由鯨骨制造。每到農(nóng)歷四月八日譚公誕生這天,澳門漁民會舉行慶?;顒樱?3]36。譚公誕也成為香港、澳門以及東南亞地區(qū)海洋群體長期保留的傳統(tǒng)祭祀、朝拜習俗。
廣東沿海被海洋群體所敬奉的三婆神也來自惠州。傳說三婆神與天后是姐妹,其神誕比天后誕早一日,也就是在農(nóng)歷三月廿二日。光緒《香山縣志》卷十二記載,三婆神的籍貫“出自惠州”,為“罾船人所信奉”。神降身時能“左右跳舞,語喃喃”[24],這類似于古代驅瘟儺儀中的方相氏③,這說明三婆神最早是作為驅除瘟疫的女巫。清代袁永綸所撰的《靖海氛記》也有提到惠州的三婆神,指出“海賊”駕船經(jīng)過惠州沿海的三婆廟,必要拜祭[25]72??梢姶藭r的三婆神已成為海上航行船只普遍祭拜的海神。澳門仔島在道光二十五年(1845)建有三婆廟,廟內(nèi)存有《重建三婆廟碑記》,該碑文也再次證實三婆神來自惠州,其神與媽祖類似[26]203。
在粵港澳大灣區(qū)被漁民所敬奉的海神朱大仙也來自惠州。朱大仙發(fā)源于惠東平海地區(qū)的龍泉庵。相傳20 世紀初,漁民吳氏得了重病,四處尋醫(yī)無果。聽聞朱大仙靈驗,便親往龍泉庵拜祭,不久病愈,為了還愿,便在香港建寺供奉朱大仙[27]7??梢姡齑笙勺畛踉诨葜荼环顬橹尾【热说尿屛林?。香港每年都有慶祝朱大仙神誕的醮會。據(jù)《大嶼山志》記載,香港大澳龍巖寺里供奉的朱大仙由惠州平海分香而來[28]58。如今,朱大仙已成為是沿海漁民的保護神。供奉朱大仙為主神的信仰群體還有一個特殊稱謂—“契爺”,“契爺”們在每年農(nóng)歷的三月至六月間會“打醮”祭拜朱大仙[29]161-178。
在惠州大亞灣地區(qū)有楊包真人信仰。楊包真人不是一個神的名字,而是姓楊的丈夫與姓包的妻子的姓名合稱。他們生前采草藥為鄉(xiāng)民醫(yī)治疑難雜癥,也會施法為村民除瘟祛病。楊包故去后,當?shù)鼐用褡畛鯇⑵湟暈轵屛林?,奉香求拜,后楊包真人成為惠州沿海居民出海謀生必求之神。光緒元年(1875)惠州沿海漁民將楊包真人拜臺改建為一座大廟,漁民們還花重金打造了廟匾,以示敬意。據(jù)傳,1924 年惠州有18 艘漁船到海上捕魚,突遇風暴,漁民跪在船艙祈求楊包真人,方安全脫險。每年的農(nóng)歷三月二十七日,惠州大亞灣沿海居民都會在楊包廟舉行隆重的朝拜儀式,并將海神媽祖迎到楊包廟里放一個星期,讓漁民們共同祭拜④。
惠州沿海的大王爺最初也是驅瘟之神。因為有次漁民出海打魚,遭遇風浪,得到大王爺庇佑而轉危為安,自此大王爺信仰在漁民中流行開來。每年的農(nóng)歷二月初五,當?shù)貪O民都會在大王爺廟舉行隆重的朝拜儀式。在朝拜儀式當天漁民們會將大王爺請上轎子,然后抬著神像在四境巡游。巡游結束后,會在漁民號子的節(jié)奏聲中,由一些老漁民抬著祭品走向祭臺祭祀⑤。以求合境平安,出海順利。
惠州沿海稔山鎮(zhèn)的海神馮仙姑是惠州的本土神靈。據(jù)說原型是一位為爭取婚姻自主,沖破封建樊籬的烈女⑥。馮仙姑最早也是為當?shù)厝遂畈”F桨驳尿屛林?,在當?shù)赜? 年一屆的仙姑醮會。后來仙姑信仰隨著客家人的遷徙傳播海外,與媽祖和觀音一樣,成為海外移民群體所信奉的海神。
在古代,面對瘟疫帶來的大量死亡,民眾將其歸結為疫鬼作亂,《釋名》認為瘟疫就是“鬼行疫”[30]2,因此誕生了各種各樣的驅瘟儀式。驅瘟儀式也被海洋信仰儀式接納成為自身的一部分。如據(jù)元代的《島夷志略》記載:“舶至其所,……,放彩船,以禳舶之災”[31]223。《海道針經(jīng)》記載,明代航海者在下西洋途經(jīng)廣東沿海的烏豬山時,也要放彩船以保平安[16]33。民間的斷瘟法也有求助于海神的內(nèi)容。當一家遭遇瘟疫,在早上雞鳴時,不斷默念東南西北海神的名字,這樣方可百邪不犯[32]67。
