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鯨航

三月剛剛開始，遠處的山林開始返青。

云層里透出藍光，滿世界草長鶯飛，我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到和之前一樣的長度。

我終于相信春天是個富有生機的季節(jié)。

可是我和林怡微之間的關系并沒有因為融融春日的到來而解凍，我要遵守和顧上進的約定，不和她說話。

而我在心里已經(jīng)把自己罵了幾十遍、幾百遍，甚至上千遍，埋怨自己干嗎不再努力一點點，這樣就不會在期末考的時候因一分之差而敗給顧上進。

看來，這個世界上確實買不到“后悔藥”。

春雨常下著，坐在窗口就能看到遠處一些女生抖動傘柄的樣子，她們站在教室前，甩著雨傘上的水滴，身上的裙擺也跟著舞動起來，像這個時節(jié)盛開的美麗花束。

學校里被青苔占領的廢棄樓房的墻壁上，那些斑駁而陳舊的裂紋已經(jīng)看不到蹤影。

花圃里，一些翠綠葉片上不斷滑落著水珠，像一顆顆閃光的寶石。葉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是昆蟲們爬動的聲音，忽遠忽近。

“夏次建，教導主任找你！”

“教導主任？”我疑惑地看著喊我的人，認出他是那個經(jīng)常在老師辦公室里端茶送水的男生，以前自己被齊老師喊去辦公室的時候見過。

“就是辦公桌上有一臺電腦的那個老師?！彼忉屃艘幌?。

“那我知道了，謝謝。”

男生點點頭。

教師辦公樓，九年級教師辦公室，一個桌上擺著電腦的位置，一旁的窗臺上放著一些漂亮的盆景。

“主任好，我是九年級二班的夏次建?！蔽覍χ粋€頭頂锃亮的中年男人說道。

“你好！”他的目光從電腦屏幕移到我的身上，隨即拿過茶杯抿了一口，“聽齊老師說起過你，很不錯的小鬼呢，這段時間你在學習上進步可不小?。　?/p>

我露出一臉尷尬的笑容。

“別緊張，找你來是想讓你準備一個發(fā)言稿?！?/p>

“?。堪l(fā)言稿？可是我現(xiàn)在都不做什么壞事了！”

“你這小鬼蠻逗的，我說的是發(fā)言稿，不是檢討書?！?/p>

我徹底懵了，從小到大，我寫得最多的就是檢討書了。那種專門用來讓校長、領導們以及特別優(yōu)秀的好學生們念的稿子，我只在角落里捂著耳朵聽過。

真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這樣無比拉風的時刻。

“你是作為‘后進生’代表在百日誓師大會上發(fā)言的，回去好好寫一下?！惫忸^主任這下沒再細細品茶了，直接喝了起來，“還有，寫的時候要多感謝那些幫助你的人，知道嗎？”

我點點頭。

“小鬼好好加油吧。”說完，他對我揮了一下手，示意我可以離開了。

我禮貌地向他說了聲“主任再見”，便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什么，你要在大會上發(fā)言？”王耀在公交車上叫了起來。

“別這么大聲，我可是低調的人?！蔽覕[擺手，讓王耀安靜下來。

“次建，你這樣下去的話，肯定會成為模范了。到時候，如果你媽把你的事跡向我媽說起的話，我肯定又要被我媽教導一番。”王耀很無奈地看著我。

“放心，我才懶得和我媽說這些東西。王耀，你不會一直覺得我是那種無聊的人吧？”我假裝生氣地對他說。

“沒有啊，次建哪是那種人?！蓖跻α诵?，接著從書包里掏出一張電影光碟給我，“這是新出的哦?！?/p>

我拿過來，看到上面寫著“霍元甲”，說：“我想起來了，好像這電影的主題曲是林怡微最喜歡的那個男歌手唱的。”

“嗯，歌名也叫《霍元甲》，最近廣播里經(jīng)常播的?！蓖跻f完，又情不自禁地唱了起來，被我立即制止了。

“胖子你別唱，你的嗓音跟杜帥帥的一樣難聽?！?/p>

“那跟林怡微比呢？”

