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 立
民國年間,時局動蕩軍閥混戰(zhàn),盜匪橫行民不聊生。
為了維持生計,直隸大城縣東桑生村李萬龍在廣安集上開了一間不大不小的飯店,主營魯菜。李萬龍在保定府隆和飯莊后廚做過伙計,跟著掌勺的山東大師傅學了些燒菜的手藝。廣安地處交通要道,是東去天津衛(wèi)西奔太原的必經之地,人流量較多,李萬龍做事勤謹為人厚道,飯館生意還算不錯。
“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崩钊f龍深諳其道,看人行事,一來二去就結識了不少朋友。其中一位姓丁的河間府人,早些年在北平會友鏢局做過鏢師。做鏢師是個刀頭舔血的差事,江湖上玩了幾年命,丁爺攢了些積蓄,就回了老家過太平日子,但因為在“道”上的聲望,隔三岔五,河間本地的一些商人財主托親靠友慕名而來,請過去給做些保鏢押貨的差事。
李萬龍對丁爺十分敬重,只要這位丁爺帶人到他的飯館吃飯,李萬龍必親自沏茶端菜。這丁爺走南闖北能聊擅侃,江湖綠林上的事兒說起來一套套的。李萬龍喊他丁爺,他不讓,他說還是頭一回來你這里的稱謂最好——丁師傅。
押鏢護院的基本都有兵刃刀槍斧棒隨身,丁爺則不然,手里常把著一支長桿煙袋,這煙袋比尋常人用的煙袋長兩拃,精鐵打造,煙袋鍋如嬰兒拳頭大小,煙袋嘴猶如槍籫。頭一次露面就讓李萬龍暗自稱奇,丁爺拍著李萬龍的肩膀,李子,喜歡你就來(抽)幾口。
有懂兵器的告訴李萬龍,丁爺這煙袋大有講究,名叫“攔面叟”!這支“攔面叟”,挑打沂河水盜楊凡,霧靈山點抽黑白二鬼,江湖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丁爺笑笑,忙向講說之人起身抱拳致敬,慚愧慚愧,朋友高抬了。
年根底下,丁爺走鏢回來過廣安,突感風寒,病倒在廣安老周家車馬店,請車馬店老板到飯館要碗羊油疙瘩湯。李萬龍一聽丁爺病了,二話不說,拎著食材到大車店親自上灶把湯做好,端到丁爺炕桌上。丁爺風卷殘云,一頓熱騰騰的疙瘩湯進了肚子,出了通身大汗,這病說好就好了。
臨回河間府,丁爺抱拳致謝說,李子,什么也不說了,日后有用得著老哥哥的地方盡管吱聲,河間府丁家莊。
翌年秋天。
李萬龍攬了一趟“趕腳”生意,貨物送到河間后,領完三塊大洋,舍不得住店,在城墻根兒下背風處瞇了半宿,天剛蒙蒙亮就往回返。沒走出幾里地,回頭還能望見河間城墻的鐘樓,路旁小樹林里“噌”地躥出個人來,面露猙獰,雙手端著雪亮的樸刀,上來就把馬嚼子勒住了。
甭走了,把三塊大洋拿出來。對方一說話就是知根知底。
李萬龍仗著膽子說,好漢爺,你能不能給留一塊(大洋),回去百十里路,人吃馬喂,沒錢走不了呀。
劫道之人樸刀一晃,張口就是狠話,要命要錢自己選!
瞅著明晃晃的大刀,李萬龍乖乖地交出大洋,對方一把奪過,縱身進了樹林。有幾個起早拾柴火撿糞的當?shù)厝诉^來,問呆在原地的李萬龍怎么了,他戰(zhàn)兢兢把被劫的事兒說了。
當?shù)厝藝@了口氣,得,認倒霉吧,這劫道的可惹不起,外號“賽爾敦”,衙門里的人去逮他都傷了幾個,你命在還算不錯。
李萬龍一聽沒轍了,冷風一吹,猛然想起那位丁爺不就是河間府的嗎,要不求助于他?遂問清丁家莊的方向,甩開大步,風風火火地就來到了丁家莊。一打聽真有丁爺這么個人,到了丁家,只有丁爺?shù)膬鹤釉诩摇?/p>
李萬龍自報名號說,我大城東桑生的,叫李萬龍,原先在廣安開飯館,有事求丁爺。
丁爺?shù)膬鹤诱f,以前聽我爹提過你,他被河間府張爺請去當管家了,走,我?guī)闳ァ?/p>
倆人起身就往河間城里趕。
晌午時分,進了城,遠遠就見張家大門口槐樹底下坐在藤椅上的丁爺,吧嗒吧嗒地嘬著煙袋。
李萬龍擺手就喊,丁爺。
丁爺一愣,哎!李子,你怎么來了?
李萬龍說是這么這么回事兒。
丁爺說,你說下這人的長相。
李萬龍描述了一番,又加了一句,聽當?shù)厝苏f這個人是“賽爾敦”。
丁爺聽罷眉頭一擰,過了一會兒說,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去就來。
兩個時辰過后,丁爺大步流星地回來了,手心里攥著三塊大洋。
李子,給,三塊大洋。
李萬龍激動不已,拿出一塊說,丁爺,這一塊大洋,是我的心意。
丁爺用手一推,江湖上不興這個,日后路還長,過一段時間沒準大城見呢。
爹,你的家伙什呢?兒子在一旁問。
李萬龍這才注意到丁爺?shù)哪菞U大煙袋沒在手里。
丁爺笑了笑說,在朋友那里先放一放。
李萬龍明白這三塊大洋丁爺要來的肯定不容易,但又不方便問,只好給丁爺作了個高揖,丁爺,謝了!我等著在大城招待您。
再以后,李萬龍總盼著丁爺能來大城或者路過東桑生,給他做上一頓好飯,好好感謝人家。但直到李萬龍八十多歲將這個故事告訴他開“廣安美食城”的孫子時,也沒有再見到丁爺。
孫子聽完說,爺爺,您這事兒辦得有前勁兒沒后勁兒呀。
李萬龍讓孫子說得無言以對。
廣安美食城矗立在大城縣最繁華的中心街,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大廳收銀臺旁戳了一塊公示牌,上寫:
凡丁姓人,憑身份證即贈羊油疙瘩湯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