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計會
穿過風(fēng)雪和陰霾,新年的陽光。
如約而至,大地沿著鐘聲蕩漾。
——鋪展無邊的錦繡;突破寒夜封鎖每一片草葉都捧上晶瑩的珍珠。
此時此刻,時間的銅鎖打開,柴扉和朱門次第打開——幸運降臨!我們伸開的雙掌。
——葳蕤生輝。祈禱和祝福,屬于大地上埋首勞作的人群,枝頭上的果實。
——在我們奔跑的前方閃爍。
這是讓人坐臥不安的一年。
于是索性將一把椅子放在懸崖邊上。據(jù)說,這是戰(zhàn)爭的懸崖,自由的邊界,封閉城池的外墻,大數(shù)據(jù)與隱私的鍘刀。而我,雖然不能確切知道什么,但是也處于驚惶之中。
這起源于一種細微卻又神秘的事物,與自佯萬物之靈的人類較量。它侵略人的軀體與靈魂,讓人驚慌失措,束手就擒。驚恐之余,搏擊與掙扎也屬于本能。每天冰冷的屏幕閃過一行行不斷攀升的數(shù)字,剛開始還讓人揪心,漸漸地人心卻麻木了,仿佛與己無關(guān)!恐怖!其實,在某一個未知的陰暗角落,它已張牙舞爪,蟄伏等待中的獵物到來。此刻先生的話又在耳邊回響:無限的遠方,無數(shù)的人們,都與我有關(guān)。
這一年,屬于分裂與重構(gòu)的一年,也是懷疑與反思的一年。當這個世界重新洗牌,誰能保證自己手中持有一手好牌?
布萊希特早就為此寫下詩篇:這是人們會說起的一年,這是人們說起就沉默的一年。
我將三緘其口!
你帶來黃金,也帶來滿地敗葉。無邊無際的秋風(fēng)呵,清掃過的道路如此寬廣!
歲月蟲蛀的大門洞開,我的眺望——
越過遠處的山岡、海浪,它將抵達何方?
我該以怎樣的襟懷迎接你?
席卷一切的秋風(fēng)呵,我如何把內(nèi)心安放?
黃金明年還會發(fā)芽,落葉最終化為塵土。青草從春水里歸來。
像我,不用擔憂歌吟腐朽。
它受你派遣,住進時間的心臟。
而那每一張隕落的葉片,是否讓你目睹人世間的苦難與安祥?
有一個地方,我的臍帶與她相連;
有一個地方,我的落葉在她腳下;
有一個地方,我一出生就是為了逃離;
讓荒草淹沒身后的腳印。
不知是我拋棄了她,還是她驅(qū)逐了我,我無奈地目睹她的魚塘被覆蓋,臨盆的水稻被覆蓋,蛙鳴被覆蓋,我無法阻擋,她的春天被覆蓋。
那一臺臺兇猛進犯的推土機,那一張張印章鮮紅的橫蠻大字報,我無法阻擋憤怒的腳步。拉警戒線的手在顫抖。然而,我的筆管里駐扎著一個旱季。我無法清除覆蓋喉管的泥土,也無法清除自己身上的罪過。
也許,從此我注定無家可歸。
不管是我拋棄了她,還是她驅(qū)逐了我。我們都是絕望的一方,沒有誰能從一面鏡子里返回。
依舊在那里立著,仿佛一切并沒發(fā)生。
一株佝僂的苦楝樹,靜靜地守在故居旁
多少年了,而這一次,當我的目光輕輕撫過它干澀、鐵青色的身軀,在寒風(fēng)中微微地震顫。落盡葉子的枝丫,仍倔強地指向喑啞的冬天。這與它開滿繁花的季節(jié),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
記得少時那場臺風(fēng),將它攔腰摧折,正當我嘆息時,一簇新綠,已將傷口無聲覆蓋。
但這次,我確實覺得它蒼老了許多;像栽下它的——我的父親,一生積蓄下的風(fēng)濕,讓他在寒風(fēng)中直不起腰板。
在城市里,人們做的大多是加法,而它卻是難得的減法。減除了高樓大廈,減除了視野里的障礙,減除了心中的壓抑,減除了物質(zhì)的重圍,讓我們看見了春天和陽光。
一片草地的大小可看出一座城市的大小。記得當初走進深圳,為它連片的草地叫好,也為它寬闊的胸懷所感慨。在一個寸土寸金的城市,一寸草地卻如鉆石,對于棲居城市的心靈而言。
在草地里,我們才能真正發(fā)現(xiàn)城市的詩意。馬克思說“這里有玫瑰花,就在這里跳舞吧!”我們不妨說“這里有草地,就在這里抒情吧!”不管城市的陰影如何投進內(nèi)心,在草地里,我們總會找到詩意和陽光。
它是屬于夜晚的,并且是夜晚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有母親的手掌,有流水的撫慰,甚至有空氣彌漫的香味。它在夜里生長,或婷婷玉立,或凌空高蹈,或俯下身來親吻你,用蒲扇大手將你庇護。當它以流水的姿態(tài)淹沒你,你將自己的影子踩在腳下或涂在墻上,你的臉熠熠生輝,黑夜也因你而生動。如果你攤開手掌,你可看清上面的河流、山脈的走向,這與命運相關(guān)或無關(guān)。在那背光的一面,是被黑夜所占領(lǐng)的,命運更不可知。
光可呈現(xiàn)你的臉孔,卻無法呈現(xiàn)你的內(nèi)心?;蛘咭部梢赃@樣認為,燈光是夜的面孔,夜的內(nèi)心被陰謀掌握著,那是一匹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