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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村莊

2022-03-29 21:23:52于海波
當代小說 2022年3期
關鍵詞:孫武小川春水

于海波

李玉德吃了早飯,洗了碗筷,打掃了庭院,坐在大門口抽完一支煙,太陽還沒露出臉。黑子搖著尾巴,蹭蹭他的頭,蹭蹭他的膝蓋,順勢趴在一邊。一人一狗就在院子里靜靜地聽樹上麻雀撲棱撲棱飛走,撲棱撲棱又飛回來。

兩支煙吸完,李玉德心滿意足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扛了鋤頭,準備下地。這個時候,前后鄰居家房頂上才冒出煙。

走到村中心街口,他在大石碾上又坐下了。他不累,就是想在這石碾上坐一會兒。不知道還能坐幾回,他想。大石碾很大,是村里的標志,周圍幾個村子的人都來碾過糧食,一提起古圩子,人們都會說就是那個有盤大石碾的莊??!他小時候跟在哥哥后面用這石碾碾蜀黍,現(xiàn)在它閑在那里有多少年頭了,他說不清。石碾旁以前有棵白果樹,那棵樹可真粗,他和小木匠、春山、大閻王四個人手拉手還抱不過來??上强脴湓诖鬅掍撹F的時候被殺了,現(xiàn)在這棵槐樹是小木匠他爺栽的,就栽在大白果樹的位置上,已經(jīng)長到一摟粗。

李玉德看著大槐樹,嘆了口氣,站起來繼續(xù)往地里走。他進了栗子園。栗子樹剛剛抽出葉子,那些葉片顏色是嫩黃的,還沒舒展開,似乎反應有些慢,跟他一樣。

順著一行栗子樹一直鋤到了頭。春山騎著電動車從大路上過,看見他拐過來,接了他扔到面前的煙,直到一口煙從嘴里噴出來,春山才說第一句話,你還鋤它干什么,這馬上就拆了。李玉德并不看春山,說管它拆不拆,這栗子是我的。春山笑,難道你還跑十幾里回來拾栗子?李玉德說我不管,反正是我的栗子樹,我在一天就整理一天。你這是去哪?春山說去鎮(zhèn)上,給他姐斷家事。春水家怎么了?李玉德心里一跳。春水和他是高小同學,聰明伶俐,學習成績也好,可惜她爹說女孩子能寫自己的名字,能區(qū)分開男女上不錯茅房就行了,讓春水早早退了學掙工分。春水沒上夠?qū)W,有點空就向李玉德借課本看。李玉德那時候天天去她家找春山玩,順便也教春水。后來兩個人好上了,春水娘看中了李玉德的厚道,同意這門親事;春水爹卻堅決反對,他嫌李玉德家里窮,人又老實,還有個得了癆病的娘,日子什么時候能過出頭?把春水許給了二村的一個退伍軍人。春水嫁過去夫妻倒是還和睦,就是丈夫命短,三十多就走了人。春水娘倆日子過得緊巴,不過好歹也蓋了新房,兒子娶了媳婦,她也抱上了孫子。沒拆遷的時候,春水住南屋,兒子一家住北面堂屋,日子過得還好;拆遷了住到鎮(zhèn)上以后,一家人共同住在一套七十五平方米的樓房里,老的小的斷不了勺子碰鍋鍋碰勺子,矛盾就起來了。一直在鬧,媳婦要離婚,春水也尋死覓活,外甥就給春山打電話叫他去調(diào)解。你說怎么調(diào)解?春山攤了攤兩手,直搖頭。李玉德說現(xiàn)在老的和小的怎么能住到一起去?南屋北屋住著,雖然是一個院子,畢竟還獨立,現(xiàn)在都憋在那火柴盒里吃喝拉撒,光聽聲也煩氣。誰說不是,除非有錢再買一套房子,不然這個結(jié)解不開。春山又說,我馬上也面臨和她一樣的情況,你說咋辦?不像你,老兩口單獨住一套樓房。李玉德狠狠地扔掉手里的煙頭,單獨住一套樓房也不稀罕,我還是愿意住咱村里,守著這片栗子樹。他看向那片栗子樹,這片樹是他親手栽的,每年都能拾幾千斤栗子。他們這里的土地含沙量多,結(jié)的栗子格外甜。農(nóng)民離了土地,不就像魚兒離了水?李玉德無法想象他搬上樓的日子怎么個過法。他家一溜六間房子,按照拆遷政策,添點錢可以分到兩處小套,他老兩口住一處,另一處還能賣二三十萬,可以幫兒子還還貸款。兒子爭氣,從小學習好,大學畢業(yè)留在了省城,結(jié)婚、買房他這當?shù)亩紱]拿多少,全靠小兩口自己撲騰,每月要還一大筆貸款,去年又添了孩子,日子就更緊巴,眼見得兒子才三十出頭,頭頂已經(jīng)有禿的跡象了,真讓他打心底里疼。二三十萬對自己來說也是筆大錢了,不是拆遷,無論如何也攢不出這個數(shù),多少能給兒子減輕點負擔。可是,他就是下不了決心去簽這個字,他實在不愿意離開這片祖祖輩輩生活過的村子。春山也扔了煙頭站起身來,不管這個結(jié)怎么解,他都得去走這一趟。