惠州的海神醮會中蘊含著驅逐瘟疫、祈求平安的內(nèi)容。以海神譚公醮會為例,它由惠州本土神靈“譚公仙圣”發(fā)展演變而來。醮會儀式如下:
在儀式的第1天,村民們會從譚公祖廟抬出神像,供奉在主醮棚內(nèi);
第2天請道士作法,以啟請仙真降臨壇場;
第3 天向譚公獻貢品,諸如鮮花、水果和紙燈之類;
第4天村民和會眾一起拜三官神;
第5 天儀式的主持者(道士)帶著村民誦經(jīng),如太上南北斗延生延壽真經(jīng)之類;
第6天會眾向譚公神誦朝天謝罪玉皇寶懺和九幽拔罪懺等經(jīng)文;
第7 天儀式的主持者領著會眾叩拜“三清”(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和道德天尊)。當晚儀式結束,人們會焚燒除主神外的全部神像。
醮會的最后一天將譚公神像請回祖廟,并大擺宴席慶祝②。
《道藏》中收錄了大量的關于瘟疫的科儀,其中以《神霄遣瘟送船儀》最為典型。對比文獻可以發(fā)現(xiàn),譚公醮會中的請神、誦經(jīng)敬神、焚化神像等環(huán)節(jié),與《神霄遣瘟送船儀》中的“焚香禱告”“獻茶”和“宣疏”環(huán)節(jié)類似[33]370-37l?!渡裣銮参了痛瑑x》中的“焚香禱告”這一環(huán)節(jié)是為請眾神仙協(xié)助驅除瘟疫,而“獻茶”和“宣疏”是將各路瘟神禮送上船。最后“焚船”是將載有瘟神的船焚化,送走各路瘟神。由此可知,惠州今天盛行的海神譚公醮會儀式與宋元時期的“瘟疫醮”有很深的淵源。
在惠州沿海一帶漁民中盛行舞火龍儀式,這種海洋信仰儀式也是由驅瘟儀式發(fā)展而來。以惠州鹽洲島的舞火龍為例。儀式在供奉有海神媽祖的三圣宮前進行,儀式開始前,有一位類似于方相氏角色的神婆在媽祖神像面前舞劍灑水作法⑦,隨后儀式才正式開始。這里的火龍用稻草和竹子編制。龍長一般30多米,龍頭用竹篾編成,再以紗紙貼好上色,“龍筋”以特有的山藤制作,村民沿著“龍筋”將香燭插滿整條龍,因為舞動起來煙火繚繞,所以又稱“火龍”。沿海漁民通過舞火龍這種方式,祈求災疫不生,保障出海順利?;葜菅睾<℃?zhèn)的舞火龍也體現(xiàn)了海洋因素與驅瘟因素的結合。在儀式中有請龍神的環(huán)節(jié),當?shù)赝叩睦险邥c三炷香,拜龍,念禱語恭請五方龍神,其中有東方木德、西方金德、南方火德、北方水德、中央土德等龍神。以保佑風調(diào)雨順,合境平安⑧??梢姡瑑x式將海神與五方瘟神進行了融合。這兩地的舞火龍儀式結束后都會將龍送到寺廟或水邊,將龍按照龍頭向上的姿勢擺好,然后焚化,隨著青煙上天,象征疫災散去,萬事太平。宋元以來,民間各地都有送瘟船儀式,即以竹草制成仿真的船型,糊以彩紙,內(nèi)置神像和各類儀式用具,醮畢抬至水邊焚化,以祈求平安。從中可以看出,惠州的舞火龍儀式與送瘟儀式有相通之處。
綜上所述,惠州沿海的海神信仰儀式在儀式的“內(nèi)核”方面還保留著“送瘟”的影子,可以看作是海洋群體對驅瘟儀式的繼承和發(fā)展。
福建沿海有送彩船科儀,這種儀式既有驅除瘟神的目的,又有迎接海神的功能。整個儀式要禳祭一百多位神仙、瘟神和鬼類,祭拜者把這些禳祭的瘟神都視為航海保護神[34]84-87。以“送王船”習俗為例,本來屬于瘟疫醮的一種形式⑨,如今已成為保護海上平安的民俗。送王船中的王爺最初是作為驅瘟神存在,如其中之一的池王爺。據(jù)《泉州市區(qū)寺廟錄》的記載,池王爺原名池夢彪,因機緣巧合與化為士人的瘟神結為朋友。一日,瘟神告訴他奉玉帝之命要在當?shù)卮迩f傳播瘟疫,池王爺將藥騙來倒入自己口中,為民而死,全城百姓因感其德而建廟祭祀[35]114。在今天的臺灣,“送王船”中的王爺已轉變其功能,“成為漁民崇拜的海神[36]217”。
