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敖

“給我鉛筆?！笔众Ｖ蜗x的臨終遺言暗示著他未了的心愿——《火鳥》待續(xù)的“現(xiàn)代篇”最終成為他和廣大漫迷們的一大遺憾。時隔30年，日本東芝推出了機器人“TEZUKA2020”，加載芯片的機械手臂通過對手冢的筆觸和畫風的智能學習，輸出無限接近大師真跡的作品。首部漫畫《Paidon》刊在《講談社》上，延續(xù)了手冢作品對未來的關注，將故事定位在2030年的東京，講述了哲學家和小鳥機器人之間的互動，斷檔幾十年的粉絲如久旱逢甘霖，重新找回了兒時的記憶。

“宇宙的保護神！賜予我力量吧，我是阿童木！看我的厲害！”鐵臂阿童木，這個一臉娃娃氣的少年機器人每每與邪惡勢力作斗爭時，都會念起這句“咒語”，給全身加滿正義和智慧的能量。他那一飛沖天的身姿印刻在了無數(shù)“80后”孩子的記憶中，這個傳奇形象的締造者正是被譽為“日本漫畫之父”的手冢治蟲。阿童木這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創(chuàng)作出的漫畫形象，其“人設”是一個生于千禧年后的克隆機器娃娃，以撫慰痛失愛子的科學博士。

與普通人不同的是，阿童木有著神奇的超能力：自帶10萬馬力的能量，腳底裝有飛翔用的噴氣引擎，在太空里則轉換為火箭發(fā)動機，屁股處安裝有機關槍，眼睛是一對強力探射燈，聽力則是正常人的上千倍。不僅如此，他還是個學識淵博的語言通，也不乏分辨善惡的本事。與傳統(tǒng)意義上冷冰冰的盔甲機器人不一樣，阿童木懂得人情世故，感動時也會流淚，就連他頭上那兩個尖尖的角也是取材于手冢本人的造型。無論硬件還是軟件，阿童木都不愧為“地表最強機器人”。

正如手冢治蟲筆下人物的種種不可思議，他本人的經(jīng)歷亦是一言難盡。從自暴自棄的青年到贊譽無數(shù)的漫畫家，他先是被前輩嫌棄，后來路遇勁敵，再就是作品遭受抨擊而下架、公司破產(chǎn)……正如他所說，“人生就如同一條漫長的道路，一個個障礙就如同一道道高墻。翻過一道后，又有一道更高的墻等著我們努力去攀越?！奔幢隳ルy重重，超強的記憶力、腦內(nèi)劇場隨時上演以及爭強好勝的個性幫他站上了業(yè)界巔峰，那些家喻戶曉的經(jīng)典角色，也在無數(shù)人的成長中留下了美好回憶。

由“TEZUKA2020”機器人繪制的首部漫畫作品《Paidon》。它以2030年的東京為舞臺，講述了流浪的哲學家和小鳥機器人共同解決事件的故事。

他在紙上為別人制造歡樂，自己卻長著一張不茍言笑的臉。頭戴貝雷帽，再加上一手老繭，這是大眾對畫家的一貫印象，手冢治蟲碰巧全中。養(yǎng)成這般模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全靠著超強的技法、絢麗的想象以及持之以恒的耐力，這些漫畫家必不可少的素質在手冢童年試錯的途中全都鍛煉出來了。

小時候手冢常被母親帶著出入家附近的劇院，華麗的戲服、悠揚的唱段以及如夢如幻的場景反復回蕩在他腦海里。不料他上臺就笑場，還有嚴重的恐高癥，幾次被觀眾喝了倒彩，就此打消了他當演員的念頭。后來他在自己的漫畫王國里打造了一批明星人物，算是間接圓了演員夢?！叭瞬税a大”顯然不利于長遠發(fā)展，表現(xiàn)欲只能換個途徑宣泄。小孩總容易被各種奇幻所吸引，手冢光臨過幾次科學館后，又對天文和生物產(chǎn)生濃厚興趣。那段日子他科幻畫報不離手，自制望遠鏡和天象儀，甚至把自己的名字“手冢治”后面加了個“蟲”，“步行蟲”恰巧在讀音上契合了“治蟲”，夜行動物的生活習性也和挑燈夜戰(zhàn)的漫畫家如出一轍。

很快太平洋戰(zhàn)爭打響，十幾歲的他被強征到軍事修煉所，飽受皮肉之苦的他大病一場，再加上幾次“入錯行”的經(jīng)歷，他立志做醫(yī)生，一路讀到了博士。然而，一邊執(zhí)手術刀、一邊拿畫筆的手?？傄兴∩?。