鋤了三趟,天就快到晌午了,李玉德扛了鋤頭順著村前的大路往回走。路兩邊的大白楊葉子被風翻著,在陽光下閃著銀光;路那邊的麥子正在拔節(jié),放眼望去,一片油綠??諝饫飶浡禾焯赜械牟菽厩逑悖屓诵睦锷鲆还捎鋹倎???墒抢钣竦滦氖轮刂?,他的愉悅被打了折。村前這條大路一個坑連著一個坑,車子過去,咣當咣當揚起大片灰塵,嗆得人直咳嗽。這幾年一直在鬧拆遷,周圍的村子已經(jīng)拆完了,古圩子二村也搬去了鎮(zhèn)上,留下一片廢墟還沒來得及清理,只剩下古圩子一村孤零零地立在袤野之中,村前這條路已列入倒計時,不再修整。這些都是讓李玉德好心情打折的原因。

李玉德剛進村,迎面遇上老于頭。老于頭家就在村口。上地來?老于頭老遠就打招呼。八十的人了,聲音洪亮,精神頭十足,人雖瘦高,背卻一點也不見駝,除了耳朵有點背外沒別的毛病。是啊,李玉德忙接話,您這是?老于頭指指自己的耳朵,想聽聽人家說什么,一過去他們就散了,年輕人不和你說話,嫌費事!他有點懊惱,但還是笑得很爽朗。他大聲地問李玉德,你簽字了?見李玉德?lián)u頭,高興得揮舞起大手,好!反正我是堅決不簽,死也死在古圩子。

老于頭有文化有才能,年輕時在外給生產(chǎn)隊養(yǎng)蜂,走遍大半個中國,見多識廣。他的五個女兒一個兒子個個都有出息。兒女們在城里給老兩口買了電梯房,本來是想讓老兩口享享清福,卻把老于頭硬生生憋出了癌癥,基本治療一結(jié)束,他就堅決回了村,用他的話說,在村里喘口氣都順溜。奇妙的是,老于頭自從回了村子氣色越來越好,平時騎著小三輪趕集上店,串門聊天,打撲克下象棋,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樂呵。人啊,不能離開故土,尤其是老了。老于頭經(jīng)常這樣說,所以他是釘子戶,是村子拆遷堅定的反對者。你們都走了我自己住這里,他說。我和你做伴,李玉德張了張口想這么說,卻沒說出來。

走到自家大門前,李玉德找鑰匙開鎖。西屋的建榮媳婦走過來,他沒抬頭,裝沒看見——這個女人是他平時最不愿意見到的人。那年,家里的蘆花雞丟了,他房前屋后找,看見建榮媳婦路過,順嘴問了她一句看見沒有,結(jié)果被她罵了個狗血噴頭。建榮不正干,愛弄些偷雞摸狗的事,建榮媳婦以為他有所指。建榮見了他老兩口也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兩家好幾年都不搭腔。建榮媳婦昂著頭走過去,她身后的兒子小川卻停下來摸摸跑到他身邊的黑子。小川喜歡黑子,黑子也喜歡小川,每次碰面他倆都要玩一會兒。快走小川,別理些狗日的!建榮媳婦出言不遜。說話干凈點!李玉德氣得把鋤頭使勁往地上一杵。小川拍了拍黑子的頭,抬頭看了他一眼,回轉(zhuǎn)身快步跟上他媽。