福建沿海的海神拿公也是由驅瘟之神發(fā)展而來。拿公的傳說與池王爺類似:相傳一日有惡鬼奉瘟神之命往村中的井水中投放瘟毒,為了保存村民性命,拿公搶過瘟毒吞下而亡。村民感其恩德,立廟祭祀??滴跄觊g(1662-1722)拿公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與媽祖比肩的海神?!妒沽鹎螂s錄》記載出使的海船在航行中必要祭拜拿公,以藉神力避開“礁霧”[37]193。
在閩臺地區(qū),還流傳有“劃水仙”法,該種海洋信仰儀式為海洋群體在航行遇險時使用,屆時海船上的人們會作出如端午競渡般劃龍舟的姿勢[38]2139。通過這種儀式,風浪中的船只就能安全靠岸。據(jù)學者研究,競渡的本意就是驅除瘟疫,其最初的目的不是為了紀念屈原,而是一種禳災除瘟疫的儀式,通過競渡的方式用船只送走不祥⑩。
浙江沿?!八痛笫畲钡脑鸵彩撬臀羶x式,“過大暑不瘳,乃為送船之會[39]4674”,后來發(fā)展成為浙江臺州沿海漁民期盼漁業(yè)豐收的儀式。一些漁民甚至已經(jīng)忘記了“送大暑船”驅瘟的原意,認為“送大暑船”是為了向東海龍王朝貢,從而使生命財產(chǎn)減少損失[40]131。送大暑船儀式中供奉的“五圣”其原型應為歷史上的“五瘟”之神?,如今已成為漁民的保護神,在當?shù)貪O民中流傳有很多“五圣”在海上護佑船只的傳說[41]29-53。在每年農(nóng)歷“送大暑船”這一天,來自浙江沿海漁民(多來自溫嶺、玉環(huán)、路橋、臨海、三門等沿海地區(qū))都會匯聚到臺州椒江江邊祭拜“五圣”[42]62。
在海南沿海有“兄弟公信仰”,漁民出海前會進行祭兄弟公的儀式。在儀式中,漁民會敲著銅鑼登上漁船,用火把點燃硫黃噴灑船身,意為趕出瘟鬼[43]701。儀式結束后火把會被扔進海里,意為厄運離船,可以放心出海。
在瘟疫肆虐時,海神往往還可以還原其瘟神屬性。如在廣州南海廟中有一銅鼓。據(jù)乾隆《番禺縣志》記載,在二月十三海神壽辰這一天,當?shù)厝藭翥~鼓娛神”[44]2168。后來當?shù)鼐用褚揽克鼇眚屛林鹨?,如光緒二十年(1894)春,廣州一帶疫癘盛行,市民從南海神廟抬出銅鼓游行,使“瘟神望而卻步”[45]49,表現(xiàn)了海神與瘟神的互通之意。在深圳的赤灣天后廟,蟲害之時,村民會指定專人化裝為害蟲,請和尚前來念經(jīng)打齋,村民把蟲害驅逐出去,名曰驅瘟神[46]775。譚公信仰傳至東莞清溪后,“海神”的色彩淡化了許多,反而是救治病患的故事廣為流傳。據(jù)傳清溪有個村發(fā)生瘟疫,鄉(xiāng)民們請來譚仙,讓其坐著轎子,抬著他繞著村子走了三圈,隨即瘟疫就消失了。因此當?shù)厝硕嗲笞T仙保佑身體健康[47]155。
綜上所述,沿海地區(qū)的人民耕海為生,時刻面臨著海洋中的各種威脅,需要給危險的海上航行尋求一種超乎自然力量的庇護。因此將驅瘟儀式中“瘟”的意義進行延伸,使其也指代航海中的各種危險,儀式中的瘟神也被賦予了海神的功能,從而實現(xiàn)了從瘟疫習俗向海洋信仰習俗的轉變。
從惠州沿海海神信仰習俗的轉化路徑中可以看出,今天沿海的一些海洋信仰習俗實際上是瘟疫文化和海洋文化相互融合的產(chǎn)物,是海洋群體從瘟疫多發(fā)的自然環(huán)境轉向海難頻發(fā)的海洋環(huán)境中,根據(jù)自身的心理需求對瘟疫習俗進行的再創(chuàng)造,但這種再創(chuàng)造也是沿著瘟疫習俗的框架進行。這說明海洋習俗在某種程度上是以驅瘟習俗為代表的陸地農(nóng)耕習俗的延伸,也說明民間信仰中的習俗不是一開始就定型的,而是隨著生產(chǎn)方式和環(huán)境的變化而不斷被賦予著新的意義。