自從18歲在雜志上發(fā)表第一幅4格漫畫《小馬日記》出道起，無論戰(zhàn)爭時期頭頂炸彈餓到皮包骨，還是學醫(yī)期間瀕臨崩潰，他都不改初心，始終記得小時候花光所有積蓄、守著電影院看了幾十遍《白雪公主》和《小鹿斑比》的經(jīng)歷。當了全職漫畫家后，看電影觀摩學習幾乎一天一部。在他看來，這些都是靈感的源泉，只有鑒賞力提升，才能推動創(chuàng)作力持續(xù)向好。正出于此，他才畫出了無數(shù)“第一”：世界上第一部少女漫畫《藍寶石王子》、日本第一部多集電視動畫《鐵臂阿童木》、第一部彩色多集電視動畫《森林大帝》……

在手冢治蟲生活的年代，漫畫幾乎是全民的創(chuàng)作，這種打破了年齡、教育和職業(yè)的藝術活動是現(xiàn)代人釋放內(nèi)心苦悶的出口。在彌漫著“米糠醬味”的日式漫畫中，那些習以為常的表達在西方人眼里卻是不可言說的云里霧里。汝之砒霜，彼之蜜糖。《鐵臂阿童木》橫空出世，當他和敵方展開殊死搏斗時，日本民眾無不為他的英勇叫好，但在美國播出時卻被傳媒人批判為“充斥著暴力”，是對兒童心靈造成極大傷害的殘酷故事。不僅如此，創(chuàng)造阿童木的天馬博士把他賣給了馬戲團，在西方人看來涉及販賣人口等敏感問題。

阪急電鐵車身裝飾著手冢治蟲經(jīng)典漫畫形象，這些形象在日本早已深入人心。

《鐵臂阿童木》播出期間有小孩模仿，從屋頂跳下而受傷?；谥T多考慮，節(jié)目分級問題一度成為困擾手冢的難題，很多人認為兒童漫畫家低人一等。既然不能把成人世界的所有難題拋給孩子們，也不能用幼稚的眼光看待他們，總要讓他們一窺世界真實的一面才有啟發(fā)意義，就像《鐵臂阿童木》里所暗示的“不尊重生命與忽視精神世界的科技發(fā)展，一定導致人類和地球的滅亡”。貼近孩子們的想法并不意味著妥協(xié)，兒童漫畫既不能高高在上，也不能輕視孩子的評價，這個分寸拿捏起來有些難度。畢竟，漫畫起源于涂鴉，在探求兒童心理層面，職業(yè)漫畫師冒失混跡其中不知所措，這個讓他們犯難已久的事，很多新手畫家卻得心應手，越年輕越能接近孩子的想法，這些都是手冢的經(jīng)驗之談。

在小集團林立的動漫圈，藝術家間的友誼珍貴又脆弱。手冢與藤子不二雄惺惺相惜，卻對福井英一、白土三平的才能嫉妒不已。宮崎駿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批判手冢漫畫粗制濫造，但手冢始終看重彼此之間的交往，他說：“現(xiàn)在完全覺得沒有關系的人，在將來的漫漫人生路上會和自己有著怎樣驚人的、重要的關系，這是誰都不會知道的。有時，即使在一生中只相遇一次，也能對自己產(chǎn)生重要影響。所以，盡管‘一生只相遇一次’是我的座右銘，我仍希望它也能成為大家的座右銘。就是說，哪怕只是在某個時刻、某個地點遇到的一個人，也有可能成為對自己的人生十分重要的一個人?！?/p>

位于東京富島區(qū)的Tokiwaso漫畫博物館復制了手冢治蟲在東京時的住所。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手冢治蟲、《哆啦A夢》的創(chuàng)作者藤子·F·不二雄等幾位漫畫家都住在這棟兩層建筑中。

作為迪士尼的死忠粉，手冢把《鐵臂阿童木》搬上熒幕即是向偶像致敬。雖然他制作時陷入資金短缺、謠言纏身，甚至合伙人揚言縱火燒毀公司，但好在播出后收視率節(jié)節(jié)飆高，嚴重透支的身心總算得到了慰藉?！惰F臂阿童木》播出了4年，但事實上改編自原作的《阿童木》只播出了一年半，后續(xù)的情節(jié)只是為了趕進度而急就章。每當大眾的溢美之詞此起彼伏，手冢都會暗地自責，在商業(yè)鐵腕之下，心懷藝術的創(chuàng)作者多少有些無可奈何。在他逝世多年后，日本媒體還將漫畫行業(yè)降低制作成本導致人才流失的罪過歸在他身上。

如今，手冢治蟲“復活回歸”可謂莫大的驚喜，但也伴隨著質疑：人工智能（AI）附體的初衷是要復原經(jīng)典還是消費逝者？在如今新人輩出的漫畫界，沒有靈魂的“手冢先生”也能像真人那樣畫上三天三夜，但他是否能憑著幾十年前的實力打敗新人再次拔得頭籌？用機器代替大師，究竟是技術的勝利還是創(chuàng)作的倒退？

（責編：常凱）