碰上這樣的鄰居算是倒了八輩子霉。李玉德兩口子都老實巴交,平時不愿意惹是生非,對建榮媳婦是能躲就躲。建榮媳婦越發(fā)猖狂,碰了面總要扯幾句難聽的,這本來就是她的專長,每次都讓李玉德跟咽了只蒼蠅一樣腌腌臜臜。偏偏東西屋住著,天天都要見幾面。要是拆了遷,就能遠離這個娘們兒,倒是能少生不少閑氣。李玉德心里想。

進門,然后洗手生火做飯。老伴去省城看孫子了,李玉德自炊自食。倒也不怠慢自己,昨天集上稱的魚,早上腌了,煎了一盤;院子邊上割一把自己種的韭菜,再炒個雞蛋。倒了一盅酒,正要端起來喝,聽見院子里黑子叫,往窗外一看,是村主任李玉民,手里還拿著個文件夾。李玉民是他本家兄弟,一個白胖子,走起路來就跟個鴨子似的搖搖擺擺,根本不像個莊戶人。他不怎么干力氣活,現(xiàn)在都是機械化收種,自有巴結(jié)的人幫忙,他擺桌酒席就完事。這幾年公款吃喝風剎住了,他另尋了條生財之路,在村東開了家包速凍餃子的食品廠。食品廠占了李玉德的場園,他連招呼都沒打,李玉德去理論,他大大咧咧地說,現(xiàn)在都是聯(lián)合收割機收莊稼,用不著場,這園荒著也是荒著,我知你個情。李玉德心里有氣,可是園子占都占了,他是本家兄弟,又是村主任,計較起來也不會有啥結(jié)果,就算了。無事不登三寶殿,李玉德知道他為何而來。

哥,你咋不簽字呢?屁股還沒落坐,李玉民就開門見山地說。李玉德說咋了,我簽了你有獎金?李玉民苦笑,我有啥獎金,這不是上面壓得緊嘛!你當我愿意,我還有個廠子呢。那催啥?李玉德沒好氣地說。哥,最先簽字的人有五千塊的獎金,我跟拆遷辦的打好招呼了,你要是現(xiàn)在簽,也享受這待遇。李玉德不言語,點上煙悶頭抽。你不簽也不妨礙大局,上邊的政策是百分之九十的人簽了就可以,別到最后弄了個沒臉,啥好處也撈不著。李玉民有點急,接著說,哥,村里在外面打工的都愿意拆,在城里買房子的人也都愿意拆,孩子要娶媳婦的還愿意拆,拆了有樓房住,不住也能賣幾十萬,除了這些,你看看還剩下幾戶?你簽不簽字,結(jié)果都一樣,還不如早簽了。李玉民說得唾沫紛飛,李玉德就是不吭氣。李玉民自己倒了杯水一氣兒灌下去,接著動員,哥,大侄子在省城落下了腳,過幾年就把你接去了,到時候……李玉德悶聲悶氣地打斷他,接也不去,我就在家里。到時候不去也得去,這由不得你,過兩年大侄子生了二胎,嫂子一個人能忙活過來?你肯定得去,而且一去十年八年回不來。李玉民把文件夾打開,翻到其中一頁遞到李玉德面前,同時遞過來一支筆。李玉德抬頭看了看,說我還沒想好。沒想到李玉德這么拗,李玉民氣得站起身,合上夾子轉(zhuǎn)身就走。一邊走一邊說,真是屬驢的,趕著不走打著倒退。出門時黑子嗷嗷叫著往他身上撲,李玉德也不替他趕,悶頭喝酒吃飯。

收拾了飯桌,照例要歇個晌。春日的風從窗外吹進來,透著暖意,李玉德很快就被這暖意帶進了夢鄉(xiāng)。夢里,他看到了孫子小核桃,走路還走不穩(wěn)當,扎煞著兩只手,趔趔趄趄沖他奔過來。他張開胳膊剛要去抱,小核桃忽然摔倒了,“啊”一聲叫了起來。李玉德被這一聲叫醒了,他定了定神,確定自己是在做夢??墒嵌溥吥墙新暡]有停止,除了叫聲,還有哭聲和轟隆隆的巨響聲,黑子也在狂吠。不對!李玉德跳起來往院子里跑。

院子里塵土彌漫,叫聲和哭聲凄厲瘆人。出事了!

