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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壺青色

2022-03-22 12:43:40朱華勝
壹讀 2022年9期
關鍵詞:趙林阿山蒙山

◆朱華勝

天藍得像畫出來的,對于北方長大的范小白來說,仿佛是奢侈品。老家的天空總是陰沉沉的,像是沖洗照片的暗房。這樣的境況,是畫家的噩夢。她放好畫筆,伸了個懶腰,來到門口,叫??磿膯堂缮?,挽起他,往竹林深處走去。

嗡嗡聲傳來,幾只馬蜂掠過。蜂身金黃,像一片碎金越過頭頂。在范小白眼里,蜂像南方的巫,是一群神秘而熱烈的舞蹈者。蜂的飛行看似凌亂卻格外有韻律,像科薩科夫名曲《大黃蜂的飛行》樣的,迅急而優(yōu)雅。她看了一會,正要張口,被喬蒙山捏住鼻子,說,又要說嫁我是因為喜歡竹林和蜂了吧?

范小白身子晃了晃,喬蒙山連忙攬住她,穿過竹林,來到一幢小屋前。小屋兩層,竹子搭建。蜂在歡飛,風搖起竹林梢枝細葉,飄動的白云托著悠悠的藍天……

一個陰郁悶熱的中午,在石家莊舉辦的一個畫展上,范小白認識了喬蒙山,被他的一幅《蜂巢》吸引住了。畫面上,流暢的線條仿佛在動,每一根都是活的。這是他云南風情系列畫中的一幅,她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一個充滿誘惑的世界。

范小白問他,這些是真的嗎?

哈哈,像我一樣真。喬蒙山說著,打量起范小白來。真像她的名字一樣,皮膚很白,白得像家鄉(xiāng)的云。著一條紫色長裙,手腕、小腿像他院里的竹筍一樣細嫩。涼鞋中半隱的小腳,指甲蓋是家鄉(xiāng)馬櫻花的顏色。喬蒙山心一動,說,是不是真的,去看看嘛。

范小白沒把這話當真,這樣的客套話太多。她沒料到一個月后一封請柬,把她永遠留在了云南。西平市政府打造最美大城市,委托文聯(lián)邀請國內(nèi)部分知名畫家來采風,她在列。喬蒙山悄悄說,內(nèi)畫在西平市還是空白,如果把這兒的山水通過內(nèi)畫傳播出去,不失為一條宣傳渠道。

四月下旬這天下午,范小白抵達昆明長水機場。她剛出機艙口,心情豁然開朗。登機時的灰沉沉,此時的亮堂堂,天藍得像她畫夾里的顏料一樣。似乎畫里的白云全跑來了,一朵一朵,掛在藍天下,像白色的宣紙,那么低,離她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來。

人群中的喬蒙山,瘦瘦高高、輪廓分明,穿一件紅色襯衣,正在笑瞇瞇地向她招手。

喬蒙山打開車門,范小白坐了進去。

你生活在世外桃源啊,難怪你的畫有種神韻。范小白又說,哇,好漂亮!那是什么花?范小白指著坡上問。

馬櫻花,喬蒙山微笑著,將車速慢了下來,降下車窗。

一棵棵樹立在坡上,開滿了花?;ǘ渚o緊挨著,紅的,白的,黃的,像認識范小白一樣,朝她笑。范小白說,停車去看看。

我家那兒就有,有你看的。喬蒙山說,車速快了起來。

采風活動期間,喬蒙山與范小白約好,多留一天,去他家看看。

喬蒙山的家在青石板,這是一個城邊村,座落在南盤江邊,與西平市隔江相望。村子右邊是白石江,水繞過村子流入南盤江。白石江、南盤江把青石板圍在中間,像雙龍抱珠一樣。岸邊全是竹林,綠油油的順江蜿蜒,像幾條綠絨絨的毯子鋪在江邊。村子往后,是一片平整的田,遠處,是一個小山坡。山坡后面,是連綿不絕的大山。