“呃……”我無言以對。

王耀笑了笑，似乎很得意的樣子，繼續(xù)唱著——

“小城里歲月流過去/清澈的勇氣/洗滌過的回憶/我記得你/驕傲地活下去……”

自我陶醉完后，王耀過來將我捂住耳朵的手掌拉開。

“唱完了？”我問。

王耀點點頭，隨即說：“你知道嗎，林怡微要過生日了?！?/p>

“關我什么事？”我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王耀一眼。

“瞧你這話說的，起碼她是我們的朋友、你曾經(jīng)的同桌、你現(xiàn)在的后桌。”王耀用鄙夷的目光回應我。

“哦?！蔽衣龔难例X里擠出一個語氣詞，接著問，“你怎么知道她的生日？”

王耀有點緊張，吞吞吐吐地說：“是那天……填同學錄的時候，正好……看到的。”

“正好？確定不是有意為之？哈哈！”我笑起來。

“我們要送什么給她呢？”王耀撓著自己的腦殼。

是啊，送什么給這個世界上最奇特的女孩呢？

玩具、手賬本、口紅、指甲油、巧克力、芝士榴梿餅……似乎只對學習感興趣的林怡微絕對不會想要這些吧，那就送一堆教輔書吧！

不行，估計會被打。

我大腦正飛速運轉的時候，突然看到車窗外的那家音像店，腦子里瞬間冒出一個好主意。是它！林怡微無數(shù)次駐足觀看的海報！

于是我迅速從座位上起身，站到車門邊。

王耀愣愣地看著我，問：“次建，南江路還沒到吧？”

“我……我想去一下書店，你就先回去吧?！?/p>

等我說完，車也停下了，我朝王耀揮了一下手，示意自己要先下車了。

他無奈地嘟著嘴角，像個無法挪動的大水袋，任兩邊的乘客擠來擠去。

從車上跳下來，腳還沒站穩(wěn)，迎面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這個背影早已刻進我心底了。

很難忘記。從七年級剛開學那會兒在奶茶店門前遇見這個背影，到看她自我介紹后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名字的背影，而后這背影又一天天地在我面前出現(xiàn)。真的是變成灰都認得。

但讓我倍感意外的是，此刻她竟然站在奶茶店前臺，看樣子是在等一杯奶茶。

我才知道她真的是跟世界上的所有女生一樣普通，會追星，也會喝奶茶。那平時她為什么要在我這里裝出厭惡奶茶的做派？還是說，僅僅是因為討厭我？

我躲到廣告牌后面，偷偷看著林怡微，直到她接過奶茶離開，我才出來。帶著些許好奇，我走到奶茶店前臺。

“您好，可以來一杯跟剛剛那個女生一樣的奶茶嗎？”

奶茶店小姐姐指了一下那個已走遠的背影，問：“是她嗎？”

我轉過頭來，看到林怡微正捧著奶茶站在音像行門口，盯著櫥窗若有所思，片刻后，安靜地走掉了。

“對，是她?！蔽蚁蛐〗憬泓c點頭。

再轉過頭去的時候，林怡微已經(jīng)不知道去哪里了。

這一兩年，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普及，數(shù)碼產(chǎn)品不斷換代升級，多數(shù)人會從網(wǎng)上下載自己喜歡的音樂，實體音像店的生意愈發(fā)不景氣。

林怡微常駐足的那家音像行，門面又縮回到了一間，物品挨挨擠擠，很多光碟上都已蒙著一層灰。

我大概猜到了林怡微失落的原因——櫥窗上已經(jīng)很久沒再掛她喜歡的男明星的海報了。

“您的奶茶已經(jīng)好了，打包還是現(xiàn)在喝？”

正在發(fā)呆的我被奶茶店小姐姐喊了一聲，頓時回過神來，答道：“直接喝?！?/p>

拿過奶茶，我特地看了一眼上面的標簽，寫著“黑糖珍珠奶茶，一分甜”。

原來林怡微跟我喝的是同款，只是她喜歡微微有點甜的味道。

而此時，眼中的這“一分甜”，不知道為什么，讓我覺得格外甜。我發(fā)現(xiàn)自己比昨天更了解了林怡微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