建榮家房子一片狼藉,地上堆滿土木磚石,磚瓦泥塊還在往下掉?;覊m里建榮正使勁搬一根木頭,一邊搬一邊喊川子,他老婆坐在地上大哭。李玉德趕緊上前幫著抬,兩人好歹掀起一頭,他蹲下身用肩扛著,沖建榮大吼道,快去扒磚!建榮倒出手去扒拉磚瓦,他老婆也反應了過來,倆人一起雙手沒命地扒拉。不一會兒就看到了川子,人趴在地上,雙手抱著頭。川子!建榮腿一軟就跪下了。李玉德伸手試了試川子的鼻息,還有氣兒。這時又趕過來幾個人,有人幫忙打了120。

建榮和媳婦只顧抱著小川哭,李玉德提醒他倆,得準備點錢帶著。建榮媳婦哭著說家里的錢都給小川的舅舅買房子了,手頭上沒多少錢,誰能借點給他們。平時兩口子把人都得罪光了,名聲又不好,周圍一圈人沒有接話的。建榮媳婦轉(zhuǎn)身給李玉德跪下了,李叔求你救救小川。李玉德沒說話,轉(zhuǎn)身回家,拿來一摞現(xiàn)金遞給她,這是五千,家里就這些了。建榮媳婦跪下就要磕頭,被李玉德拽住了。

救護車走了,人們久久沒有散去。還不是因為拆遷拆的?老于頭說。拆遷的風聲剛傳出來,村里人都瘋狂地蓋房子,幾天時間村里就多出了好多奇怪的建筑。早打好地基的不用說立即起了北屋,沒有南屋的蓋了南屋;北屋南屋都有了的壘西廂;西廂也有了的,就在南屋或西廂上再加一層——目的就一個,增加平方數(shù)。房子蓋得倉促,沒有章法,粗制濫造,好多連基本的程序都省了,反正也不打算住,有墻有蓋就行。村里只有少數(shù)幾戶沒行動,老于頭算一家,李玉德也算一家。老于頭年紀大了,兒女混得好,根本不在乎這幾個平方,更何況他壓根兒也不想搬;李玉德是覺得荒唐,壘個雞窩就給你算住宅,上頭就那么傻?建榮也在自家的南屋上摞了一層,看上去歪歪扭扭的,連雞窩都算不上。好幾次李玉德都想提醒他這房子壘得太危險,砸著人可不是鬧著玩的,別偷雞不成蝕把米。話在嗓子眼里不知道浮了幾浮,都被他咽了下去,不是他李玉德為人不厚道,還是因為建榮的那個老婆。每天早晨他打掃院子的時候,透過泡桐樹寬大的枝葉看見建榮家的南屋,一顆心就在嗓子眼那兒懸著。

李玉德猜得沒錯,果然下有對策上有政策。去年二村拆遷,規(guī)定得很清楚,不管你家有多少建筑面積,只按正房算,三間大屋就給七十五平方米的樓房,想要大點的另外自己加錢。老于頭幸災樂禍,忙三火四地建了那么多豆腐渣工程,難看不說,還礙事絆腳。李玉德說礙事絆腳還是好的,可別塌了砸著人。今天川子在院子里玩,房子突然就塌了。川子這一下砸得可不輕!那個孩子挺招人喜歡的,不守著爸媽的時候,見了李玉德都會恭恭敬敬地叫聲“爺爺”。