喬蒙山告訴范小白,村民不種田了,挖成魚塘,養(yǎng)魚,有的種花,有的種蔬菜。每到周末,城里人來這兒買魚買花買菜或去魚塘垂釣,去地里采花摘菜。

你們這里為什么叫青石板呢!范小白問。

好,小白,你隨我來。喬蒙山?jīng)]有回答,領著范小白,穿過密密的竹林,來到江邊。

這就是白石江,很美吧,你看這水,多清啊。范小白一看果然清澈,靠邊的水底清晰可見。岸邊的石板,泛青,被水沖刷得干干凈凈,滑溜溜的,亮閃閃的。

原來你家青石板是這樣叫起來的啊。范小白說著,索性躺在石板上。喬蒙山也躺在她身邊,將手里的竹葉放在嘴里,嚼得嘖嘖響。

范小白望著天空出神,要是這藍天白云能搬到家鄉(xiāng)去該有多好啊。

返回時,喬蒙山說,帶你看看我的畫室。范小白跟著他,順著江岸竹林小道,繞了好幾個彎,來到一道紅磚圍墻邊。

喬蒙山指著圍墻里面說,我家竹林,我爺爺種的。

他們從小門進來,密密麻麻一大片碧綠出現(xiàn)在面前。又高又直的竹子,泛著點點的陽光,就像迸濺的水花。她有些驚訝,湊近仔細看,原來是油光锃亮的竹皮,仿佛在與陽光嬉戲。

哇,那是什么?范小白指著竹林上面驚叫。

擁擠的竹子頂端,密麻的竹節(jié)枝丫處,一個團乎乎的東西,像一個大籃球,棕褐色,表面斑斑點點,似乎在移動。

那是蜂窩。喬蒙山說,你聽,還有聲音呢。

果然,嗡嗡的。抬頭望去,一只只黃澄澄的東西在頭頂飛。

那是馬蜂,蜂窩的主人。喬蒙山說,我曾在一幅畫作上寫過幾句,我朗誦給你聽:

蜂是竹林的保護神,是大自然的使者。它們藏身在陽光和詞語碰不到的地方,它們通曉自然的一切秘密,能預知未來的世界。它們嗡嗡的聲音,常把我?guī)雱?chuàng)作深處,遠離凡塵俗世,每每如此,我心特別安寧。

范小白嘴巴張成O型,說,喬蒙山,你是個大詩人。

喬蒙山笑開了,說,小白,我還是做一個本分的小畫家吧。你看,到了,前面就是我的畫室。

這時,遠遠傳來一個聲音,山兒,來嘍。

喬蒙山停下腳步,說,那是我母親在喊我吃飯呢!走吧,咱倆飯后再來看。

喬母頻頻夾菜給范小白,望著她,笑得嘴都合不攏。

范小白長得很好看,個子高挑,鼻梁高,眼睛大,尤其是皮膚雪白。她也不知道父母為啥給她取名為小白,也許是父母見她長得白吧,女孩嘛,膚色白凈當然好;也許父母是希望她一生清清白白??吹絾棠竿哪樱缎“字?,喬母是把她當兒媳婦了,不禁臉紅了起來。

后來,范小白不顧父母阻撓嫁給喬蒙山,來到云南。

此時,見丈夫這樣問她:抓住他捏著她鼻子的手,笑著對喬蒙山說,阿山,愛上一片竹林,一個蜂巢,一塊土地,還不是因為你。

范小白心里還在說,這片土地像喬蒙山一樣,低調(diào)、善良、淳樸,有一種異樣的誘惑力。

范小白拱在喬蒙山懷里。丈夫是云南畫家,西平市兼職美協(xié)副主席,市文聯(lián)畫院簽約畫家,很有名氣的,可他做人很低調(diào)。范小白加入西平市美協(xié)后,才知道丈夫在美協(xié)的任職。公開場合,他話不多,甚至有些靦腆,與他畫畫時的自信不一樣,但他有結實而溫暖的肩膀,有山一樣的氣質(zhì),蜂一樣的勤奮。家是家,竹林也是家,范小白不僅僅喜歡在竹林里畫內(nèi)畫,更喜歡和丈夫在竹林中私語,像小鳥在它們的窩里呢喃。