注釋:
①美國學者(Bill Rednour)在研究歐洲的黑死病時,認為在人們應對瘟疫時,宗教對策和醫(yī)學對策有同等重要地位。這里的“宗教對策”包含有民俗方面的內(nèi)容(Bill Rednour:The Black Plague,City College of New York Press,2000)。中國學者孟慶云提出了瘟疫民俗文化的概念,認為中國古代很多民俗、文化現(xiàn)象如文字、舞祭乃至民俗節(jié)日等,許多都與瘟疫有關(孟慶云《瘟疫與中華民俗文化》,《醫(yī)古文知識》2004年第3期)。
②《九龍峰祖廟廟會》,2009年2月惠州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中心在惠東縣九龍峰調(diào)查所得,惠州市文化館藏。
③據(jù)《周禮·夏官》記載:“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zhí)戈持盾,帥百隸而時儺,以索室驅疫。”在儀式中,由驅疫避邪之神方相氏帶領百隸四處巡游起舞,口中還要發(fā)出“儺、儺”的驅趕聲,意味著把疫病驅逐出去。
④《大亞灣漁民朝拜儀式》,2014年3月惠州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研究中心在惠州大亞灣調(diào)查所得,惠州市文化館藏。
⑤《大亞灣大王爺節(jié)》,2016年11月惠州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研究中心在惠州大亞灣澳頭街道調(diào)查所得,惠州市文化館藏。
⑥2019年1月9日筆者在惠州范和石門山仙姑雷鳴庵田野調(diào)查時所得。
⑦2017年3月9日筆者在惠州鹽洲島李甲村田野調(diào)查時所得。
⑧《吉隆元宵舞龍》,2015年4月惠州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研究在惠東縣吉隆鎮(zhèn)調(diào)查所得,惠州市文化館藏。
⑨這一點學者李玉昆、毛偉和姜守誠都進行過論述。(李玉昆《略論閩臺的王爺信仰》,《世界宗教研究》1999年第4期;毛偉《閩臺王爺信仰的人類學解讀》,《宗教學研究》2010年第2期;姜守誠《試論明清文獻中所見閩臺王醮儀式》,《宗教學研究》2012年第1期)。
⑩20世紀30年代,民俗學家江紹原在《端午競渡的本意》一文中指出:“龍舟競渡的本意乃是攘災、送瘟,是古時人群用法術處理的一種公共衛(wèi)生事業(yè),在每年五月中把瘟疫用船送走”(江紹原《端午競渡的本意》,《晨報副刊》1926年2月20日)。聞一多先生在《端午考》中也認為,江南一帶古民族吳越,由于不斷受到瘟疫的威脅,便以“龍”作為圖騰,通過龍舟競渡來得到龍的保佑(聞一多《端午考》,《文學雜志》第2卷第3期,1947年8月)。
?據(jù)成書于晉代(265-420)的《女青鬼律》與《太上洞淵神咒經(jīng)》的記載,在晉代便初步形成了劉元達、張元伯、趙公明、鐘士季和史文業(yè)的五瘟神架構。據(jù)2015年7月21-23日筆者在臺州市椒江區(qū)葭沚街道所做的田野調(diào)查,清代葭沚一帶大暑前后瘟疫流行,因此當?shù)鼐用駥⒃咀鳛槲辽竦膭⒃_、張元伯、趙公明、李公仲、史文業(yè)、鐘士貴奉為“五圣”,以求祛病消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