下午李玉德繼續(xù)在栗子林里干活,春山從鎮(zhèn)上回來,又拐過來抽了袋煙,跟他詳細說了春水家的事。春水鐵了心再不和兒媳住在一起,別的不說,就一條,兒媳不讓她在家里解大手!樓房質(zhì)量不好,廁所老是堵,一時半會兒沖不下去,還浪費水。兒媳就說,不上班不上學,去樓邊菜地里解去。春水膝蓋不好,他們家還分在六樓,每天最愁的就是上下樓,不光她,上了年紀的都愁,老孟太太自從上了樓就沒下來過,天天在家哭。這且不說,最近的菜地也要一里多,來不及,好幾次拉在褲子里。即使到了菜地,碰見菜地的主人,人家要罵的,春水臉皮子薄,叫人家罵了兩回說啥也不去了。兒媳便摔盆子摔碗。李玉德問那最后你咋給解決的?春山說,我跟外甥把樓下車庫收拾了,讓我姐住,清靜,也免了上下樓的罪。李玉德問,住車庫怎么上廁所?我姐說她去超市里解決。李玉德?lián)u了搖頭,嘆口氣,又搖了搖頭,現(xiàn)在還好說,等天冷了,車庫能住人嗎?春山默不作聲,只悶頭狠狠地吸煙。

太陽落下去了,天還是亮的,晚霞鋪滿了西天,田野幽暗下來,鮮旺旺的綠變深了,有著說不出的沉靜,那種篤定的、蘊含著生機的沉靜,讓人心里有著實實在在的安穩(wěn)。李玉德扛著鋤頭,走在這安穩(wěn)里,祖祖輩輩也是從這安穩(wěn)里走過來的,踏踏實實地過著日子,可是很快,這些日子就要變了,改了節(jié)奏,也變了色彩,他能適應嗎?雖然不至于像春水那樣狼狽,可他一定不會喜歡。

走到村中心街,看見有輛锃亮的大越野車停在石碾旁,李玉德知道小木匠的二兒子孫武回來了。小木匠的家就在老槐樹旁,那房子是八十年代翻蓋的,又矮又小,縮在嶄新的大屋旁邊,就像后娘養(yǎng)的。孫武很少回村,每年也就初一回來一趟,開著這輛據(jù)說得百十萬的車。李玉德剛走到車旁,就見孫武罵罵咧咧地從屋里出來,看見他住了聲,李叔上地來?李玉德沒有思想準備,孫武從來不叫人的,他愣怔了一下才答應。李叔你給評評理,孫武急急地說,我家拆遷樓居然沒有我的份,我還是不是他兒子?李玉德馬上就明白了剛才孫武為什么罵罵咧咧了,說你爹就能分一套樓房,他不得自己?。克∫彩俏业?,我哥有房子,這套就該是我的,一碗水要端平!李玉德說你城里不是有好幾套房子嗎?再說你都是大老板了,還差這點兒?孫武瞪圓了眼睛,我的房子是我自己掙的,父母給的是另一回事……反正這套房子是我的,說到哪里都是。他沒好氣地上了車,油門一轟,竄了,留下一股濃濃的汽油味兒和灰土摻雜在一起。

李玉德轉(zhuǎn)身往家走,小木匠在身后叫住了他,跟他絮叨起孫武回來鬧的事。其實也不用他絮叨,他家那點事李玉德全清楚。小木匠比李玉德大五六歲,倆人從小一塊兒玩,是貼心貼肺的好朋友。小木匠年輕時手藝好,能干,日子過得比別人寬裕,把錢大部分都花在孫武身上了。孫武從小就偷懶?;钣竦伦畈淮娝?,可是小木匠兩口子慣他,孫武考不上高中,又不想回村種地,小木匠花了大錢讓他上了技校,分到造紙廠當工人,后來又花錢把他轉(zhuǎn)成正式工,花的錢在當時蓋兩處大屋也用不了。造紙廠效益不好,孫武下崗,跟著一個遠房親戚干建筑,沒多久就當了包工頭,迅速發(fā)了起來,可是小木匠沒沾上光。孫武媳婦是城里人,嫌棄老家房子小,而且又破又臟,從不回來,孫武也不回,老兩口全靠大兒子孫文照顧。孫文繼承了父親的手藝,在鎮(zhèn)上的木器廠打工,家里還種了幾畝地,倆孩子,日子過得還行。現(xiàn)在要拆遷了,孫武回來要他那套樓,并且放話說不給的話就斷絕父子關系。這個孽種!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但李玉德能感覺到小木匠渾身還在哆嗦,便拉了他去自己家喝兩盅。