范小白記得,洞房花燭夜,喬蒙山緊緊抱著她,落淚了,說:小白,你在我心里就像竹林一樣,不會變色。

喬蒙山新婚的誓言還不到兩年,就在剛才,一份告知書發(fā)到范小白手里。她望著竹林,在馬蜂嗡嗡嗡聲中,呆住了,臉色極為難看,眉頭緊鎖,仿佛被馬蜂狠狠蟄了。

婚后,范小白蝸居在青石板,靜靜守在竹林,聆聽馬蜂飛行的速度,躺在嗡嗡的蜂聲里,把自己與喧鬧的塵世隔絕。第一次參評,內(nèi)畫《蜂的私語》獲得南方五省內(nèi)畫鼻煙壺一等獎,隨即被通知參加由五省工藝美術學會主辦的內(nèi)畫藝術作品聯(lián)展,反響很大。這可把喬蒙山樂壞了,說,真的,我有些崇拜你了。我畫了這么多,可沒有你這么一炮打響的作品。

喬蒙山這樣說,倒不是吹捧妻子。范小白真?zhèn)€是內(nèi)畫天才,年紀輕輕就成為南方五省十位內(nèi)畫藝術大師中的一員,光靠天賦是不可能的,她的勤奮、堅持,對大自然的洞察以及對生命的領悟更為重要。北京來的評委高度評價,《蜂的私語》意境深遠,氣韻生動,渾厚質(zhì)樸,感天動地。那天,她獲獎回來,摟住喬蒙山的脖子,叫他猜猜結果。喬蒙山連猜三次沒對,當范小白告訴他結果時,他一把將她抱起,穿過竹林,沖進畫室,門咯吱一聲關了。清風拂過,竹林沙沙,起伏不止。兩只馬蜂追逐掠過,嗡嗡嗡的聲音,忽高忽低。

范小白獲獎的消息,在西平市文聯(lián)炸開了。

各路記者采訪,都吃了閉門羹,連喬蒙山都吃驚她的做法,難以理解。范小白在他耳邊輕輕說,我是為大自然的生命而畫,不是為了虛名。

唯有攝影記者趙林,范小白答應讓他采訪。

趙林是喬蒙山最好的朋友,文聯(lián)的同事,《西平日報》攝影記者,西平市攝影協(xié)會秘書長。他也是在石家莊那次畫展上認識范小白的,他作為記者跟隨喬蒙山前去采訪。當喬蒙山把范小白介紹給他時,他扶了扶眼鏡。天下還有這么白凈的女孩!范小白很有禮貌地與他打招呼后,又纏著喬蒙山指著畫問這問那。他發(fā)覺,這兩人看對方時眼神里都有光。就是到今天,范小白看趙林眼里也沒有那種光,只是一種熱情,一種友誼。趙林相信自己看范小白有那種光,但范小白一定看不見。

喬蒙山和范小白陪著他在竹林里散步。趙林挎著相機,拿著手機。他草綠色上衣,上衣和褲子前前后后都是口袋。范小白走在中間,風起時,她潔白的裙擺在舞動。

范小白愿意接受趙林的采訪,倒不是因為他是竹林畫室的??停钦煞虻呐笥?,而是她認為,她的作品獲獎,趙林也是有功勞的。她至少是受到趙林拍攝的視頻和幾幅蜂窩照啟發(fā),有的細節(jié),甚至是按照片來畫的。喬蒙山多次對她說過,靠近觀察,馬蜂不會傷人,除非你主動去惹它們。說歸說,馬蜂再可愛,她還是不敢靠近蜂窩。不像喬蒙山,直接搭個臺子,看著蜂窩畫,也不敢像趙林那樣,湊近仔細瞧,還換著角度拍個不停。

嫁過來那天,喬蒙山就叮囑過范小白,馬蜂有毒刺,像毒箭,人被蜇會有生命危險。喬蒙山還說,馬蜂也不愿蜇人,為了自保才蜇,蜇人后它自己也會死的。

范小白哪敢走近蜂窩,只是在竹林外偷偷觀看。她覺得竹林里有了蜂窩,就像竹林里有了機場。馬蜂如戰(zhàn)機,不時起飛和返航。她特別喜歡這些鄰居,從不招惹它們。

趙林也愛來竹林拍蜂窩。他照了很多照片,選了一兩張后,全部給了范小白。這可樂壞了她,她正愁呢,無法接近蜂窩。她想看得更清晰一些。有了這些照片,她的筆像馬蜂一樣會飛。

