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曉彤

璐璐終于醒過來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深吸一口氣，然后用鼻子呼出了一口悠長……悠長的氣。

靠在椅子上休息的那十分鐘，真的太美妙了。就像是香水，分前調(diào)、中調(diào)、后調(diào) ；就像是樂曲，分前奏、間奏、尾奏。午休的那十分鐘，最初周遭是嘈雜的，像是有人把同學(xué)發(fā)出的各種聲音捕到網(wǎng)兜里，揉在了一起。那些聲音逃不出去，被放在了璐璐的耳朵旁邊，嗡嗡嗡的，吵吵鬧鬧的，聽不清什么。然后，在睡眠這條通道里慢慢地越走越遠，忽的一下，周圍一片寂靜，沉入了夢里。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填充十分鐘的中間內(nèi)容。

好像是睡了很久。璐璐還有些出神，坐在座位上回味著剛剛那十分鐘。能夠這樣靠一下，真好?。∈昼姷暮蟀氩糠?，上課的鈴聲跑了進來。丁零零，丁零零……鈴聲大概是費了很大的勁才把璐璐從那悠長悠長的夢境里拉了出來。

璐璐伸懶腰的時候，數(shù)學(xué)老師已經(jīng)在講臺旁了，自然看到了她那夸張的伸懶腰和呼出的那口悠長的氣。高中生，真不容易啊，沒有“起立”和“問好”，數(shù)學(xué)老師就開始上課了。什么都要抓緊時間，連上課也是。

璐璐抓起一支筆，習(xí)慣性地甩了甩，好讓油墨更好地滲出，也把那恍惚的夢的感覺甩出去。要開始記筆記了，開始學(xué)習(xí)了，她在心里對自己說。

太累的時候，璐璐會爭分奪秒地靠在桌子上休息一下。只要老師沒有拖堂，一下課，璐璐就能立馬靠在椅子上，睡足十分鐘，直到下一節(jié)課開始。

沒有人能夠把一分錢掰成兩半來花，這都是美好的愿望，但璐璐能把時間掰碎了來用。升入高三后，她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變得非常非常少，除了太累的時候靠在椅子上睡的那十分鐘，其他時間，她都在掰時間。

就像小時候去西安旅游時吃羊肉泡饃，這個饃啊，掰得越碎，泡入羊肉湯后，就越入味。璐璐一直記得，當時掰饃時，用指甲細細、細細掐開饃的經(jīng)歷。那股認真勁啊……最后掰得指甲蓋里都干干凈凈的，藏在里面的那些灰灰的臟東西啊，也都跟著饃進到了羊肉湯。

璐璐把這股勁用在了掰時間上，把時間分割得很細，什么時間干什么，都十分精確。這樣時間就像能被掰開來一樣，感覺會比別人多一些。

璐璐常常小跑著去食堂吃早飯、中飯、晚飯。至于食堂提供的夜宵，她是不吃的，不吃，不會影響什么，卻能省出很多時間。她常?；鹚傧丛?，脫衣服、淋濕、抹沐浴露、擦洗、沖水、擦干、穿衣服，一氣呵成。去辦公室向老師請教問題，前面還有同學(xué)排隊，璐璐就舉著試卷或者習(xí)題集，靠著辦公桌，繼續(xù)寫幾題。

我們的璐璐啊，是時間掌控者里的葛朗臺，吝嗇每一分，不，是每一秒。

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可以用來學(xué)知識。在有限的生命里，去學(xué)習(xí)無限的知識，就有可能改變?nèi)松?。璐璐是這么想的。

好學(xué)生璐璐，是很多家長希望的那種好孩子，因為她從不和同學(xué)聚在一起討論什么亂七八糟的事。她不會把時間花在那些不必要的憂愁里，比如“穿得不夠好看”“朋友誤會我了”“喜歡的男生今天看了我一眼”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感受里。這些都是浪費時間。

但就像是一根彈簧，繃得太緊了，有可能就會斷，即便不斷，放開那一下，也會彈得人生疼。這樣真的好嗎？璐璐從來沒有花時間想過，她不會把時間花在思考這些無意義的問題上。

只有那十分鐘，不去上廁所，不喝水，不問問題，把時間省下來，靠在椅子上休息一會的十分鐘，是璐璐難得的奢侈時刻。

大概是兩天后的第三節(jié)數(shù)學(xué)課下課后，璐璐又有些累，一下課，她就靠在了椅子上。一定要休息一下了，休息十分鐘，做一個長長的夢。璐璐想。

上一節(jié)數(shù)學(xué)課的最后五分鐘，璐璐的眼皮打了一會架——小學(xué)作文里總會這樣描述打瞌睡。真的是打架啊，璐璐都控制不了，眼皮耷下來蓋住了眼睛，璐璐又把它強撐起來。嗨，反倒浪費了時間和精力。正在學(xué)習(xí)呢，誰知還得把時間花在管理眼皮上。

還是同樣的步驟，先是迷迷糊糊的，還能聽到同學(xué)們嘈雜的聲音。接著這些聲音越來越遠，忽的一下，璐璐好像掉進了什么地方，然后就什么都沒有了。

很安靜。

照理，璐璐該進入長長的夢了。夢里沒有夢，應(yīng)該只有那種睡了很長時間的感覺。但這一次，像是走錯了路，沒有那種熟悉的感覺，長長的夢沒有到來。

璐璐做了一個有情節(jié)有細節(jié)的夢。

夢里，她沒有著急做什么事，看上去一點兒不急，沒有在掰時間。她看著自己夢里那種不珍惜時間的樣子，心里涌起一陣懊惱——真浪費時間??！

夢里，她仰面躺在操場旁的草坪上，臉正對著天，睜眼望著，一副放空的樣子。云在天空上飄蕩著，不用計算速度，飄到哪算哪。天是湛藍色的，藍得簡直沁人心脾。哈，還有風(fēng)，吹到臉頰上癢癢的，怪舒服的。

像翻書一般，璐璐夢里又轉(zhuǎn)到了其他地方。

璐璐起身去參加學(xué)校舉辦的跳蚤市場了。好不熱鬧啊！甚至有些吵鬧。璐璐被一個同學(xué)拉著，在各個攤位前走著、看著、買著、玩著。奇怪，夢里的璐璐一點兒都不在乎時間。她看著夢里的自己，又開始干著急。

丁零零，丁零零，鈴聲又跑進夢里來拉璐璐了。璐璐終于醒過來了，她伸了個長長的長長的懶腰，深吸一口氣，然后——呼，用鼻子呼出了一口悠長……悠長的氣。

靠在椅子上休息的那十分鐘，真的太奇怪了。

好像是睡了很久。璐璐還有些出神，坐在座位上回味著剛剛那十分鐘。她自然是沒想明白，就那十分鐘，夢到的這些有什么意思。她自然也不會把時間花費在思考這些無聊的問題上。

語文老師已經(jīng)在講臺旁邊了。璐璐拿起筆，照例甩了甩，開始記筆記。

璐璐自然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做那樣的夢。大概是她之前在食堂門口看到了學(xué)校跳蚤市場的宣傳海報，海報上貼了前兩年的活動照片。她從沒放松下來，跟著同學(xué)好好逛一逛，只是完成任務(wù)般走了一圈，又回到教室抓緊做題。

她自然也沒意識到，潛意識里的她其實挺喜歡這些活動的。

今年還是有跳蚤市場之類的活動，不知道璐璐會不會解開時間緊箍咒，悠閑……悠閑地逛一逛。

但愿，那些無憂無慮的云，能在璐璐頭頂多飄蕩一會兒。

但愿，璐璐能夠有時間想一想，再想一想。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