李玉德端出中午剩的幾段魚,從醬缸里撈了塊咸菜疙瘩,切成細絲用香油和醋拌了,然后又在冰箱里尋了根火腿腸,拔幾棵小蔥,挖一勺子醬,算是湊足了四個冷盤。小木匠還在氣頭上,喋喋不休地罵著不長良心的孫武。李玉德說老哥,攤著了這樣的,就得學會不生氣,你把心放肚子里,你的房子他要不著——他戶口不在村里。小木匠干了一盅酒,說,還是你好,兒子不用說,閨女也不會回來爭。李玉德說她兩口子不缺。李玉德的閨女在縣城,和丈夫兩人開火燒店,雖然辛苦,但是不少掙,門面房、樓房、車都有了,還幫襯著弟弟在省城買上了房子。那你說孫武這小子他缺?他怎么好意思……我和他娘還沒咽氣呢!小木匠將蘸了醬的蔥塞進嘴里,使勁嚼著。李玉德抿了口酒說,幸虧你沒掙下十萬八萬的,不然得把你頭打破。哈,可不是!小木匠氣急反笑,現(xiàn)在生活條件這么好,吃喝不愁,農(nóng)民不交農(nóng)業(yè)稅,國家還發(fā)補貼,哪朝哪代都沒有的事,可為什么還有這么多不痛快?人心不足啊……兩個人一邊聊一邊喝著小酒,不覺到了深夜。

曲河鎮(zhèn)是大鎮(zhèn),自古就是縣里的主要產(chǎn)糧地,交通便利,加上老百姓的腦子也活泛,改革開放以來,私人企業(yè)便如雨后春筍遍布了整個鎮(zhèn)子,現(xiàn)在全國聞名的大企業(yè)就有好幾家。鎮(zhèn)駐地高樓林立,馬路很寬,不比別的地方的縣城差。曲河鎮(zhèn)集逢五排十,是方圓百里有名的大集,雖說隨著超市和專賣店在農(nóng)村普及,大集已日漸衰落,但還是比平時熱鬧許多。

李玉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落的車鳴聲中穿梭。他割了一點肉,稱了兩斤刀魚,買了把芹菜、一扎地瓜秧——兒媳婦愛吃地瓜,每年他都要秧一點;天熱了,還想買雙拖鞋,再給家里的鐘表換塊電池。其實這些大部分村里的超市都有,但是最近因為拆遷拆得人心惶惶,超市里好久不進貨了,他攢了攢,準備到集上來一起買。他也是習慣了趕集,集上的東西便宜些,買起來還方便。

李玉德挑了一雙拖鞋正要往腳上試,彎腰的瞬間,眼角處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是春水!春水急匆匆地往這邊走,沒看見他。春水!春水!他直起腰大聲叫。春水聽見了,扭頭看見是他,便朝他這邊擠了過來。你來趕集啊?她見到他還是很開心的,滿臉笑容。是啊,買點雜七雜八,你這是去買啥?春水愣了愣,笑容瞬間沒有了,我……我去趟前面的“福來多”。她指指前面,那是鎮(zhèn)上最大的一家超市。我先走了,你不來家里坐坐?他搖了搖頭,還沒等說出“不去了”三個字,春水就急忙走了,一副刻不容緩的樣子。李玉德有點失落,尋思著春水為什么不跟他說幾句話,忽然明白過來春水為什么這么著急了,她肯定是去超市上廁所的。他忽然很難過,心里堵得厲害,望著已經(jīng)消失在人群里的春水發(fā)了一會兒呆。買完了拖鞋,他沒往別處去逛,站在那里想等春水回來,跟她再說幾句話??墒堑攘撕芫靡矝]見春水的影子。