范小白內(nèi)畫水平令趙林吃驚不已。他甚至覺得范小白彎頭小筆有些巫,巫得像一只馬蜂,嗡嗡到白石江,魚就跳了起來;嗡嗡到南盤江,江水波濤翻滾,一老漢劃船搏擊;嗡嗡到青石板,人笑聲朗朗,鳥鳴聲翠翠,裊裊炊煙的農(nóng)家院子飄出了香味;嗡嗡到竹林,一男一女相擁著喃喃細語……趙林問她,這男的是?

范小白望了一眼靜靜走在身邊的喬蒙山,對趙林笑道,不是你。

趙林故意作暈倒狀。

范小白咯咯咯笑道,挽著喬蒙山朝前走,說,阿山,我們走,讓趙林倒。誰教他不去找一個人扶。喬蒙山大笑,說,早該如此。

喬蒙山與趙林都是省藝術學院畢業(yè)的,只不過是兩人同屆不同系,學的專業(yè)也不同。喬蒙山學畫,趙林學攝影美工。兩人都是從西平一中考來的,平時相處得多,自然就成了好朋友。趙林話多,喬蒙山話少,是兩個性格不同的人。他們常結伴而行,喬蒙山靜靜坐著畫畫寫生,趙林到處跑著攝影拍照。

喬蒙山說,趙林,你別到處亂跑了,靜靜看點書。

趙林笑他,再看成了書呆子,好不容易大學熬出來,我看見書就打瞌睡,拍出來的照片是空的,啥也沒有。

歪道理!喬蒙山不再說他。五年后,喬蒙山碩士研究生畢業(yè),趙林還在跑,說,蒙山,五年來,畫畫你沒耽擱,還撈了一張文憑。我呢,與畢業(yè)時沒兩樣。

喬蒙山結婚,范小白加了進來。趙林每次來,看到的畫面總是一樣的。喬蒙山在室外搭的畫臺上作畫,范小白在室內(nèi)燈光下靜靜畫壺。

趙林笑道,真是兩尊佛,絕配了。范小白來后,畫室添加了一張畫桌,只是,畫桌旁,比喬蒙山的多了一樣東西,柜子,擺放了很多瓶子、玻璃球、水晶球、鼻煙壺什么的。

看到自己占的地盤比喬蒙山多,范小白笑著說,阿山,畫室還是你的,我不會奪人所愛。

小白,畫室是你的,你是我的,歸根結底都是我的,還擔心啥呢?喬蒙山打趣道。

范小白撲過來,揪住喬蒙山的耳朵,說,阿山,看把你美的。接著又說,阿山,可不可以給畫室取個名字,叫……?

叫啥?喬蒙山拿開范小白捏住耳朵的手,吻了她,輕輕問。蜂窩。范小白說。

哈哈哈,好,真的好名字。那你就是蜂后,我是你的雄蜂。

阿山,你找打。范小白羞得追著喬蒙山,在竹林里鉆來鉆去。嗡嗡嗡,幾只馬蜂被驚擾,在他們頭頂飛著……

看著這對夫妻打趣調(diào)情,不避諱他,趙林樂得在旁偷拍,然心里竟有一絲絲酸意。他欣賞范小白的內(nèi)畫才華,也喜歡她這個人。后來,當他發(fā)覺自己對范小白的感情有了變化時,非常驚訝和不安。范小白是好朋友喬蒙山的妻子,這是現(xiàn)實。有了這念頭,他的心是復雜的。于是,他刻意隱藏這種情感,一邊是他最好的朋友,一邊是他暗戀的女人。然而,他還是身不由己。他總是來他們夫妻倆的畫室品茶、閑聊,或者看他們作畫。他拍了很多獨特的照片,讓范小白畫。當范小白感激地看著他時,他卻害怕和范小白的目光相接。

范小白不知趙林這些心思,她沉浸在青石板的美色中,沉迷在竹林里飛來飛去的嗡嗡聲中,沉醉在與喬蒙山的恩愛中。她始終把趙林當作朋友,更重要的是當作丈夫的朋友對待。她對趙林自然沒有趙林對她的那些念頭。

三人就這樣邊走邊說。太陽偏西,紅紅的霞光給竹林鋪上一層金紗,蜂窩也變得通紅,像一個紅燈籠掛在那兒。馬蜂也是渾身通紅,像一個個紅精靈,在夕陽里飛舞。范小白說,可以了,趙林,你今天問得夠多了。

趙林看了一眼喬蒙山,說,小白,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你介紹一下內(nèi)畫,我的文章登載后,要附一個內(nèi)畫常識介紹,我們這里的人不知道這玩意。

一直默默走著的喬蒙山,停下,說,我說趙林,看你這問題問得,網(wǎng)絡時代,可以問度娘啊。

趙林,這?

范小白笑笑,說,這樣吧,你看我畫,你自己寫去。

喬蒙山張了張口,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

進了畫室,喬蒙山說,干脆我去魚塘撈兩條魚,今晚就在這里,做一頓酸菜魚,與趙林喝一杯,如何?

范小白說,喝酒,那是你們男人的事。

趙林哈哈笑道,蒙山,早就該這樣了。

范小白拉亮桌上的臺燈,從抽屜里取出一個水晶鼻煙壺,捏緊,將彎頭小筆從壺口輕輕伸進里面去畫。

趙林靜靜坐著,盯住這畫筆。嘿,奇了,筆身長,細如牙簽,筆毛和筆身的角度像一把鐮刀,伸進窄窄的壺口,在內(nèi)壁上作畫。

范小白說,你看,壺的內(nèi)壁是打磨過的,不然畫不上去。再仔細看,仔細看,奧妙在這里。趙林盯住細細瞧,頓時明白了怎么回事。啊,原來是反著畫。趙林暗暗感嘆,隔行如隔山啊,原以為自己對畫的鑒賞多少還是懂點的。他聽喬蒙山談過,評委點評過范小白的內(nèi)畫,說線描變化多姿,富有生氣,色彩搭配精致。她喜歡用清淡而灑脫的筆墨描繪背景,以達到和主圖強烈反襯。她的畫有形有神,有氣有韻,格調(diào)溫暖??梢姺缎“變?nèi)心極為陽光。

趙林看著范小白專注的神情,有一種無法描繪的美,令他窒息。他想起上一次在南盤江游泳時,范小白完美的身材,雪白的肌膚晃花了他的眼。趁喬蒙山游遠了,他對范小白說,小白,你真美,給你拍一組裸體寫真照,一定能引起轟動的。

范小白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四周,沉下臉來說,就算我敢,你敢嗎?說完丟下趙林,向喬蒙山游去。

趙林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再沒提這個話題,不過,他來得更勤了。范小白說,你們報社上班不用坐班,挺舒服啊。趙林笑笑,成天待在房間里的攝影師,他的攝影是沒有生命的。這期間,他偷拍了范小白很多照片,沖洗出來,在家里一次次欣賞,幾乎成了癮。游泳當天晚上,夢里,一只透明的蜂飛過來,和他纏綿,但突然又狠狠蜇了他一下。那蜂的背影,像喬蒙山。

趙林不敢再想,正了正神,繼續(xù)觀看范小白作畫。

范小白額頭上閃出粒粒汗珠,通亮通亮的,竟有種誘人的香味。趙林一震,取過桌子上的紙巾,輕輕給她擦拭。正擦著,喬蒙山走進來,說,兩條,撈起兩條鯉魚。喬蒙山看了一眼趙林手里的紙巾,繼續(xù)說,今晚好好喝一杯。說完往廚房走去。隨即,鯉魚在地板上干跳的聲音傳來,似乎很痛苦。

蒙山,你做的酸菜魚很好吃,趙林吃著,夸著。喬蒙山不斷敬他,連聲說,喝,喝!廢話不說!