往回走時,本村的張老師見了他,一臉熱情地和他打招呼。張老師原來住在村里,后來調(diào)到鎮(zhèn)上學校之后就搬到鎮(zhèn)上住了,好幾年不見,人更胖了,顯得越發(fā)矮。張老師和李玉德搭話,問他兒子現(xiàn)在在省城干什么工作。張老師教過他兒子,每次見面都要問起自己當年的這個得意門生。李玉德告訴他兒子在銀行上班,結(jié)了婚,也有了孩子。張老師說真好,就是有出息,不像我那孩子,縣城都出不去。李玉德說,也沒啥好的,房價那么高,一屁股貸款,家里也幫不上。咋幫不上,咱村不是要拆遷嗎?我那老房子多年不住都快塌了,這一拆還能得套樓,白撿幾十萬;你家那一溜房子能拆兩套呢,賣一套幫兒子還貸款,多好的事!張老師拍了拍李玉德,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眉飛色舞地繼續(xù)說,我給兒子在縣城買了個大套三,誰讓咱是當?shù)?,這是義務!現(xiàn)在政策是真好啊,農(nóng)民都住上樓房了,以前哪敢想!張老師人矮氣場卻很大,胳膊一揚,往周圍劃拉了一圈,好像這一劃拉整個鎮(zhèn)子都歸他了。李玉德一邊“嗯嗯”應著一邊點頭,他心里很煩躁,一點沒有聊天的興致,敷衍了幾句就走開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平淡,轉(zhuǎn)眼麥收結(jié)束,夏天來臨,沒發(fā)生什么大事。西屋的小川回來了,頭被一塊瓦砸中,除了外傷,還有點腦震蕩,小腿也骨折了,打著厚厚的石膏。建榮一家從醫(yī)院回來就還了錢,說真是萬幸,虧得那根房梁撐著,不然小川就沒命了。建榮媳婦蒸了一鍋饅頭給李玉德送過來,說,李叔以前都是我不對,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李玉德沒法拒絕,只好收下。他心里很高興,一是為小川,二是因為解開了與建榮媳婦的結(jié)。孫武回來去大隊里鬧,被李玉民嚴詞拒絕,沒留一點余地,這讓李玉德對這個本家兄弟刮目相看??晒文繗w刮目,后來李玉民又來找他的時候,他還是沒有簽字。等等吧,等大伙都簽了我再簽。他想,看來不簽字的人不少,雖說給他們村的安置樓已經(jīng)蓋好了,但是拆遷的事遲遲沒動靜。

那天李玉德給地里的春玉米上肥,活剛干完天就黑了,他騎上電動車,慢悠悠地往回走。夜風拂過出過汗的毛孔,有說不出的舒暢。村里的人家大都亮起了燈,但也有個別黑魆魆的,沒有一星燈火,這些人家有的和他一樣晚歸還未到家,但更多的,是沒人住而荒廢了。其實即便不拆遷,村里的人也越來越少了,現(xiàn)在街上幾乎看不到幾個年輕人,只有一些留守的老人和孩子——村莊日漸荒涼,這是明擺著的事實。李玉德邊走邊想,如果簽字的超過百分之九十,那來年的春天,眼前就該是一堆廢墟或者是一片莊稼了,這個從漢代就有了的村子連同祖祖輩輩的墳塋會完全從大地上被抹去,不留一點痕跡……李玉德的舒爽慢慢變成了傷感。

不覺已經(jīng)到了村頭,忽聽一聲“可等著你啦”,黑暗里竄出個人來,把他嚇了一大跳,趕緊剎住車,兩只腳蹬直了踩在地上。定睛細看,原來是老于頭,剛才他從路邊一步跨到路中間,那身手完全不像個年過八十的老人。去你家找你,鎖著門,建榮媳婦說你上了地,我就在這里等著,可算回來了。老于頭的兩只長胳膊一起舞動,話說得很急,嗓門格外亮,告訴你個大大的好消息,我女婿說國家出了新政策,拆遷不強求,愿意拆的拆,不愿意拆的就不拆。真的?李玉德本來屁股還擱在電動車上,聽了這話,人一下子從車上跳了下來。我八十的人了能說瞎話?老于頭的女婿在縣政府里當干部,消息肯定錯不了。太好了,咱幸虧沒簽字,不然這村子就沒了。就是!老于頭揮舞著的右手朝李玉德?lián)P來,李玉德不知哪來的靈感,想也沒想,舉起手就迎了上去,兩個老頭像孩子一樣響亮地擊了一掌,同時開懷大笑起來。

笑還沒完全落下去,李玉德心底里忽然又冒出來一縷酸楚,這酸楚里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澀,迅速在胸口蔓延開來。他想起了兒子,想起了兒子的房貸,想起了孫子,想起了他們做夢都想要的那個孫女……他沉默了,悶悶地騎上電動車,卻不曉得要往哪里去。頓了頓,腦子里閃過一絲亮光:去找春山,跟他說這事,先讓春水回村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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