范小白沒有想到喬蒙山喝醉了,她從未見他醉過。她守了他一夜,發(fā)誓以后不能讓他再這樣喝了。

當趙林打電話來問時,已是第二天中午。范小白說,醒過來了,看樣子不舒服,躺在竹椅上發(fā)呆呢。

喬蒙山的酒量,范小白不知道,他趙林還會不知道,喬蒙山可是公斤級別的,在文聯(lián)被稱作酒司令。顯然,喬蒙山是故意醉的。趙林懂了,喬蒙山表面上不在意他和范小白閑聊,其實不然。

趙林想起上一個月那次喝酒。喬蒙山喝了足足一瓶,對有些暈乎的趙林說,我的畫,我盡力了,順其自然,有小白陪我,今生足矣。趙林,你不要老往我們這兒跑,該去找一個照顧你的人了。當時,趙林只是想到喬蒙山是關心他的個人問題。

趙林覺察出喬蒙山的醋意和不滿。想了想自己的言行,竟冒出一身冷汗,趙林晃了一下,把手里的一摞照片放在最底下的抽屜里。他背起攝影器材,朝西平市北邊走去,那兒有一塊西平市最大的濕地,旁邊有一片樹林。他記得,樹林里有蜂窩。范小白來西平市之前,他常去拍攝那些在自然里舞蹈的精靈,尤其喜拍蜂、蝶、鳥、山鼠。

入秋,白白的云更低,像要落在竹林上樣的。藍藍的天更藍,藍得讓范小白不敢畫。要是趙林在,拍下來,多好。范小白問喬蒙山,阿山,趙林哪兒去了,好久沒來。

喬蒙山在畫室里回答,也許他忙吧。等我畫完這幅《大黃蜂的飛行》,我打個電話問問。

范小白發(fā)現(xiàn)竹林里的蜂這幾天格外不安分,是遇到什么敵人了嗎?它們總是圍著蜂巢轉(zhuǎn)圈,嗡嗡嗡叫個不停,黑壓壓一片一片的,一副守衛(wèi)的架勢。

阿山,范小白大叫著,慌跑進畫室,把喬蒙山拽出來看。

喬蒙山緊緊摟住范小白,生怕她被群峰攻擊。馬蜂是敏感的動物,它們脆弱、敏感,能抱團自衛(wèi)。也許它們感覺到什么危險了吧,只是我們不得而知。喬蒙山說,蜂群煩躁,讓它們冷靜冷靜。小白,我們到外面寫生去吧。

好,阿山,走。范小白立馬應和。

喬蒙山替妻子背上畫箱,范小白替丈夫背上畫夾。兩人手拉著手,順著幽幽曲曲的竹林小道,穿過大大小小的魚塘,走過長長短短的小木橋,越過紫紫綠綠的花地,經(jīng)過一條長滿牽?;ǖ膹潖澩谅?,爬上一個小山坡。小山坡到處是伏地松,還有幾棵馬櫻花樹,埂子上搖搖晃晃的是茴香花。

青石板一覽無余。阿山,這兒真的很美。范小白舞著手,跺著腳,嘖嘖贊道。

人間四月天來,更美,到處是花,尤其是這幾棵馬櫻花,開得熱烈,開得不安分。

喬蒙山接著說,其實,青石板村,一年四季都是美的。你看村子,一片片瓦房,錯落有致,掩映在果樹竹林中。

長著紅紅果實那些,是石榴吧?

對啊。

范小白指著村子最前面那棟圍著紅磚圍墻的瓦房說,阿山,那兒是我們家。

喬蒙山說,對,竹林里,就是我們的蜂窩。只是今天,蜂王在這里會雄蜂。

等范小白反應過來,喬蒙山早跑遠了。阿山,我不打你了,回來吧。

真的?喬蒙山轉(zhuǎn)回來剛坐下,耳朵被范小白揪住了。

兩人嬉鬧了一陣,各自拿出作畫工具。范小白知道,這一切,竹林,魚塘,花地,山坡,土路,木橋,蜂窩……這些目之所及能看到的景物,在喬蒙山眼里,都是寶貝。這些大自然賜予我們的財富,要愛護,要珍惜,喬蒙山多次這樣說過。

我要給我畫的竹林小道取個名字——白山路。范小白說。

哈哈,我給畫取個名字——大黃蜂的飛行。喬蒙山說。

我要給這個小山坡取名為阿山。

哈哈哈,喬蒙山反應過來,連忙說,我要給這一對馬蜂取個名字,胖嘟嘟的這個蜂王取名為小白,瘦精精這個取名為……

阿山,你敢!

當晚,范小白做夢了。夢里,喬蒙山抱住她說,我們給村莊的很多事物命名,還畫下來,我們愛這塊神奇的土地,愛這綠水青山,因為這是我們的精神圖騰。

范小白沒有夢到的是,一覺醒來,世界就變了樣。

社區(qū)工作人員把一份告知發(fā)給范小白,她懵了,粉臉像潑上了一層灰白色染料一樣寡白。她想起蜂群昨天的狀況,真是精靈啊,真的有預感。她有些站不穩(wěn),忙靠在畫室板壁上。蜂群圍著蜂窩不遠不近嗡嗡嗡飛著。它們對來自大自然的災難有所察覺,對來自于人類的攻擊也能提前知曉。范小白一時不知是難過還是羞愧,低下了頭。當她再次仰起頭時,已是淚水滾流。

范小白這一天在不安中度過,桌上的鼻煙壺一筆沒畫上。這批畫,她取名為《一壺青色》,有山有水有竹林,有村有人有蜂。她答應北方老家辦畫展的朋友,本月底快遞過去。前些日子就與喬蒙山說過。

阿山,你快回來呀?范小白快要哭了。

喬蒙山一大早就陪父母去西平市醫(yī)院體檢。他每年都要陪父母體檢一次。晚飯時候才到家,便急匆匆往畫室趕。要是平時碰到這樣的情況,他會在家?guī)湍赣H做好飯菜,再過來喊范小白吃飯。可今天,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又說不清楚。他先是擔心父母會不會體檢出哪樣毛病,聽父親說腸胃有時不舒服,還特地加了一項胃鏡檢查。當醫(yī)生告訴他兩個老人除了血壓有些略高外,其他一切都正常時,他才駕車載著父母返回。

阿山,你來了!范小白兩眼通紅,把桌上的告知書遞給喬蒙山。

青石板村不安寧了。喬蒙山、范小白覺得天要塌了。青石板拆遷,就把他們的創(chuàng)作藝術之根給拆掉了。他們的藝術是建立在這條根上的,沒有根的藝術,是不會長久的。

祖祖輩輩生活在青石板的村民不答應,一次又一次上訪。

一場突然降臨的大雨,讓青石板村暫時安靜下來,馬蜂也窩在巢里,惟有風和雨滴打在竹林上發(fā)出的聲音。范小白覺得這回的風聲像在嚎叫,雨聲像在哭泣。

西平市文聯(lián)領導來了,說要看看喬蒙山夫婦的畫室。繞了一圈,來到魚塘。釣魚的時候,文聯(lián)領導說,蒙山,凡事要想開些,不要執(zhí)拗。有人見你幾次都在上訪人員中,你還是我們文聯(lián)的人嘛,注意影響。你可是市美協(xié)副主席,還有,你們兩口子都是美院簽約畫家,難道這些你們都不要了?

喬蒙山雙手背在身后,拳頭捏得死死的。

這是范小白嫁過來后第一次失眠。她與喬蒙山就這樣在床上躺著,你瞪我我瞪你,神色凝重。兩人心是相通的,不就是一個美協(xié)副主席嗎?不就是一個簽約畫家嗎?沒有了也要堅守住這一片美麗的土地,守住給他們藝術帶來靈感的山水,竹林和蜂窩。

范小白說,攆走我也不搬。喬蒙山說,撤職我也不答應。

范小白淚眼簌簌,建那么多豪華賓館、會所干什么?留一片美麗家園不好嗎?

喬蒙山說,我不是美協(xié)副主席了,你還要我嗎?

范小白真的翻白眼了。我嫁的是你,不是什么美協(xié)副主席。

喬蒙山道,可我不是美院簽約畫家了。

范小白道,看你氣傻了的,難道不在那個畫院就不畫畫了么?

第二天早上,好久沒來的趙林突然現(xiàn)身在畫室前。我是悄悄過來找你們的,事情沒那么簡單,如果你們不配合,還有更大的壓力在后面。范小白聽了,一句話不說,轉(zhuǎn)身進了畫室,再沒出來。

喬蒙山送走趙林,返回畫室。范小白臉色寡白,仰面躺在地上。

小白,你怎么了?喬蒙山踩著油門,往城里醫(yī)院駛?cè)ァ?/p>

范小白懷孕了。

不抽煙的喬蒙山,抽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喬蒙山紅著眼,陪著父母去了村委會,簽了拆遷協(xié)議。

拆遷前,趙林來看喬蒙山夫婦。太陽像醉了的老人,青山如壺,碧水如酒。趙林陪著喬蒙山坐在山坡上,吹著從竹林里透過來的溫郁的風,嗑著瓜子,喝著酒。這樣的生活以后恐怕再也享受不到了,留戀一會兒是一會兒吧。范小白在一旁靜靜作畫,這山,這水,這竹林,這房子,她都要留到畫板上,等孩子出世了,她要讓孩子看看這一壺山色,他們曾經(jīng)有一個多么美的家。

趙林明白,喬蒙山愿意簽下這份協(xié)議,全是為了范小白肚里的孩子。這時候抗爭是不理智的。喬蒙山說,眼前的青石板,就要成為一片廢墟。一景一物,還有那些味道都要消失。我們的家鄉(xiāng)就要消失,永遠消失。

那個新建的家,沒有家鄉(xiāng)的味道,只是一個仿制品,不是原汁原味的,沒有親切感。你想,趙林,咱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總有一種氣息在,就算在一塊石頭里也能聞得到。是不是?離開就斷了,就像堵了源頭的水,終將在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里干涸。我和小白本想死了以后能葬在這塊地方,每天聽著一群蜂在我們墳頭飛舞?,F(xiàn)在,一切都不會實現(xiàn)了……

蒙山,你醉了,說這么不吉利的話。趙林瞥一眼凝神作畫的范小白,垂下的發(fā)簾幾乎碰著睫毛了。小筆頭一點,顏色四散開來,仿佛美女臉上泛起的紅暈。范小白是一個有條理的人,畫墨,水,擱筆架,彎頭小筆,涂擦筆,有些像醫(yī)用洗耳球的一個氣葫蘆,還有幾塊藥棉,依次擺放,整整齊齊。敞開的箱子里,鼻煙壺和水晶球被夕陽照得反射出些許神秘的紅光。

喬蒙山正抬頭往上看,聽了趙林的話,轉(zhuǎn)頭望了一眼范小白,說,這就是她的意思。新房子就給老人住吧,我和范小白等孩子生下來,再找個山美水美的地方重建一座房子,有竹林、有蜂窩的地方。

日子過得真快,轉(zhuǎn)眼推土機挖機就在村里轟轟作響了,塵灰像火山的煙從四面八方騰起來。房子、院墻脆弱得像骨瘦如柴的老人,一碰就散架了。由于所有的住戶都搬空了,拆遷起來格外快,人賣力氣,機器也卯足了勁兒。

蜂失去了往日的悠閑,失了魂,鬼使神差地傾巢而出,鉆進了煙塵里,很快幾個人就被蜇了。然而并沒有持續(xù)多久,消防隊很快趕來,噴起殺蟲劑。他們發(fā)現(xiàn)了那個藏在竹林里的巨大的蜂巢。蜂再有預感,也絕不會想到,它們建筑的小家有一天會登上《西平晚報》,成為市民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后來,喬蒙山、范小白的孩子出生了。

他們搬到了另外一個小山村里,一個偏僻的地方。那里有一條小路,彎彎的,雖然崎嶇不平,但清晨的陽光把衣裳穿在它身上時,也頗為鮮艷。喬蒙山挽著范小白,抱著孩子,緩緩走在綠蔭蔭的竹林小道上。

喬蒙山、范小白太貪戀美景了,左看右看,又仰頭望著天空和太陽,絲毫沒有注意到,一只小小的蜂,落到了孩子的衣服上。它蠕動的樣子,就像他們孩子滿月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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